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革职
作品名称:我从北方来到南方 作者:丁嘉成 发布时间:2016-12-13 23:36:17 字数:3160
有一天,老板穿着大红长裤和一件白色外套,格外的风骚妖娆,把我叫进办公室,右手四指轻轻叩击我的简历,点了点头,似乎很赞赏我:北京的名牌大学毕业,成绩优异,曾在大型国企担任过管理岗位,业绩斐然,颇受上司器重。当然这是老黑在我的简历里编造的,我的心脏随着他手指的起伏如过山车般跳动,生怕假简历和假证书露馅了,对于我伪造的简历只要打电话给上家公司核实,或者在网上查询我的证书,一切都会穿帮。
那是我升为外贸经理的第一天,也是我一生中最为荣耀的一天,也是我最为提心吊胆的一天。
老板沉吟片刻,抬起头说:“年轻人,那时候我跟你一样,朝气蓬勃,满腔热血,一路从北向南,不成功誓不回头。”老板拉开窗帘,指着楼下过往的人流,接着说:“你看看马路上的人,每一个人都是骗子,有的骗钱,有的骗色,有的骗取生存,每一个人都在试图出卖自己,出卖尊严,出卖灵魂,出卖未来,这里早已不是遍地机遇,而是没有硝烟的战场,处处都是枪林弹雨,死了的就会鲜血凃地,活着的必须奋力向前。
时间是一道不可思议的暗喻,总可以将所有的细节串联得天衣无缝,回到2007年的高考前夕,假如你是第三者,一定会看到,坏学生王烈起草了一封情书,递到前排女生张燕的手上,片刻后小女生张燕粉脸绯红,憋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语文老师坚决不允许有人公开挑战他的权威,恨不得马上将“案情”拆穿,命令班长将这个元凶“情书”缉拿归案,并宣读示众:“你知道语文老师为什么秃顶吗?因为夫妻生活不和谐;你知道语文老师为什么走路像鸭子一样摇摇摆摆?因为他肛裂外加季节性便秘……不不不,这些我都不关心,因为我的心里只有你没有他,我只想做你舒适贴心的姨妈巾,永不侧漏……”
生活啊,总会让好的变坏,让坏的变得更坏,而命运的十字架下埋葬了无数鲜血淋漓的心,多年后的今天,我的生活一片混乱,我的人生处处摆满了质疑,那天和大乔走出酒店后,她一直没有再理会我,遇到工作的问题也刻意回避我,这让我特别的沮丧,有好几次想找她谈话,但是看到她冰冷的眼神,我想好的所有说辞都生生憋了回去。
星期一早上,大乔没有来上班,我一口气打了五个电话才接通,大乔哽咽着说她辞职了,我说我知道这几天你来大姨妈,准你一天假好好休息,大乔突然放声大哭:“王经理……小心,李眼镜……”电话里的声音呜呜咽咽,断断续续的,还没说完就挂了,只留给我咚咚咚的盲音。
一直到下午开会,我才从李眼镜那里确认了大乔离职的消息,这令我又羞愧又恼怒,我这个上司简直形同摆设,手下离职了竟然都不知道,我还没来得及细细思索,李眼镜就召集所有业务员和经理,当场对我进行开堂审判,列出三大“罪状”:其一就是和女下属有染,严重损坏公司形象,是可忍孰不可忍;其二就是团队管理能力不足导致优秀员工流失,前有李慧后有大乔;其三就是带领的团队业绩平平,不堪大任。
李眼镜坐在前面龇牙咧嘴,宛若恶神从天而降,严厉的控诉我的罪行,林副总摇头大叹,一副识人不准痛彻心扉的感觉,几十个业务死死地盯着我,这眼神早就能将我秒杀千百回,尤其是小乔,嘴巴张成O型,不可置信的说:“这是真的吗……”
李眼镜得意洋洋的宣布我降职为外贸业务员,这个消息比大乔的离职更加让我震撼,大脑短暂的短路后,我就明白这一切都是李眼镜的策划,他肯定尖着嗓子在老板面前申诉我的罪状,将我描述成一只八爪乌龟,脚再多跑起来也会垫底,续而伸出食指抑扬顿挫的说:“这货垃圾。”有一次我走进老板的办公室,李眼镜就这样状告另一个经理。
