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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湘

作品名称:耳食录译著      作者:立仁      发布时间:2016-12-16 00:02:28      字数:3796

  160.女湘
  【原文】
  再生事夥矣,莫奇于女湘。湘姓金氏,能记宿世事。尝为士人子,生时有骨横其胸。遇道士相之曰:“此情骨也,吾能蜕之,不尔,将为历劫累。”家恶闻其说,叱而遗之。
  稍长,无他慧,雅善伤心。妍花素月,凄风悄雨,皆断肠时也。魂魄缕缕,常在珠箔镜奁间,然一往情深。初不作登徒之想。尝呪曰:“吾不幸形骸之累,瓜李皆兵,死见氤氲司,求生我蛾眉班中。”苑有海棠一株,爱护甚至,花时作紫罗棚幛,覆蔽其风雨,每戏谓花曰:“汝若憔悴,吾当殉汝!”花落,必泣于树下,且泣且诉。泣诉已,必疾病,岁以为常。父疑花之祟也,伐其树,湘大恸,一踊遂绝。
  湘之始死也,皇皇无所向,觉彩霞满天,溪谷绚映如锦绣。有二女使候于途,随至大第中。列幕甚邃,钗光环照,云璈数声,众报夫人出,玉容端丽,服饰如古妃主状,降席徐言。湘窃左右顾盼,未之闻也。侍者潜曳其衣曰:“夫人问汝。”湘张皇失措,莫知所对,满堂粲然。夫人笑曰:“君候信自痴!”俄有侍者执烛导湘度东廓,启月扉,达于曲房。帷榻衾枕甚雅,数婢拥一女子入,坐榻上,哄然遂散。湘交袖侧身,睇不移睛。女推而远之,遂解衣入衾。湘复移灯窥枕,女赧尔微怒,回身内障。湘周视覆盖。恐风露侵其肌也;下帷蔽光,恐华灯烁其目也;敛衣屏息,枯坐枕端,恐扰其酣眠清梦也。
  东方白,女觉而起,微语曰:“君貌如冠玉,何无丈夫气?”湘对曰:“得闻芗泽,于愿至足。臣之好色,不在床第间也。”女微笑唾之,湘钯承以襟;须臾,成海棠一蒂,异而问之,女颦曰:“君未识妾耶?君畴昔所爱树,即我也。感君同死,愿生生世世同作多情物!”言次,夫人促召去。命侍者展绣幡招艭之,飞花搅空,著湘衣袂间,不复脱落。旋有暖风一缕起地上,顿觉身轻如叶,飘飘然惟风所向。顷之,触树而止,身乃与树合,而枝叶动摇,无异臂指之使,盖转生为海棠矣。其旁有桃树,则女托焉,于是相呼乐甚。
  其地朱阑白砌,苔径横斜,缭以短垣,垣有凿坏,通巨宅。盖某贵绅花圃也。圃中花姊妹咸来问讯,款接甚欢。月明风细,辄游戏清池碧草间,情致殊凄宛也。未几桃始花。绅有女雪燕,绝美好,偕诸婢来观,各折枝簪鬓间,谛视海棠,相谓曰:“何尚未蕊?”湘即欲具蕊,女止之曰:“君花期尚在半月后,何遽也?违候而花,将不寿矣?”湘不听,明日花焉。雪燕不意其猝开,数日竟不至。落矣,又开以待之。三开,雪燕来,惊曰:“何遽若此?”徘徊久之,折数枝,作胆瓶供。湘不胜喜。
  次日,绅折简治具召客,花侣闻之皆吊湘。已而车马阗咽,冠履坌集,酒肴洊至,熏腾如毒雾。酒酣赋诗,评赞呶杂,湘不能堪。日暮,各选条折枝而去。于是晚风颷起,落片惊飞。湘叹息曰:“封家姨来何暮也?”是夕遂病,日就槁以死。女感其情,亦从之。见夫人,夫人慰恤之甚厚。复与女同生者数世,事不能详。
