【江南】隐杀 （第十三章）3

　　当段老财得知女婿要他上太平寨劝降向大山时，他吓得当时就躺在床上。
　　装病也不行，谁让你不是我亲老子！亲老子就一个，老丈人一抓一大把。说什么要见你女儿最后一面，找她替你说情也不中，我就是不让你父女见面。如果你坚持不去，我就让日本人来找你，看你去是不去。方原得意地想着，但嘴里并不这么说。为了让老丈人宽心上山，方原只得将一桩秘密暗授于老丈人。什么秘密？段老财当然不会说，因为他将信将疑着。段老财老奸巨猾，他当然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如果坚持不去，必将得罪女婿，他的靠山就是女婿，如果没有女婿这棵大树替自己遮挡，他会死的很惨。况且，还有日本人这道坎，惹怒了日本人也是身家性命难保。至于女儿，她也难扭转乾坤，说穿了，女儿只不过是，方原发泄兽欲的工具而已。一旦想透了，也就死心塌地了。横竖是个死，不如碰碰运气。
　　小阎王不同，他没有像段老财那么扭扭捏捏。作为一名军人，服从是他的天职。再说，他这个城防司令还是子承父业得来的，都是日本主子给他的，方原的话就是日本人的话，他不从也得从。谁让方原是田上秀夫的红人呢，还是此次任务的特使，小阎王深知其中的厉害。纵然心中不痛快，但嘴里不能有含糊。段老财和小阎王在方原的威逼利诱下战战兢兢来到太平寨。此时，他俩人正忐忑不安地等待厄运的降临。
　　向大山最终采纳了李不让的建议，他说人可以不杀，吓唬吓唬是应该的。
　　聚义堂，向大山一动不动端坐在虎威凳上，神情肃穆，一脸的杀气。在他左右，分别站着四名全副武装的彪形大汉，犹如四尊铁塔一样给人以泰山压顶之势。台阶之下，更是寒气逼人；十六名手持鬼头大刀的大汉分别伫立在大厅两侧，寒光闪烁，杀气腾腾。大厅外，一百名山匪头裹红巾，手持枪械，一字排开。山风拂动，头巾漫卷，阵容严谨，英姿飒爽。
　　李不让声音洪亮：“请山客。”
　　“请山客……”大厅内外吼声如雷，声传幽谷。
　　段老财与小阎王被吼声惊了个踉跄。尤其是段老财，他哪里见过这阵势，当时吓得腿肚子抽筋，若不是小阎王扶他一把，段老财早就瘫坐在地上。段老财惊魂未定，只听得李不让大喝一声：“请食谱。”话音落处，只见两名大汉架着一名失魂落魄的男子奔上厅来。李不让又吼：“设宴。”另外两名大汉分别将一只硕大木盆和一台铡刀置放在大厅中央。李不让语调阴森：“上菜。”话音刚落，男子的头颅被按在了铡刀之下，只听得“噗哧”一声，男子的人头滚入木盆之中。鲜血飞溅，直扑段老财面门。段老财“嗷”地一声，瘫坐在地。
　　向大山从不滥杀无辜，这是他的底线，但对那些十恶不赦的坏人从不心慈手软。向大山从弱者过度为强者，他深刻理解弱者的痛苦与无助。因此，他以保护弱者帮助弱者为立寨根本。自接任寨主那一天起，他就是这样履行自己的承诺。山规中有这么一条：对日本军人，汉奸和恶霸地主不宽恕，不放生。而段老财和小阎王正好一个是恶霸地主，一个是汉奸卖国贼。杀这样的人是山规的必然，如果不杀会失信，失威于山寨众兄弟。向大山的担心不是多余，李不让说这好办，寨子里不是正好关着一名恶霸地主吗，此人还勾结汉奸残害乡邻，两头都被他占齐了；杀了他既能以正山规，又可安定人心，同时也是对段、王二人是一种震慑。
　　太平寨处决汉奸和恶霸有过几次，都是拉到后山直接毙了完事。而这次不同，杀人要见血，就是那种让人见了做噩梦的恐怖效果。效果是明显的，段老财吓得差点跪地求饶。血腥的杀戮就这样真实的呈现在自己面前，不做作，不掩饰；根本没时间判断它的真实性，一个活人瞬间就身首异处了。段老财也许还没弄明白，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被“上菜”的死人？段老财反应迟钝，一只手不由自主地伸向后勃颈，模样既滑稽又可笑。小阎王到底还是见过一些世面的老油条，他明白刚才上演的是一幕“杀鸡给猴看”的把戏。当确定自己与段老财没有性命之忧后，他开始叫嚣起来：“请问大当家，二当家，你们这是演的那一曲啊？”
　　李不让接过话茬：“不好意思，王司令，刚才杀的是一个汉奸兼恶霸。”李不让说着一怂肩，一副非常抱歉的样子：“你们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们说好了就在今天处决这个败类，没想到二位大驾光临，惊扰二位客人了。”
　　小阎王“哼”了声：“人非得今天杀吗？这是杀鸡给猴看吧？”
　　李不让摆手道：“哪里呀，太平寨的山规一向如此，子时该做的事绝不会拖到丑时，要不，我们怎么约束寨子里几百号兄弟。咳咳、王司令请安心就坐。来呀，给王团座上茶。”
