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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虱、华广、陈著

作品名称:耳食录译著      作者:立仁      发布时间:2016-12-18 16:38:08      字数:4538

  166.龙虱
  【原文】
  有童男女兄妹者,戏于庭。空中堕一物,状类鱼。共烹食之。明日,男妇皆暴长丈余,瘦如木,遂废不能起,或以所食龙虱也。
  【译文】
  有两个男女小童是兄妹,在庭院里玩耍。空中忽然掉下一个东西,像是一条鱼。两小孩就将它煮来吃了。第二天,男孩女孩都暴长一丈多高,瘦如木条,于是变为残废无法站立,有人说他们吃的东西是龙虱。
  
  167.华广
  【原文】
  华广病,梦徐生来谓曰:“顷遇赵君某,言近为鱼梁之游。渔梁,海内胜迹也。赵君招我,嘱我更致君,君盍行乎?”华素爽迈,欣然往。
  至深谷之间,溪水黝黑,鉴人无影。渐行渐广,有飞桥跨空,袤延矢矫,莫知所属。桥上行人如蝇,累累不绝。乃见赵俟于桥侧。相揖数语,徐、赵乃登桥,华亦继之。甫举踵,旁一卒叱曰:“勿过!”即横棒拦之,华怒,奋臂与争。卒终不听其前,而徐、赵已去远矣。不得已,拂袖而返,意甚怏怏。道遇伟丈夫,笼群鸟,鸟鸣声甚哀。华恻然,止而说之曰:“羽族志在霄汉,何故笼之?”丈夫曰:“不笼则飞去。”华笑曰:“天传之翼,因当飞去也。”丈夫曰;“公不知此非鸟也,皆罹罪罟之人耳,然公意甚仁,今为公纵之。”乃次第开其笼,独留一大鸟不放。华曰:“何故?”丈夫笑不答,携之而去。
  鸟既出,皆化为人,其一,华故族兄也,泣谢曰:“幸弟援我,然弟亦宜亟归,此不可留也。见我家人,乞为我寄声。”华诺之,别而行。
  过高台之下,梯而登焉。俯见城郭室庐,栉比鳞次,村墟烟火相续,树木丛萃,不知是何处。惘然下台。过一市,觉渴,就酒肆呼酒独饮。兴发哦诗曰:“酒魄诗魂落半天,肘生杨柳舌生莲。长松瘦杀千年鹤,飞入春城万灶烟。”忽见族兄至,惊曰:“汝尚饮酒吟诗耶,宜亟亟归,缓则无及矣!”华笑而起,佣保索酒钱,无以应,则持华袂不得行。族兄呵曰:“安得尔?”亟为偿之,送华归。至门,推之入,霍然而苏。
  已死逾日,将敛矣。病寻愈,惟胸间闷然者数日,乃以酒故也。徐、赵皆华旧识。时赵死月余;数日,徐讣亦至。
  【译文】
  华广在病中,梦见徐生来对他说:“刚才遇见赵君,说是去渔梁游玩。渔梁,是天下著名景点。赵君约我,并嘱咐我告诉你,你何不一起去呢?”华广素来爽快,很高兴地答应也去。
  二人走到一个深谷之间,谷中的溪水颜色黝黑,照不出人影。越往前走溪水越宽,有飞桥从上空跨过,蜿蜒延伸很有气势,但不知道通向哪里。桥上的行人如苍蝇,嗡嗡营营不绝。只见赵在桥头等着。三人会面行礼后聊了几句,徐、赵在前面上桥,华广跟在后面。刚抬脚,旁边一个士卒呵斥他说:“不准过!”就横着棍棒阻拦他,华广很生气,抡起胳膊相争。士卒始终不让他往前走,而徐、赵这时早已走远了。不得已,拂拂袖子往回走,心里怏怏不快。回来路上遇见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带着关有鸟的许多鸟笼,笼中之鸟的鸣叫声很悲哀。华广感到不忍心,制止并劝说他道:“鸟类都希望在高空自在地飞翔,为何将它们关在笼子里?”那汉子说:“不关在笼子里就飞跑了。”华广笑道:“老天爷给了它翅膀,本就该飞走的。”汉子说;“你不知他们并非鸟,都不过是些进入罪网之人而已,既然你的心意很仁厚,那现在特意为你放了他们。”就逐一打开笼子,独独留下一只大鸟不放。华广问:“为什么呢?”汉子笑而不答,带着大鸟走了。
  这些鸟被放出后,都变成了人,其中之一,是华广过去的族兄,哭着感谢道:“幸有弟弟援救我,不过弟弟也该赶快回家,此地不可留。见到我家人时,请替我问候一声。”华广满口承诺,道别而行。
