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精心布置

　　我想你了，四个字，如同一股拂过碧湖的三月春风，丝丝清凉与柔和飘入冰璃的耳中，令她浑身一颤，翦水盈目在黑夜中一闪，刹那间的失神后，她冷然地看着他，说道：“王爷好清闲，怕是不会知道半个时辰前的南泽城面临的是什么吧？”
　　“墨儿智计过人，有墨儿在，我又何须担忧，徒增烦恼？”上官千月唇畔噙着一抹浅笑，抬起手拎起茶壶，翻开一个白瓷茶杯，流水泻下，散开一股清浅特别的淡香；偶有寒风从敞开的门吹入，掀起他的衣角，那金丝飞针走线而成的精致幽兰，在一片雪光中浮动。霎时间整个房间好像空洞了，只余那个浅酌淡饮的优雅男子，以及迎风摇曳生姿的一朵朵幽兰。
　　“墨儿辛苦了。”上官千月将斟好的茶水放到他身旁的一个位置上，抬眼对冰璃温柔一笑。
　　冰璃依然冷着一张脸，举步踏入门内，却没有落座，站在上官千月的身旁，低头认真地看着他，问道：“你，到底意欲何为？”
　　上官千月微微抬头，漆黑幽深的眼中倒映着冰璃冰冷的容颜，轻易的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怒气，轻轻一笑，却是没有开口说话，静静地凝视着她，双眸中满满的是她的身影；那眼中缱绻的柔光，好像天地之间，唯有她之影，入得了他的眼。
　　看到上官千月装傻充楞的态度，冰璃不禁一阵怒气漫上心头，怒极反笑道：“呼卓草原远在千里，与靖国隔着的屏障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够言清？纵然野心勃勃，却也还未羽翼丰满，纳兰延不是莽撞之人，在呼卓部落的地位更是摇摇欲坠，没有绝对的诱惑，他怎敢孤注一掷，带兵攻打南泽城？据我所知，宁阳王似乎曾三次出使草原七十二部落吧？由今日之事来看，王爷在草原的眼线怕是不少啊！”
　　“墨儿果然聪慧。”上官千月眼波微动，没有否认。
　　冰璃闻言，心底最后的一点期待幻灭。不知是因为怒火攻心，还是因为失望至极，身子一颤，“啪”一声，两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目光森冷的看着上官千月。一想到眼前这个人步步算计，竟然不惜利用自己，那种从未有过的愤怒在燃烧她的理智。努力平复烦躁的心，冰璃每一个字几乎都是从牙缝中挤出来，问道：“为什么？既然一切都是你一手操控，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你为何又要将我牵扯进来？”
　　“我从未利用你，墨儿。”一眼看透了冰璃的想法，上官千月的声音还是那般的轻与柔，却多了不容别人怀疑的强调语气。
　　冰璃听后，冷笑道：“是吗？那我是否应该感谢王爷的仁慈？”
　　上官千月的眼神一黯，轻轻地垂下眼睑，睫毛透过冷风中摇曳的烛光在他眼下投下一片暗影，遮住了他眼中的情绪，说道：“墨儿，我生来就是天家之子，我长在尔虞我诈的血光之中，求存于阴谋诡计的夹缝之间，为了活着成为最后的胜利者，我必须懂得利用一切能够利用的东西。”说着，他再次抬眼，目光灼灼的牢牢锁定冰璃的身影，说道，“这就是我，最为真实的我，唯你可见。”
　　“就因为如此，你便可以为了一己私欲，引狼入室！”冰璃失声吼道。
　　尽管眼前这个男子不知道冰璃的身份，可冰璃却很清楚，眼前这个男子，是她父亲的徒弟，是她的师兄。想到自己的父亲戎马一生，将士们血染疆场，为的只是一个天下太平；想到幼时，父亲淳淳教导，要以国家为重；想到曲牙山下一具具忠骨，冰璃心中不禁有一些酸楚。他们为了打造所谓的太平盛世，不惜以肉为墙，以血为浆，倾尽全部去打造，可是这些手握生死大权的天家之子却为了九重宫阙上那一把冰凉的龙椅而明争暗斗，不惜串敌入国，她的心怎能平静，怎能不痛？
　　“墨儿，你何时才能公平的看待我？”上官千月眼底划过一丝自嘲与哀凉，那样风华倾天下的男子，有了这样的忧伤，着实让人见之感伤。
