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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家的花手绢

作品名称:清河怨      作者:芳草无香      发布时间:2016-12-16 13:19:20      字数:3594

  无垠的娃娃山上,五颜六色的鲜花野草把大自然点缀得格外美丽,一群牛羊在山坡上悠闲地吃着青草。
  “我家牛在哪儿?”第一次放牛的秋雁,望着远处的牛群羊群问同伴儿爱菊。
  “你就安心玩吧,丢不了的。”
  “就是,一会儿功夫你都问五次了。瞧,哪不是那两头牛吗?”长锁附和着。
  秋雁放眼望去,果然,被她用花手绢扎在角上两头牛正津津有味的吃草。
  “秋雁,山下有电影,有广播,俺们做梦都想下山呢,你为啥老往山上跑呢?”玩伴光霞问。
  这个只有不足五百口人的村子里,秋雁这个能走出娃娃山变成“城里人”的女孩,一直是村里女娃羡慕的焦点,她们咋也不懂她会再回到山上。
  “我不稀罕。我妈整天骂我,姐姐、弟弟也不理我,根本就没有姨奶和你们对我好。”说话的同时,她想起了往事。
  那天回到家里,卫红以破坏红卫兵闹革命为由,把秋雁一家告到革委会,逼着要秋雁赔她一件绿军装。那年月,就是好成分的庄户人弄一件军装都很难,更别说成分不好的秋雁家了。灾难再一次降临到她家头上:秋雁被村里的孩子认定是小偷,爹妈被诬陷为破坏文化大革命的教唆犯,白天到生产队干活改造,晚上还要挂着牌子挨批斗,就连兄弟姐妹也殃及池鱼。
  晚上,从批斗会上回来的妈妈把牌子丢到墙角,揪着秋雁的耳朵训斥:“死妮子,都是你惹的祸,害我和你爹天天挨批斗。”
  “我就想穿上绿军装过把瘾,咋知道会让水冲跑?”
  “笨蛋,连件衣服也看不住。”弟弟一脸地轻蔑。
  “你才是笨蛋,坏蛋。”秋雁正愁气没处撒,弟弟的话让她攥紧拳头不顾一切扑了过去。
  “死妮子,你还动起手来了。我上辈子造了啥孽,咋会生了你这惹祸精、讨债鬼?”妈妈嘴里骂着伸手给了秋雁一巴掌。
  “惹祸精,惹祸精。因为你,我也被同学骂成小偷。”
  “我不是小偷,我就是拿来穿一会儿。”秋雁倔强地为自己辩解着。
  “你看看,你看看,这死妮子错了还犟嘴。她爹,你还把她送到山上吧,我一刻也不想见她,看见这死妮子我就来气儿。”妈妈看着闷声无语的爹爹气急败坏地说。
  “送石佛湾吧,她不是拐子的媳妇儿吗?”旁边的姐姐出主意。
  “你放屁。你才是拐子的媳妇,我不是。我不去,打死也不去。”秋雁梗着脖子反驳道。
  “送那儿也中。”妈妈急于把秋雁送出去,好像她就是一颗随时可以爆炸的炸弹。
  “绝对不中。那女人刚死了娃,恨死了秋雁,这不等于把娃往虎口里送吗?”
  “我看大妮说的中。这犟驴样儿,要是再在家里待下去,迟早我们都会被她害死。快送走吧。”妈妈摸着脖子上隐隐作疼的伤痕叫道。
  “你不想看我?我还不想看你呢。爹,还把我送回姨奶家吧。”
  秋雁爹犹豫了一会儿,叹息道:“都不说了,明天我就送秋雁上山。”
  姨奶是爹的小姨,姨爷家是几代贫农,是生产队的饲养员,前妻死后姨奶才嫁过去的,姨奶原本是很喜欢孩子,不知啥原因一辈子没有生养过,对姨爷前边的两个孩子像亲生一样。秋雁刚生下来就被爹送到姨奶身边抚养,姨奶给她熬玉米面糊糊,小米粥,给她缝棉袄,做棉鞋,一直到该上学了,爹才把她接回家。回到陌生的家,秋雁感到家里气氛压抑,父母在村人面前说话做事唯唯诺诺,她觉得憋屈。习惯了姨奶家那无所顾忌大声地说笑的环境,咋也学不会低声下气柔声细语,遇事就爱争个是非曲直。为此,没少挨妈妈的责骂,姊妹的白眼。
  “雁儿,你姨奶喊你回家吃饭呢。”是姨爷的闺女——小娥姑姑。
  “知道啦。”秋雁答应着从草地上站了起来。
  转身的当口,小娥指着牛惊呼:“这不是我的手绢吗?”
  “还不是怕牛丢了呀?”
  “笨死了,一群牛在一块呢,咋会丢了呢?”婆家订婚的花手绢被秋雁扎在了牛角上,小娥生气地摘下了花手绢。
  秋雁最反感别人说她笨,姑姑一句开玩笑的话激怒了她:“你才是笨蛋呢。也不想想,手绢值钱还是牛值钱?生产队还要用它犁地呢。”
  “不吭声拿了姑姑的东西,不认错还犟嘴骂姑姑,快向姑姑道歉,不然姑姑可要生气打你了。”
  “爷爷奶奶都舍不得打我,你敢打我?我不就拿了你的手绢吗?”
  “新手娟都给弄脏了。”姑姑抖动着皱巴巴的花手绢心疼极了。
  “我就拿了,就弄脏了,你能把我咋样?”说着,趁姑姑不注意,夺下姑姑手中的手绢,扔在地上,用脚跺着。
  小娥被秋雁突如其来的举动激怒了,举起巴掌狠狠地打在秋雁的屁股上。
  秋雁哪受过这等委屈呀,何况一群玩伴都眼直勾勾的望着她呢。她像受到了奇耻大辱一般发疯似的扑向姑姑小娥:“你打我?我让你打,我让你打。”
  小娥只想吓唬秋雁,没想到她竟然一点也不害怕,缠着她不放了。姑侄儿俩在山上拉扯着干起架来。
  “小娥,干啥哩,干啥哩?”正当小娥不知道该怎样收场时,姨爷快步向她们走来,后面跟着刚才在一块儿的玩伴天送。
  “你是姑姑,咋还欺负雁子了呢?也不怕人笑话。”
  “我欺负她?”小娥一脸的委屈,哭着跑掉了。  
  