  经过一个高台之下,便爬上了高台。低头所见的城郭房舍,栉次鳞比,村落炊烟相连,树木葱郁,不知是什么地方。糊里糊涂地下了台子。经过一处街市时,觉得想喝点东西,来到一个酒肆叫了酒独自慢饮。一时兴发吟诗道:“酒魄诗魂落半天,肘生杨柳舌生莲。长松瘦杀千年鹤,飞入春城万灶烟。”忽然见到刚才那位族兄也来了,族兄吃惊的说:“你还在这里喝酒呀,快快回去,慢了就来不及了!”华广笑着起身,酒保上来要酒钱,见华广没有反应,就扯着华广的衣服不让走。华广的族兄呵斥道:“怎能这样?”急忙替华广还了酒钱,并护送他回家。到了门外,族兄将华广一下推了进去,华广霍然苏醒。
  至此时华广已死了一天多,将要入敛了。病倒是很快就好了,但胸口间很多天不爽快,是因为喝了那酒的缘故。徐、赵都是华广的旧识。这时赵已经死了一个多月;几天后,徐的讣告传也来了。
  
  168.陈著
  【原文】
  陈著,富室子也。少时,家遭疫,惟著仅存,一老仆执炊而已。著尝从蒙师受学,颇识字,仆因劝之读,且曰:“他日当不可量。”著深然其言,出钱使市书。
  仆至书市,尽买肆中书以归。著乃键户下帷,无寒暑昼夜,挟册呻吟,几破千卷,然略不解文义,虽邸抄公檄与盲辞稗说之类,讽诵如经史。终岁不出户庭间,出则低头背诵,刺刺不休,往往头触墙壁,觉痛则大叫,叫已复诵。或窃窃听所诵,乃颠倒拉杂,音渎讹舛至甚,讪笑之,不顾也。年二十余,未尝与人通酬酢,牛马菽麦不辨。
  一日诵书门外,有少妇过之,著未之见也,且行且诵,竟抵其怀。妇大骇且怒。著惶惶恐,遽前抚之,为摩挲其两乳。妇愈益羞怒,面发赤,诟詈而去。著谓人曰“彼何为者?一怒遂不可解乎?”人怜其騃,谕之曰:“男女有嫌,奈何辱之!”著愕然,徐悟曰:“彼殆书所称女子者耶。”人笑颔之,著乃狂喜叫跃,以为得解。
  他日读《毛诗》,至“女子善怀,亦各有行。”点首叹曰:“书言之矣,昔者女子行而我触其怀,宜其怒耳。书义深远不可背如此。”三复不已。由是读书,每冥索其解,解多类是。
  又日坐门外,遇物辄咨访于人,冀博识其名与状,以佐证其所读。有豕触藩,出视之,不识也,惧而去走。或告曰:“猪耳,何畏?”著误以为珠,迫而视之,恍然曰:“物不经见,固难悬揣。始吾以珠小物耳,今而知珠能行也。”即问曰:“鬻乎?”或为质主人。主人故昂其值,乃以三十千市之。著窃喜,以为书言珠价之贵,今乃贱获焉,大利也。于是谲者利其值,竞以猪来售,至则买之,无论大小准前价。老仆力谏,卒不听。期年得猪数百头,栏栅不能容,秽籍纵横室。佣数人饲之,日不暇给。豕声豞豞然,昼夜与书声相乱。著亦渐不能堪,幡然曰:“昔人宝珠,殊不可解。”命悉逐去之。计所耗费,殆累数百千。家以是少倾焉。
  著年齿既壮,仆恐其斩嗣,劝之娶妻,著默然良久曰:“汝言良是。书固有之曰:“娶妻如之何?”但不知娶妻如何耳!”仆曰:“公读书,岂不闻‘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著曰:“此与娶妻何与?且何以言后耶?”仆恨其愚甚,乃笑曰:“姑依书为之何害?”著许诺。仆遂乞邻里为之媒定。迨吉,轺軿至,有赞于堂者曰:“拜!”著愕眙木立,问:“何为?”仆相之跪起,乃得成礼。著笑曰:“我知之矣,娶妻乃如此。”洎合卺。熟视新妇曰:“汝亦女子邪?”心惩前事,执礼甚恭。夜虽共寝,绝不敢复触其胸。久之,妇不能忍,私教以人道所在。著不觉畅言曰:“此大乐事,而书中略不及之,读之何为?”次日尽焚其书,不复览。
  【译文】
  陈著,本是一个富裕家庭的儿子。小时候,全家遭瘟疫,仅剩陈著一人存活下来,还有一个老仆为他做饭打理生活而已。陈著小时候曾跟从启蒙老师读过书,能认字,老仆因而劝他继续读书,并且说:“读好书将来前途不可限量。”陈著认为他说的很有道理,拿出钱让他去买书。
