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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那年代时兴绿军装

作品名称:清河怨      作者:芳草无香      发布时间:2016-12-15 18:53:50      字数:3928

  盛夏的阳光把清河水照得铮亮,活泼的鱼虾在水里自由地游荡。
  “李小虎,咱各领一组打水仗吧,谁赢了谁照相。”梁文斌向同学发出挑战。
  “好嘛,谁怕你啊,我向毛主席保证,一定能打败你们。”
  这群孩子从入校门那天起,就赶上贫下中农管理学校,上学不是开批斗会,就是给老师提意见,说老师布置作业是坑害革命后代,是资产阶级想篡党夺权。闹腾得文化课也停了,整天唱革命歌曲,高喊革命口号,让他们对文化课置若罔闻。他们看重的是能否当选积极分子,扛着锄头到地里摆个锄草的姿势,把照相师傅拍下的镜头洗成照片,张贴在学校的宣传栏里。
  “李小虎的爷爷是老红军,我跟他一组。”李亮首先站在了李小虎身边。
  “梁文斌会游泳,我跟他一组。”张扬选择了这一组。
  “我……我想和你一组。”许久,生性柔弱的幽静满含期待地看着李小虎。
  “一边去。我们是无产阶级革命后代,你一个小富农分子凑什么热闹。去他那组吧。”李小虎指着梁文斌高声嚷道。
  “凭啥把她分到我们组?我们也是清一色的贫下中农,决不和黑五类同流合污。”梁文斌那边也群情激昂。
  “呜呜……”幽静嘤嘤地哭了。长这么大她还没照过相呢。看着宣传栏里同学的照片,幽静羡慕极了。她做梦都想照相上宣传栏,可她家成分不好,每次都被拒之门外。她不明白,她家过年连白馍都很难见,咋就成了富农成分呢?因为坏成分,她和哥哥姐姐不能加入红小兵组织,还经常受到同学们的歧视和打击。
  “李小虎,就让她和我们一组好不好?”柳叶不忍心了,替幽静求情。
  “说的啥话?亏你爹还是支书呢,没一点阶级立场。”李小虎的话让柳叶无语了。  
  河岸上,幽静看着同学们的衣服、鞋子,羡慕地看着河里激战的双方。静静的清河水被这群孩子顽皮的击打溅起了朵朵水花,鱼儿躲开了,虾儿不见了,就连天上的太阳也躲到云朵的后边。
  “快看,上面漂下来一件衣服。”幽静眼睛发亮的惊呼,可她一个人的声音哪能覆盖无拘无束的嬉戏声呢?直到衣服漂到了眼前,这群孩子才发现,是一件最珍贵的绿军装。
  “红小兵,本领强,不爱红装爱武装,手握枪杆闹革命,誓把反动派一扫光。”李小虎口中喊着口号,扑向了水中的绿军装。梁文斌也不甘落后,随即抓住了袖子。
  “我先见到的。”
  “我先抓到的。”顿时,两组的水仗变成了绿军装之争。
  “我爷爷是红军,衣服应该归我。”
  “我叔叔是革委会主任,我是班长,应该归我。”李小虎和梁文斌互不相让。
  在这个一千多户的石佛湾,李姓和梁姓占据了大半个村,李小虎的爷爷十六岁就参加红军,是位老革命;梁文斌的叔叔是响当当的公社革委会主任。长辈的威望让他们昂首挺胸,理直气壮。他们谁也不想放弃这件绿军装。
  “你们都别争了,有人找来了。”
  不知谁吆喝了一声,才让这场争夺停止。一个头上扎着小辫子的女孩跳进水中气喘吁吁地向他们走来:“这是我的衣服,快还给我。”
  “你是谁啊?凭啥说这是你的衣服?”李小虎抓着衣服不放。
  “我是尚游村的,这衣服是俺院卫红姐的演出服,我就想穿一会,却洒上了墨汁,想洗干净,却被水冲走了。我就顺着河岸一路追过来。”女孩子说着,就去夺衣服。
  “原来是小偷啊,可耻。可耻。”梁文斌也在一边起哄。