  一日,夫人谓之曰:“君尝欲现女人身,今当如志。天地绮丽之气,名花美人,分而有之。此行无异登仙也。”湘顿首谢,女导至一楼,以繁香浴之,洒涕而诀曰:“缘深矣,可若何?然情根纠结,何时已乎?请从此判,不复游于人间矣!”言已。遂推湘楼下,乃如自云雾中堕,形顿缩,遂为金氏女湘云。及笄,父母欲婿之,湘坚矢不可。而怜钗惜粉,不异曩时,殊自忘其身之既雌也。尝言作海棠时,被折甚楚,无异创其肢体。雪燕来折,则心悦其丽,不复觉耳。
  年二十余卒。卒之前一日,有比丘尼至其家,湘见如旧识,家人皆莫之识。握拂对语,如参悟状。尼曰:“露珠极明,沾之立碎。霜化至洁,触之即消。”湘曰:“究竟何如?”尼曰:“日里霞光,非空非色;镜中花影,是幻是真?”湘点首者再,尼遂去。翼日湘卒。濒卒,历叙其夙因,命瘗诸海棠之下。
  【译文】
  人死而转生的故事太多了,再神奇的莫过于女湘。湘姓金,能记得前世的事。她(他)曾经是一个读书人家的孩子,出生时有一根骨头横长在胸脯上。遇上一位道士为他相过面之后说:“这叫做‘情骨’,我能将它去掉,不然的话,生生世世将被它所累。”家里人很讨厌他这样说,呵斥走那道士而将所谓情骨留下了。
  稍微长大一点后,并无别的聪明智慧,只是极易伤感。无论是艳丽的花朵还是素洁的月光,凄苦的秋风还是连绵的细雨,都能成为他极度悲伤的诱因。内心世界,常寄托在珠帘镜奁等闺房事物之间,并一往情深。但原本就没有关于“色”的意念。曾向神祝告说:“我不幸受自身躯体的拖累,瓜田李下都让人心惊胆战,死后当现身掌管世人阴阳之契的缱绻司,求氤氲大使将我生为女儿身。”园中有一株海棠,他爱护备至,开花时用紫罗作棚幛,为海棠遮蔽风雨,常对花玩笑似的说:“你若憔悴了,我将为你殉葬!”每次见到花落,必定要在树下为它啼哭,边泣边诉。泣诉完,必定会大病一场,年年如此。父亲怀疑花作祟,将海棠树砍了,湘大为悲痛,身子一撅就死去。
  湘刚刚死去时,惶惶不知该往哪里去,但见彩霞满天,映照着溪谷绚烂如锦绣。有两个女仆在路边等候,跟随她们来到一座大府第中。帷幕层层十分深邃,女子们的钗、环交相辉映。几声云锣,众人传报夫人出,夫人玉容端丽,服饰如同古代妃主的样子,坐下后慢慢说着些什么。湘一心左顾右盼,并没有听见。侍者偷偷扯他的衣服说:“夫人在问你呢。”湘这才张徨失措,不知如何回答,满堂大笑。夫人笑道:“他确实是个痴迷!(译者注:君侯信自痴,语出《世说新语•简傲第二十四》:谢中郎是王蓝田女婿,尝著白纶中,肩舆径至扬州听事见王,直言曰:“人言君侯痴,君侯信自痴。”蓝田曰:“非无此论,但晚令耳。”)”接着有侍者拿着蜡烛将湘领到东院,开启一道月形门,来到一间幽静的房间。室内帷帐床榻被子枕头都十分精雅,数位婢女拥簇着一位女子进来,让女子坐到床上,然后一哄而散。湘两袖相交侧身相对,目不转睛。女子将他推开,就解衣上床了。湘又将灯烛移到枕畔窥看,女子含羞微有怒意,回身避向内侧。湘检视她的周身将没盖好被子的地方替她盖好,担心风寒侵袭了她的肌肤;放下帷帐当去灯光,怕灯光闪烁晃了她的眼睛;整理衣服屏住气息,静静地坐在枕头一侧,怕惊扰了她的酣眠清梦。
