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娘家之喜

　　白禾出了院门，见胡三懒洋洋地靠在墙根，挠挠瘌痢头，抠抠鼻嘎巴，眯缝着眼睛如梦般哼唱着《小女婿》，白禾一见又可笑又可气。
　　“胡三，你有病啊！”
　　见了白禾，胡三眼睛一亮，直起身来笑脸相迎：“白禾，你终于出来了……”他挠挠脑壳嘿嘿笑，“我是有病，可我的病只要一见你就好了。我来看看你……还来给你送消息。”
　　“我不想听。”
　　“哎，是好消息啊！你姐生了个大胖小子！”
　　一阵惊喜掠过心头，但她不动声色，“这关你什么事？你以后再像夜猫子来这里鬼喊鬼叫，我叫家丁抽你的筋，打破你的热爆头。”
　　“嘿嘿，抽筋好，抽了筋，拿去钓鱼，鱼肯定上钩。”
　　“呸！”白禾扑哧笑了，“不要脸！”
　　“脸……脸有什么要紧，又不能当饭吃。”
　　胡三在白禾面前一副嘻皮笑脸的样子，无论怎样挨骂也不生气。
　　“白禾，说真的，没有你……你家的豆腐变得不香了，小饭馆的生意也不如从前，你爹……也不让我靠近豆腐摊了。”
　　“活该！谁叫你好吃懒做。”
　　胡三叹口气说：“你还不知道吧，你总不回家，你娘想你都想病了。”
　　白禾听罢愣了一下，怔怔的看着远处。
　　“回家吧，跟娘家赌什么气啊。”
　　“不用你管，你走吧。”她把脸扭开，转身进院子。
　　胡三直愣愣的看着白禾的背影，目送她进院门，把门关上，可他并不着急离开这高家大院，嘴里哼着小调在院外转悠。转着转着，看见那边正在和几个孩子玩玻璃球的小喜，念头一转，走到小喜跟前拍拍他的肩膀。
　　“小喜，这小珠珠有什么好玩的，来，跟我玩。”
　　小喜头也不抬，继续玩自己的。
　　“你想不想听故事？”
　　小喜抬起头，疑惑的看着胡三。
　　“保准你听了还想听。”
　　旁边几个孩子一听讲故事，跳起来嚷嚷道：“想听想听，想听故事……”
　　“去去去，我以后再跟你们讲，今天……我只讲给小喜听。”
　　胡三向小喜靠拢，拉起他的小手。小喜经不起诱惑，另一只手拍拍手上的灰土，跟着胡三走。胡三回头对那群孩子做怪象，他们不敢跟着了。他把小喜带到一个墙旮旯，在一堆沙土上拉着小喜一并坐下。
　　小喜囔着：“讲啊讲啊，你快讲故事吧！”
　　胡三眨巴眨巴眼睛说：“嗯……你先告诉我一件事……我再给你讲故事。”
　　“告诉你什么？”
　　胡三眨巴这眼睛问：“白禾对你好吗？”
　　“好哇……不打我，不骂我，还给我吃瓜子，吃糖。”
　　“那都是你爹买的，这不算。”胡三摇头，突然又问：“你……还吃奶不？”
　　“吃。”
　　“还尿床吗？”
　　小喜有些恼怒了，“你管得着吗？”说着不耐烦的从沙堆上站起来，“你不讲故事，我走了。”
　　“别走，我们比赛泚尿，看谁泚得远，”
　　“你的尿多，肯定泚的远，我不干。”
　　“小气鬼！”胡三憋不住了，转身对着墙旮瘩撒尿，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撒完尿正要走人，没想到小喜嘻嘻笑着冷不防从地上抓起一把沙子，突然撒向胡三的裤裆，且撒了就跑。胡三叫一声，抖动沙土提上裤子，拔腿去追，没追几步就追上了小喜。他一把搂住小喜按在自己的膝盖上，对着他的屁股狠狠的打了几下，边打边愤愤地说：“你个极做胞……人小鬼大，还敢玩老子啊……”
　　胡三下手重了些，小喜哭喊起来。胡三打罢小喜，一把把小喜推开，小喜一屁股坐到地上，又哭又叫。
　　白禾听见小喜的哭声跑出来了，奔过来拉起小喜，替他拍打身上的沙土。问道：“怎么啦，他怎么欺负你了？”
　　“胡三要和我比赛泚尿，看谁泚得远。”
　　胡三笑着背起手，哼着小调慢悠悠地走了。白禾拿出手绢来擦拭小喜的眼泪，：“跟你说了多少遍，以后别跟他玩！你……怎么今天不上课？”
　　“先生病了，没来。”
　　“又被你气病了吧？”
　　白禾拍打着小喜屁股上的沙土，对他挥了一下手，“去吧，去和那些小孩玩，看见胡三离他远点。”
　　小喜一溜烟跑了，看着小喜的背影，白禾一声叹息。
　　这两年来，她和小喜朝夕相处，当初的那份厌烦和冷漠渐渐减弱，在她眼里，小喜越来越归位于懵懵懂懂的小弟弟。她的心底一直有个愿望：但愿有一天，日月星辰变幻，自己远走高飞，去过想要的生活，尽管不知道那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她走向树下的货郎担，担子里七彩的线线拿在手里都不错，她随意挑选了几股，货郎又给她拿出一个香粉盒递上，笑呵呵地说：“小姐，这个很适合你，不信你闻闻。”
　　她放好绣花线拿过香粉盒，打开盒盖嗅一嗅，馨香扑鼻。“嗯，像栀子花香……”