  低矮的瓦房里,煤油灯少气无力地燃烧着,爹爹在灯下缝补天送划破的褂子。天送躺在床上盯着屋顶的一根根椽发愣,记忆中这个家只有爹和他。小时候他问爹要过妈,爹爹总是把他搂在怀里叹气。偶尔听邻居说他妈是嫌家里穷,生下他就走了。怕爹爹伤心,他从不在爹爹面前提妈妈。他生气妈妈狠心离开他和爹,心里却非常渴望有妈妈疼爱。他很少和同龄孩子往一块凑,怕别人笑话他是个没妈的孩子。只有秋雁不嫌弃他,每次秋雁因为他和同伴据理力争时,他就觉得是在为他出气。大人们到生产队干活,他和秋雁都会跟着去玩耍,中间歇息的时候,他会舀一瓢兑了糖精的又凉又甜的井水让秋雁先喝,他还会掐一根麦秆,做一只麦秆笛子送给秋雁,看到秋雁开怀大笑,他就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儿。白天在山上看到姑姑打秋雁,感觉就像打在他身上一样疼痛,趁大家不注意,天送跑回村里叫来了姨爷。小娥姑姑今天真是太过分了,那一巴掌又狠又响,一定可疼。秋雁比红小兵还勇敢,竟然没有掉眼泪,还和姑姑作斗争,如果做是他,他可不敢。  
  
  “闺女,吃饭吧,别哭了。”姨奶端着饭碗来到小娥面前。小娥手里拿着花手绢低声地啜泣着。
  “有啥哭的,不就是婆家送的手绢吗?雁儿拿去耍会儿妨啥事了,你是姑姑,就是给她也应该。”姨爷一本正经教训着闺女。
  “那是姐姐最看重的东西,不经她同意拿出去就是不对。雁儿,快给姑姑认个错,就说你下次再也不敢了。”叔叔小军在一边劝说着秋雁。
  秋雁知道,姨爷最宠她,她转脸躲在姨爷身后。
  “雁儿,来姨奶这里。”姨奶牵着秋雁的手把她拉到怀里轻声说:“雁儿不是想当红小兵吗?红小兵拿别人东西的时候,都要先和人说一声,人家同意才能拿,不同意咱就不拿。花手绢是你姑姑婆家给的,你不吭声拿了,对不对啊?”
  秋雁没有回答,反而好奇地问:“姨奶,婆家是谁家呀?”
  “女娃长大后,都要嫁到别人家做媳妇儿,那个家就是她的婆家。”姨奶想了好久才轻声说道。
  “做媳妇儿?”媳妇儿一词让秋雁想到了妈妈和李亮娘说的那句话。
  “姑姑嫁到婆家以后还回家吗?”
  “嫁到婆家就成婆家的人,以后就在婆家过日子,不回来了。”
  那个瘸着腿,又黑又瘦的男人又出现在秋雁脑海里,一想到她长大后要做那个男人的媳妇儿她就害怕,想到以后要住在那个家不能再回到姨奶家她更害怕。
  “姨奶、姨爷,我听话。我不要婆家,不要做那人的媳妇儿,不要,不要。”秋雁摇着姨奶的手臂,“姨奶家就是我家,我要当小军叔叔的媳妇儿,你去给我妈说说,不要把我送到那家中不中?”秋雁幼稚的话语让小娥破涕而笑。
  “雁儿,答应人家的事就得办到。人家李亮是为了你才送命的,你该还人家情的。”姨奶的话让秋雁想到了那个可怕的下午,想到脸色苍白,双眼紧闭的李亮模样,她一改往日的活泼,低头无语了。
  “雁儿,这都是命,你还小,不懂。不过这样也好,他家成分好,以后你过去也不用受歧视,让人看不起。”
  秋雁看着姨奶,似懂非懂点着头。
  “家里有人吗?”门外有人高声叫喊。
  “有事啊?快进屋说。”姨爷应着从凳子上站起身。
  “不了。刚从山下回来,人家让带个口信,要雁儿明个回去。”
  “放假了能有啥事啊?”姨奶嘴里嘟囔着,雁儿从小跟着她习惯了,她舍不得她离开。
  “我也不清楚,好像是婆家过啥日子吧。”
  那人走了,姨奶才想起什么,“军,明儿甭下地了,直接送雁儿去李家,小亮过百期。”
  姨奶的话刚落,秋雁抱着姨奶摇着头说:“不去。不去。就是不去。我不要和姨奶分开,我不要住婆家。”
  “雁儿,谁说要你住他家了?明儿去一天,下午你叔还把你带回来好不好?”
  “真的吗?”姨奶的话让秋雁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开心又回到了她的脸上,她上前拉着姑姑小娥的胳膊说:“姑姑,雁儿错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好,好,好,姑姑不生雁儿的气了。”小娥充满怜惜看着秋雁,心里的怨气消失了。
  夜晚,秋雁和姨奶睡在同一个土炕上,姨奶呼出均匀的鼾声,秋雁却怎么也睡不着。她害怕,害怕明天去李家,看到那个又老又黑又瘸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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