　　冰璃一时愣住了，眼眸微闪，动了动唇，却没有声音。黑夜里，红烛摇曳，衬得上官千月的身影也有了几分模糊，唇边似喜似悲的笑意，双眸紧紧地锁住冰璃有些闪躲的目光，说道：“如你所言，草原部落尚在我的掌握之中，我既然放了他们进来，自然有控制住他们的办法。可是墨儿，西盛却由不得我做主，其实你心中明白，真正引狼入室之人，从来都不是我。墨儿，你如此过激，是因为太过在乎，还是太过害怕？怕我当真如此，负了你心中的期许。”
　　上官千月话音未落，冰璃决绝地反驳道：“我对你从未有过期许！”见此，上官千月的笑深深的注入眼底，欣慰地看着有些慌乱的冰璃。
　　冰璃快速恢复理智，强装镇定，淡淡地看着上官千月，一字一句地说道：“王爷怕是想差了，我，不过是为天下苍生期许一个仁爱贤德的君主，对的也并不仅仅是王爷。”
　　果然，上官千月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怒气，但是看到冰璃微微挑衅的目光，猛然起身。冰璃原本就支着桌沿，上官千月突然这样一起身，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凉薄的唇轻轻扫过冰璃的唇。
　　在冰璃惊愕失神时，上官千月愉悦的笑了，说道：“墨儿，天色将亮，你好好休息，我确实想你了，如今也见着了，相思之苦已解，心甚乐之。”说完，不等冰璃回神，扬起唇角，大步而去。
　　上官千月走了，冰璃无暇顾及，那个人她从来就看不透，他总是比别人先多走几步棋，她自认看尽世间百态，然而，她与他相识之初到如今，她看上官千月一直都是雾里看花，既然看不清，那么也不必费神，在她心中，她与他终究是流云皎月。
　　翌日，收拾好一切，冰璃让绿菊留守南泽城，带着红玉前往前线军营。
　　冰璃一出府衙大门，就看到一抹清瘦的身影笔直的站在门口，今日厚厚的云层后，难得的冒出一轮红日，冬日的阳光透过云层，稀薄的照射下来，为寒冬披上一袭暖衣，洒下的阳光照射到那清瘦孤单的身影，倔强而又固执。冰璃走上前，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想跟着你。”扬起一张小脸，琥珀色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冰璃，坚定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我要去的是刀光剑影的战场。”冰璃淡淡地看着他。
　　“我就是从吃人不吐骨头的战场上爬出来的，再入又何妨？”小身板一挺，他毫无畏惧的回答。
　　“告诉我，你是谁？”冰璃继续问道。
　　“舒穆禄荣琪，我是女真族人。”好像早已知道冰璃会问起，舒穆禄荣琪没有犹豫地回答。
　　“你的汉语很好。”冰璃用女真族语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舒穆禄荣琪听后，身子一颤，不可思议地看着冰璃，半晌才回过神来，同样用自己的母语，回道：“我的母亲是汉家女子。”
　　“为何要跟着我？”冰璃又问道。
　　“我要复仇！我是女真族部落首领的儿子，四个月前，我的父亲惨死在我的叔叔舒穆禄维康手上，他甚至要强占我的母亲，我要从他手上夺回属于我的一切，我要为我父亲报仇雪恨！”舒穆禄荣琪没有丝毫隐瞒。因为聪明的他深深地觉得眼前这个看起来只比她大四五岁的女子早已将一切了然于胸，他若有半句不实之言，定会失去这唯一的机会。
　　冰璃听了舒穆禄荣琪的话后，漠不关心的说道：“这是你的仇恨，与我无关。”
　　“只要你能助我复仇，我舒穆禄荣琪以女真族的先祖起誓，从此以后听从你的差遣，为你做牛做马，终身不悔。”
　　冰璃眼波一凝，看着这个心有丘壑，志比天高的少年，突然想到了什么，冷声问道：“你这般聪明有心计，不会不知道昨晚来了一个更能改变你命运的人。”
　　“我已经见过宁阳王了，是宁阳王让我跟着你。”舒穆禄荣琪丝毫不隐瞒。
　　冰璃闻言，眼中冷光一闪，不再多言，转身朝着已经备好的马匹，翻身而上，没有再看舒穆禄荣琪一眼，扬鞭而去。舒穆禄荣琪想上前再说些什么，她身后的红玉拦住舒穆禄荣琪，说道：“公子还是请回吧，我家小姐没有应下这件事，多说于公子无益，我家小姐的决定没人能改变。”红玉说完，翻身上马，跟着冰璃走了。