　　她从衣兜里掏钱，小喜急匆匆跑来，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她。就在货郎和她笑微微钱货相交时，小喜仰起头，双眼鼓得像金鱼。货郎发觉这小喜眼神古怪，伸出一只手要抚摸小喜的头，没料想小喜推开他的手，还狠狠的一掌推过去，把毫无戒备的货郎推得差点摔倒。
　　货郎站住了问：“咦，你这娃……我怎么得罪你了？”
　　“她是我媳妇！”小喜手指白禾大声说。
　　“啊！”货郎大吃一惊望着白禾，白禾对货郎说了声“对不起”，一把拽住小喜。“走，回家。”
　　小喜被拽着胳膊，心有不甘地扭头望货郎，好像还要和他掐架似的，她一下子箍住小喜把他挟在腋下，朝货郎歉意的笑笑，然后大步走了。
　　小喜虽然比起两年前的分量重了不少，但也只有在白禾腋下蹬腿扑腾喊叫的份。
　　“放开我，放开我！”
　　胖嫂走来了，看见白禾和小喜，笑着打个招呼，然后不停地摇头，嘴里“啧啧”不已。货郎望着渐渐远去的白禾，感叹道：“唉，一朵鲜花……插在鸟屎上了啊！”
　　“是牛屎……”胖嫂纠正道。
　　货郎摇头，“是牛屎还好呢，牛屎肥得很，可这就是‘鸟屎’，一滴尕哟。”
　　胖扫挑了盒香粉走了，货郎收拾好担子挑上肩，边走边哼起了小调。
　　“自从民国荒，小女婿一多半，我的爹妈来包办，我的妈妈也，想起来我的心里烦……”
　　
　　胡三走了，家里的信息萦绕在白禾的心怀。这两年来，白禾一直坚守嫁到高家时发下的誓言，再不回娘家，对娘家人拒而远之。头一年，红莲和碧兰上门来看她，可她见了她们冷若冰霜，竟说，你们回去告诉爹娘，就当我死了，你们以后也别再来高家，否则我当你们想高攀。这样的话实是伤了娘家人的心，她们不再来了。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今天听了胡三的消息，白禾好像忘了对娘家的怨恨，纠结了一宿后，决定回家看看生病的母亲和新生的侄儿。
　　一听白禾要回娘家，高得贵忙点头称道，连连说好。他让管家亲自上街采买一番，拉回来几匹绫罗绸缎，好些酒肉和点心，把这些东西打点成大包小捆，又张罗轿子，可白禾说，不要坐轿要步行，管家只好让家丁驾车拉着物品陪着她，走走停停到了家。
　　白禾一踏进堂屋，看看熟悉而又变得陌生的一切，却有恍若隔世之感。李万顺从后面来到前厅，见了女儿如雷击般立住，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竟眼眶发红，鼻子发酸。
　　“白禾，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她咬唇垂目，态度冷冷的。
　　“好，好……”他巴巴地点头，不知该怎样和女儿寒暄。两年不见，见了连爹也不肯叫一声，表情是那样冷淡，他知道自己还没被原谅。
　　“听说我娘病了，回来看看，再看看小侄儿。”说罢，白禾迈步过门槛。
　　“噢，”李万顺在她背后说：“你娘就是想你想病的，这两年她常常吃不好睡不香，唉声叹气的。”
　　“生意还好吗？”她站住，背对父亲问了一句。
　　“小饭馆生意不行，豆制品生意马虎相……不如从前了。”
　　她“嗯”一声，迈步去了正厢房。一进门看见躺在床上的翠姑，叫声“娘，”扑过去泣不成声，翠姑见了白禾喜极而泣：“白禾……你回来了，”翠姑紧紧地抱住她，“我这不是做梦吧！”
　　翠姑爱怜的推开女儿仔细打量，抬起衣袖擦把泪：“该死的……把你娘忘了吧……你不要我们了啊？”说罢，翠姑双泪纵横，不停地絮叨起来。
　　白禾看着母亲那双昔日光彩熠熠的大眼睛生出了细微的血丝，心疼地望着她。碧兰闻讯抱着儿子进来，白禾乍一见有点吃惊，碧兰比过去丰满了许多，臀部和乳房圆圆的，脸也变圆了，一笑起来，过去不太显眼的酒窝竟在两颊露出。看来，体态丰腴端庄的碧兰俨然已是一个动人的少妇。
　　“你终于肯回家……来看我们啊！”碧兰望着白禾笑，白禾忙接过孩子仔细瞧。
　　“姐姐，天遂人愿，你有福啊！”白禾看着侄儿由衷地说，说罢再细瞧姐姐。
　　眼前的碧兰因为月子里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母亲无微不至的服伺和丈夫万般的疼爱，脸上光彩明艳，一点也看不出生养哺育带来的疲惫和憔悴。
　　婴儿笑了，小脸红嘟嘟的，眼珠儿晶莹像两颗黑葡萄，白禾亲一口孩子问，他叫什么名字，碧兰说，学名没有想好，乳名叫锁儿。
　　“锁儿……”白禾念叨着，心里好像明白姐姐的意思：锁住福，锁住禄，锁住丈夫的心……
　　锁儿似乎早就认识了这个小姨，看着她小嘴一咧，笑了又笑，白禾喜爱得不行，拿起孩子的小手轻轻咬了一下，没想锁儿“哇”的一声哭起来，碧兰听见孩子哭，连忙抱怨着白禾，一把抱过锁儿，嘴里噢噢噢哄着走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