　　小阎王也不敢太放肆，一屁股狠狠地落在椅子上，顺势还捅了下段老财。段老财木然着，被小阎王捅了个激灵。眼瞅着小阎王冲自己使眼色，他语无伦次道：“该杀，呃、我们……”他停顿了一下又说：“啊，大当家、二当家，我们来贵处是没有恶意的；我们、我们是来与贵寨修好的，对，修好结盟的。”
　　向大山冷冷一笑：“修好？结盟？哼、那我倒想知道你代表的是谁？”
　　段老财忙不迭道：“我们是代表皇军，哦、不，是日本人，日本人。嘿嘿！”
　　“你代表的是你的日本主子吧？”向大山鄙夷道。
　　段老财干笑两声，还不识趣地辩解道：“他们是日本人，我可是中国人，嘿嘿！”
　　向大山怒道：“你还知道你是中国人？你还配做中国人吗？”
　　小阎王怕事情弄僵，忙在一旁打圆场：“大当家的不要生气，我们此番来是有诚意的，希望大当家消消火，心平气和谈谈结盟之事。”
　　“住口。”向大山怒气冲天道：“你老子还欠我太平寨几十口人命，这笔血债是不是该有你来偿还？”
　　小阎王的脸色顿时红一阵，紫一阵。
　　李不让终于憋不住了，他先是以强调性语气喊了声“大哥”，继而陈述道：“王司令和段先生此番前来也是受人指使，受人胁迫，我们就不必难为他们了……大哥，你别瞪着我，我并不是为他们说话，我是为寨子着想，你应该懂的，大哥。”
　　李不让的语气先由强硬转而柔和，向大山怒气渐消，他重新坐下，不再言语。
　　李不让这才回转身问：“王团座，你刚才所说的诚意指的是什么，能否详细跟我们跟我们说说吗？”
　　小阎王环顾下四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向大山气不打一处来，刚刚消下去的气立刻又升起来。他“呼”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有什么不可以光明正大的讲？告诉你，这大厅里都是我的兄弟，亲兄弟。”
　　小阎王尴尬之极，心中不免有些窝火，若不是重任在身，他当时想扭头就走。无奈下只得强装笑颜，一副乞怜相望着李不让。李不让叹了口气，他走近向大山，说：“大哥，火气伤身，犯得着一点就着？王团座也许有他的难言之隐，我们何不大度一些！”之后又悄声说：“大哥，犯不着跟这几个小人一般见识，你到后面喝酒去，这事交给我来办。”
　　向大山点点头，他刻意地看了几眼小阎王和段老财，旋即转入后厅。
　　李不让扬臂一挥：“兄弟们，解散。”
　　最后，偌大个聚义堂只剩下李不让，段老财和小阎王。
　　
　　向大山的愤怒由来已久，在他的感官世界里，天是黑的，人更是黑的。天下乌鸦一般黑，这句话已在他脑海里形成固定的慨念。每每想起往事，便会怒火中烧。而这股怒火早在五年前就开始燃烧，一直从河南老家烧到太平寨，生生不息，俞烧愈烈。
　　向大山有一个清苦而幸福的家庭，美丽的妻子，可赡养的父母。再一次他出远门半月之后，灾难降临，家没了；妻子遭恶少玷污，投河自尽。父亲找恶少评理，却遭恶狗撕咬，不治身亡。母亲一下失去两位亲人，精神崩溃，最终导致精神失常；在无人照料的情况下，母亲出走，从此杳无音讯。向大山回来后，肝胆俱裂。若不是乡邻死命拦阻，他同样会遭恶少毒手。冷静下来后的向大山充满了复仇的欲望，在一个风雨滂沱的黑夜，向大山手提大刀，翻墙进入恶少的家中，首先将毫无防备的恶狗一刀两断，然后依次将恶少一家十八口斩尽杀绝。再以后，他遭到官府通缉。家乡是不能呆了，向大山便随着逃难的人群来到湖北境内。穷人到哪里都难有安身立命之所，就这样，他被一路逼迫，最终踏上这条不归之路……
　　向大山越想越恨，越喝越悲伤。当他再次端起酒碗准备一饮而尽时，却被刚进门的李不让一把夺了过去。李不让责备道：“酒同样能杀人，玩命的喝，你今天到底是为了哪桩？你邪火伤身了？”
　　向大山鄙夷地说：“见了那两个乌龟，心情能好得起来？”
　　“不对。”李不让纠缠不放：“你肯定有什么心事，嗯、让我琢磨琢磨。”
　　向大山顺势夺过酒碗，狠狠地吞了口酒说：“别想再做我肚子里的蛔虫了，说正事。”
　　李不让不慌不忙递给向大山一张纸条，说：“你自己看吧。”
　　向大山一手端着酒碗，一手擎着纸条，斜着眼神正待细看，突然间门外有探子大喊：“报、大当家，有人‘踏山’，被我们绑上山来了。”
　　向大山一愣，酒也顾不得喝了，纸条顺手一扔，低喝一声：“谁这么大胆，押进来。”
　　探子一声“得令”，门就被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