　　冰璃心中恼恨上官千月再次算计她，所以对舒穆禄荣琪那一份怜惜与欣赏之意也抛之脑后，快马加鞭的朝着军营而去。军营距离南泽城只有两个时辰的路程，可是冰璃和红玉却提前了半个时辰到达。
　　站在距离军营三里的山头，看着一根根粗木围起来的栅栏，里面一顶顶白色的营帐拔地而起，门口留两个守卫兵，手握长矛，分作两排而站，肃穆而立，高台上放哨的卫兵也精神百倍。冰璃不禁有些欣慰，但是目光落在早已经守候在门口的一个身着将军服饰的男子时，眼中缓缓的开始凝冰，尤其是看到那将军领着四个士兵朝着她迎面而来时，眼中更是漫上寒气。
　　“小将穆钟，敢问可是医仙？”将军穆钟上前对着骑在马上，轻纱遮面的冰璃抱拳问道。
　　冰璃没有说话，只是握着缰绳的手渐渐地收紧，骨节间已经泛白。
　　“半个时辰前，庆安王带来圣意，让全军军医任由医仙调配。”穆钟好像被人叮嘱过似的，相当清楚冰璃的脾气，对于冰璃的态度也不以为意，甚至不用冰璃承认，就可以肯定冰璃的身份，十分尊敬的说道：“医仙，请！”
　　“夫人……”红玉蹙了蹙眉，她没有遮面，不过一身男装英姿飒爽，她忍不住想要出声提醒冰璃，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以自己的聪慧，她的话是多余的，所以便只是轻轻的唤了一声。
　　她们二人原本打算悄然而来，混进军营，然后无声的离开；可是此刻已经事与愿违，很明显有人要她们如此的高调，其目的无非就是让她们无法风过无痕的脱身。
　　可以不着痕迹的做这些，甚至动用圣旨，又对冰璃有所企图的，目前只有一个人，毫无疑问这个人就是上官千月。
　　冰璃平复自己愤怒的情绪，压下扬鞭掉头离去的冲动，缓缓地下马，矗立在军营门口，仍由吹拂的轻风掀起她雪白的斗篷与飘扬的长发。站了好一会儿，才松了紧握的拳头，将缰绳和马鞭扔给等候多时的士兵，踏步进去。
　　军营内并不如外面看起来那般戒备森严，气势凛然，冰璃一踏入军营就看到三三两两相互搀扶的士兵，或是头部，或是手臂，或是双腿缠住已经渗出艳红鲜血的白布，一张张脸无一不是极力隐忍，但是眼中却都蒙上了一层灰暗，完全找不到属于军人的斗志与激情。
　　这景象，无疑是昨日那一场大战留下的阴霾。
　　冰璃纤细的身子站在军营内，突然抬头看着被厚厚的云层掩盖的天空，尽管近日浅淡的日光透过浑厚的浓云，柔软的挥洒而下，可是，冬日的寒风依旧放肆的吹拂，那一点点的暖意也在肆虐的冷风中被湮没。
　　“医仙？”就在冰璃感怀时，身后响起清朗熟悉的声音。
　　冰璃闻声回头，对上的是一张俊逸非凡的脸，一袭白底紫缎滚边的锦袍，斜插的衣襟和宽大的袖袍上都绣着栩栩如生的翠竹，腰间系着镶玉锦带，外罩一袭透明的紫纱轻衣，金冠束发；明明一身华贵，可是偏偏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出一股两袖清风的潇洒之气。
　　“是该称呼您为逍遥公子？还是称呼您庆安王？”冰璃回过身，并没有行礼，而是淡淡地看着七皇子庆安王上官千华问道。
　　“本王心在江湖逍遥，可却身不由己。”庆安王上官千华在领到圣旨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身份瞒不住，也没有打算再隐瞒，于是面对冰璃依然浅笑从容的回道：“医仙还是称我为千华吧。”
　　“庆安王。”冰璃从善如流，眼底略过一丝笑意。
　　上官千华开口问道：“医仙可知三哥缘何昏迷不醒？”
　　“城中守将韩通告知，玄幽王在帅府修养，可我在南泽城帅府中并未见到玄幽王，对其病症一无所知。”尽管打心底，冰璃很是欣赏上官千华的，与他交谈总有一股轻松之感，可是也没有到会对他绝对坦诚的地步。
　　上官千华显然知道自己太急切，讪讪而笑，很快恢复一派大方，说道：“抱歉，是我太过急躁了，三哥当然不在南泽城，他在军营从未转移，韩通如此说，也是不想牵连自己。医仙长途奔波而来，先去休息一番，三哥只是昏迷不醒，也不急这一刻。”
　　冰璃说道：“不必，救人如救火，劳烦七王爷带路。”
　　上官千华看了看冰璃，确定她没有倦态后，点了点头，说道：“医仙随我来。”言罢，先行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