  “我不是小偷,你才是小偷。”女孩一点也不示弱,双手叉腰和梁文斌争吵起来。
  “快上岸,大水下来了。”大家只顾着看他们争吵,竟然没有发现天空阴云密布,河上游的滔滔洪水涌了过来。柳叶和幽静的叫声让孩子们纷纷往岸上爬,李小虎和梁文斌也被即将涌来的洪水吓得愣了一下,松开衣服爬上了岸。即刻,绿军装在水中打了个漩涡很快就被卷走了。
  女孩望着漂远的绿军装急得哭了起来:“我的绿军装啊,回去可咋向卫红姐交代啊?”她的哭声很快被雷雨声淹没了。如果不是柳叶把她拽上岸,她会拼命去抓绿军装的。
  “下雨了,快回家喽。”孩子们纷纷抱着头往家里窜,只有女孩站在河岸上不肯离去。
  李亮望着河里打着旋的衣服,竟然也挪不动脚步。他家姊妹七个,肚子都喂不饱,一件衣服都是哥哥姐姐穿小了,缝缝补补弟弟妹妹接着穿,更别说绿军装了。前几天,梁文斌的堂哥穿着军装胸带毛主席像章在村里路过,他都看傻眼了。晚上竟梦到自己也有了一件绿军装,他穿在身上又蹦又跳,直到娘拍打他的屁股才从梦中醒来。今天看到李小虎和梁文斌争绿军装,李亮也想加入争夺的行列,可他没有勇气。现在衣服要被大水卷走了,不如下水去捞上来,穿上神气几天再还给女孩子,他想女孩子会答应的。
  “别哭了,看我的。”李亮说完,纵身跳到了汹涌湍急的河流里。
  天公发怒了,雷声炸响,大雨瓢泼。清河发怒了,洪浪翻腾,浑水滔滔。李亮被急流冲击着,根本无法接近飘浮不定的绿军装。他试图用旁边的树枝去拨弄,可树枝儿在咆哮的河水里根本不听他使唤,他没有放弃,不断尝试着。看着越来越近的绿军装,李亮一个猛子扑过去,总算摸到衣服的一角。兴奋使他忘乎所以,竟然没有发现更大的巨浪向他袭来……很快,抓着绿军装的李亮被卷入了洪水之中,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岸上的女孩眼看着李亮被洪水卷走了,吓得大哭起来,边哭边喊:“快来救人呐,快来救人呐……”
  哭喊声惊动了清河边看菜园的老红军李大爷。三言两语问明情况后,李大爷喊叫来附近干活的社员,吩咐大家急忙向清河下游寻找。李大爷嘴里不停地叨叨着:“这群惹事精,不知道昨个儿上游下了一夜的大雨,会发大水吗?竟然不去学校在河里玩耍,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清河是黄河的一条支流,从陕西流经这里,经过村子的三孔石桥,在村中间的转角处再汇集成一股激流,流向下游的村庄。风平浪静的季节,河水像温柔的母亲,平静清澈;夏季多雨时节,它又像剽悍的莽汉,狂野粗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道弯儿被河水冲刷的深不见底,神秘莫测。
  大伙找到李亮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多。村子距市医院有十多里路,可远水不解近渴,李大爷只能叫来村医老骥实施急救。惨淡的月光下,老骥看着浑身发青的李亮,知道生还的希望不大,但还是尽最大的努力人工呼吸,最终也没能把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我的娃儿呀,你咋恁憨呐?为了一件衣裳就撇下娘不管了吗?你让娘咋活下去啊?”李亮的娘田小喜一声声凄厉的哭叫声划破寂静的夜空,让村庄蒙上了一种悲伤和凄凉。五个姐姐,也围在弟弟的尸体旁声泪俱下。看着几小时前还活蹦乱跳的李亮此时竟双眼紧闭躺在自己眼前,女孩不知所措地站着,看着,痴呆了一般。