  天亮,女子睡醒起身,轻声说:“君貌美如冠玉,怎么没有丈夫气概?”湘回答道:“能得以这么近闻到香气,已经很满足。我喜欢美色,并不是在床上。”女子微笑着呸了一口口水,湘用衣襟当靶承接,转眼间,衣襟上现出一朵海棠花,湘感到奇怪而问她,女子皱着眉说:“君到现在还没认出我吗?君往昔所爱的海棠树,就是我。感谢君与我同死,愿意生生世世同作多情物!”说着话,夫人派人催促叫他去。夫人命侍者展动绣幡招来一只小船让他乘坐,但见飞花漫空,飘落在湘的衣服上,不再脱落。旋即有一股暖风从地上升起,他顿觉身轻如叶,飘飘然随风飞舞。顷刻间,撞倒一棵树上而停下,身子竟然与树相合,枝叶动摇,无异于用手臂带动手指,原来已经转生为海棠树了。其旁边有一棵桃树,则是女子托生在这里,于是相互呼唤着十分快乐。
  这个地方朱红的栏杆汉白玉的台阶,长满青苔的小径纵横,周围有低矮的围墙环绕,围墙有处缺口,与一个巨宅相通。那边是某位富贵缙绅的花园。花园中众多的花姊妹都来问候,迎来送去十分融洽。当风和月明之时,总在一起游戏于清池碧草之间,情致很凄切婉转。不多久桃树开始现花。缙绅家有个女儿叫雪燕,很美丽,带着一帮婢女来赏花,各自摘一些插在头上,细看海棠,相互说道:“为何海棠还没开?”湘立即想开,女子制止他说:“君的花期尚须半月之后,这么急干什么?违背季节而开花,将会短命的。”湘不听她的话,第二天就开放了。雪燕想不到海棠花会突然开放,好几天也没来。都落了,又再开等待着。先后开了三次,雪燕才来,吃惊地说:“为何开得这么快?”徘徊许久,折下数枝,养在花瓶中。湘高兴得不得了。
  第二天,缙绅写信给好友治办酒席请他们来赏花,爱花的朋友得信后都来看湘这棵海棠。已而车马喧闹,有身份的人聚集,酒肴不断,酒气熏腾如毒雾。酒足饭饱之余赋诗填词,评论赞叹之声喧哗杂乱,让湘无法忍受。天晚,各自选择花枝攀摘而去。于是晚风飙起,花瓣纷纷惊飞。湘叹息道:“风神为何这么晚才来?”当晚得病,日见枯槁慢慢死去。女子感他的情,也跟着死了。回来见夫人,夫人给予厚厚的安慰抚恤。后来又与女子一同为花好几世代,其中的详细故事不能尽知。
  一天,夫人对他说:“君曾经想变成女人身,今天让你如愿以偿。天地间的绮丽之气,由名花、美人,分别享有。此行无异于成仙。”湘磕头感谢。女子领他来到一座楼上,用各种香料给他沐浴,洒泪诀别道:“我俩的缘分深了,又怎么样?然而情根纠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请从此分别,我不会再去人间游历了!”说完,将湘推向楼下,湘竟然像是从云雾中坠落一样,身形顿时缩小,就变成了金氏家的女儿湘云。到了及笄的年龄,父母打算给她选一门女婿,湘矢志不从。但她那怜钗惜粉的本性,仍然是前世一样,好像忘了自己已是女儿之身。曾说到自己作海棠时,被人攀摘很痛苦,无异于伤害肢体。但雪燕来折时,则心悦她的美丽,没有感觉而已。
  年纪刚二十余岁便死了。死前一天,有尼姑到她家,湘一见就如老相识,家人都没有人能认识的。两人握着拂尘对话,像是参悟了的样子。尼姑说:“露珠很明亮,一碰就碎。霜花最纯洁,一触就消。”湘说:“根源在哪里呢?”尼姑说:“太阳下的霞光,如果非空非色的话;那镜中的花影,又是真是幻?”湘再三点头,尼姑就离去了。第二天湘去世。临死,详细讲述了她生生世世的夙因,让家人将她葬在海棠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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