  老仆来到书市,将书肆中的书全部买下运回。陈著从此闭门苦读,不分寒暑昼夜,总是拿着书册诵读,几乎读破了千卷,但对所读书的文义一点都不理解,即便是古代的邸报、公函以及民间鼓书底本、野史传说之类的闲杂文字,也当作经史一样攻读。一年到头几乎身不离庭户之间,就算出门也总是低头背诵,刺刺不休,往往头撞在墙壁上,感觉疼痛才大叫一声,叫完又接着背诵。有人偷偷听他所背诵的是些什么,竟然内容颠倒零乱,字词讹错百出,于是就讥笑他,他也不在乎。年已二十多,从未与人有过交际应酬,牛马菽麦都分辨不清。
  有一天在门外读书,有位少妇从他身边路过,陈著没有看到她,边走边读,径直与人撞了个满怀。少妇大为吃惊并且很生气。陈著十分惶恐,立即上前以手相抚表示安慰,却摸着了对方的胸脯。少妇愈发羞怒,红着脸,大骂一顿后离去。陈著对人说“她因为什么?为何一生气就不可缓解呢?”听的人同情他是个不明事理的騃子,给他解释说:“男女之间有些事情有回避之嫌,谁让你羞辱了她!”陈著愕然,慢慢细想好像弄明白了说:“她大概就是书上所说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中的女子吧。”那人笑着点点头,陈著狂喜雀跃,自认为明白了书中的道理。
  有一天读《毛诗》,读到“女子善怀,亦各有行”一句,点头赞叹道:“书上已经说了,从前女子行路很容易撞进怀里,走路时应该各走自己的路线。她被我撞上怀抱,是可以生气的。书的含义深远确实不能像这样随便违背的。”反复感叹不已。从此读书,总要冥思苦想找答案,但他的理解大多是这样的方法。
  又有一天特意坐到门外,遇见什么就向人咨询什么,希望更多地掌握事物的名称与形状特征,以佐证自己所读的书。这时有一只猪在外边拱篱笆墙,陈著出去看,不认识是什么动物,吓得回头就跑。有人告诉他说:“一只猪而已,怕什么?”陈著读的书只有“豕”并没有“猪”,一听到猪便误以为“珠”,迫近细看,恍然大悟地说:“事物不经过亲眼所见,真的很难揣摩。开始我还以为珠是一种小东西呢,今天还知道珠能行走。”便问道:“珠卖不卖?”那人带他去问猪的主人。主人故意要了很高的价,陈著花了三十贯钱买下来,心中暗自高兴,以为书上说珠价非常昂贵,今天才花这点钱就买到了,占了大便宜。于是一些狡诈的人为了贪图他的钱,竞相赶猪来卖,只要来就一概买下,无论大小价格都以三十贯为准。老仆尽力阻拦劝说,陈著始终不听。将近一年之中买下的猪好几百头,猪圈容纳不下,满屋猪粪尿狼藉纵横。专门雇佣好几个人来饲养,仍然忙不过来。猪声哼哼嗷嗷,昼夜与陈著的读书声混杂一片。陈著自己也渐渐不能忍受,突然明白一个道理说:“古人把珠看得那么贵重,很不可理解。”就让人将所有的猪都撵跑。计其所耗费的,总共差不多好几千贯。家财几乎因此耗尽。
  陈著逐渐步入壮年,老仆担心他家香火不继,劝他娶妻,陈著沉默很久才说:“你说的很有道理。书上早就说:‘娶妻如之何(译者注:语出《诗•齐风•南山》:析薪如之何?匪斧不克。娶妻如之何?匪媒不得。)’,但不知道娶妻又如何!”老仆说:“公读书,难道不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陈著说:“这与娶妻有什么关系?又怎么扯得上‘后’呢?”老仆恨他太愚钝,就笑着说:“姑且按书上说的做又会有什么害处?”陈著答应了。老仆于是托邻里帮他说好了亲事。等到新婚吉期,新娘新轿到,婚礼主持人在堂上宣布:“夫妻互拜!”陈著却像木头一样呆呆地看着,问:“怎么做?”老仆教他跪、拜、起,才得以完成大礼。陈著笑着说:“我知道了,娶妻原来是这么回事。”等到喝交杯酒时,陈著紧紧盯着新娘看后说道:“你也是女子吗?”心里想着以前因与女子撞怀受到的教训,于是对新娘毕恭毕敬彬彬有礼。夜晚虽然共寝一床,但绝不敢再次碰到人家胸脯。时间一长,媳妇无法忍受,私下教他为人之道。陈著不觉高兴地说:“这么快乐的事,而书中一点也没讲过,读它有何用?”第二天将所有的书都烧了,从此不再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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