  一对中年男女走过来了,寻觅到女孩,便大声呵斥:“秋雁,真跑野了,啥时候了也不知道回家。”母亲的教训让女孩惊醒了,她叫了一声“爹——”就扑向父亲的怀抱。
  田小喜的哭声嘎然而止,她盯着秋雁瞅了好大一会儿,然后发疯般地扑向男人怀里的女孩,捶打着,抓挖着,嘶叫着:“你赔我娃子,你赔我娃子,我娃子都是为了给你捞衣裳才送命的。”
  “嫂子,对不起,我给你道歉。”女孩父亲用手挡着女儿,任由田小喜在自己身上发泄着。
  “对不起有啥用,我娃儿还能活过来吗?”田小喜的哭嚎声让秋雁她爹娘手足无措。
  “死妮子,都是你惹的祸,拿人家的衣服出来显摆啥?这下好,惹出事了,你赔得起吗?”娘的食指戳在女孩的额头上训斥着。
  “我这命咋真苦哩?刚生了小亮没多久,他爹就撇下七个孩子走了,我带着一群孩子吃了上顿没下顿,好容易小亮会走路了,大娃儿李辉却又得了小儿麻痹落了个残疾,现在小亮走了,你说我还有啥活头啊……”田小喜撕心裂肺的哭叫让在场的人无不垂眉落泪。
  “嫂子,人死不能复生,别难过了。我……我这儿有十五斤粮票,是我们一家人这一季度的口粮,都给你,算是我对你家的一点补偿。”秋雁爹愧疚地说。
  “我不要粮票,我就要我娃。”田小喜发疯地哭嚎着:“娃儿啊,你醒来吧,你醒来再看娘一眼啊……”
  “他婶子,别哭了,你就是再哭小亮也不会醒来了,还有这些孩子,他们也是你的指望啊。”看大家都僵持在那儿,李大爷说话了。
  “有啥指望啊,闺女大了要嫁人的,老大腿又有毛病,想说个媳妇儿都难,你也知道,他爹三代单传,要是到这辈绝后了,以后我咋有脸去见祖宗啊?”田小喜的话让李大爷也沉默无语。
  “他爹啊,你走了,把小亮也叫走了,咋不把我也叫走啊?我不对你起呀,我不能为李家续后了。”田小喜的哭声更伤心,绝望。
  秋雁爹娘站在一边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我……我想到一个法子,不知可行不可行。”许久,李大爷才吞吐出这么一句。
  “啥办法?您说,我们一定照办。”秋雁爹着急地说。
  “你闺女长大后,嫁给她家娃子李辉,这样他们家也就有盼头了。你说呢?”李大爷说着把一个又黑又瘦,腿有点瘸的男人拉到秋雁父母面前。
  看着这个男人,秋雁爹犹豫了。读过几年书的他怎忍心把活泼开朗的闺女嫁给残疾人呢?
  “中,中,现在孩子还小,等长大了一准送过来给她家当媳妇儿。”看着还在踌躇不定的男人,急于息事宁人的秋雁妈满口应承下来。秋雁虽然是她亲生的,可个性一点也不随他们夫妻俩。也许是从小寄养到山上姨奶家的缘故,她任性倔强,像个男孩子。她从不顾忌家里成分不好,遇事非要争个高低上下子丑寅卯不可,为此曾惹下不少祸端,他们做父母的也跟着挨了不少的批斗。她恨不得把秋雁推出去,少给家里惹是生非,李大爷的话,正说在了她心头上,解决了最头疼的事儿。
  “不中。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他就是尚游村富农分子尚书堂,是批斗的革命对象,不能让他混进贫下中农的队伍里来!”大队长站出来阻止道。
  “咋不中,富农成分咋啦?毛主席他老人家也是富裕人家出身,按成分也就是富农,不照样带领贫苦农民闹革命?”李大爷是村里最有威望的老红军,说出的话一言九鼎,就连大队支书也敬畏三分。
  埋葬李亮的时候,那件用生命换来的绿军装就放在棺材里,秋雁头顶白帕,把李亮送到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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