想到这里,我的蛮牛脾气爆发了,反正今日已经颜面尽损,顾不了那么多,我忍不住“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指着李眼镜的贱脸:“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和下属有染?坏了什么形象?你倒是拿出证据来啊?”李眼镜冷哼了一声,这两年他越发的深沉,和以前判若两人,做事不显山水不露声色,处处高深莫测,一张巫师脸能摄人魂魄夺人生死,双眼绿芒闪闪像是黑暗中的阴森鬼火,他拉长了声音说:“别忘了那晚在酒店里发生的事。”
我脑袋里“嗡”的一声,一时哑口无言,难道李眼镜知道我和大乔在酒店里发生的事?我突然想起了大乔在电话里对我的警告,我浑身一阵不安,我和大乔睡一起是他安排的?又或者是大乔告诉他的?如果是前者,实在是太卑鄙阴险,如果是后者,大乔为什么要告诉他?我正想组织措辞勃然反击,李眼镜显然能料敌于先机,马上封我的嘴,说他可以让当事人出来指正我。
会议室里的人陆陆续续都出去了,我把文件撒得满天纷飞,气得一脚踢在桌子角上,嗑到了膝盖,疼得深入骨髓,我软绵绵的倒在椅子上,内心充满了悔恨和无奈,难道是李眼镜想逼我离开公司不成,利用了大乔处心积虑降我的职?想到那天晚上我喝得不省人事,想到大乔在电话里的哭泣声,我惊出一身冷汗,刚才我将目光瞟向林副总求救,他眯着眼睛坐在那里,像圆寂了般岿然不动,看来这次无力回天了。
天花板上的灯光冷冷的照在我身上,我自嘲的笑了笑,仿佛我一生的宿命,早被刻在高中语文老师的恶毒咒语上:“差生王烈,顽劣不堪,朽木不可雕,我料定你前途渺茫,人生支离破碎。”我的小跟班老黑咻的站起来为我辩驳:“我觉得这封情书形象生动,充满了巨大的想象空间。”在语文老师一连三个滚滚滚之后,我和老黑被驱逐到学校后面的厕所旁思过,漫天的大雨铺天盖地而来,打在身上冰冷的疼,雨水中漂浮着阵阵恶臭,胃里翻江倒海,我一下瘫软在地,嚎啕大哭。
在巨大的羞辱和挫折前,我一边唉声叹气一边检讨自责,坐在会议室里,面对白花花的日光灯思考自己的人生,究竟是何时开始偏离正常人的主题?又是什么驱使它背离命运的主线?
那天从酒店回家后,田诗一定是看出来了什么,一直拿狐疑的眼光将我扫射来扫射去,却一反常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和往常一样做饭搞卫生,将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也不追问我头一夜为什么不回家,到底做了什么,一连几天,对我温声细语,照顾有加,含笑如春风。
她越是这样,我内心越觉得不安,对于被降职的事,今天一下班回家我就告诉了田诗,她坐在镜子前又是描眉又是擦粉,一番精心的梳妆打扮,显得越发的光彩照人,对于我的坦诚相告,她只是若无其事的哦了一声,我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把电视机声音开得老大表达我的不满,田诗还是对我视而不见,我有点坐不住了,走过去抱了抱她,说:“老婆今天真漂亮,我们去看电影吧。”田诗反手将我推开,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脸颊,笑颜如花的说:“我的老公今天真是帅啊,可是我要去约会了。”说完挎着皮包“蹬蹬蹬”地朝外走。
说实话,我有点儿生气,当你把内心最脆弱的一面展现出来,她不仅漠不关心反而当头淋一盆冷水,我说:“他是谁啊干什么的?这么轻易就把你骗了出去。”田诗反手关上门,隔着玻璃朝我挥挥手说:“一枚高富帅啰,温柔又体贴,等我骗到了一套房子再告诉你吧。”
我和田诗一直租房子住,每个月租金四千多,她从来没有过意见,之前还有好几个土豪开豪车追求她,都被我凑得鼻青脸肿,落荒而逃,看来现实还是敌不过金钱的魅力,尤其是接触过这个社会酸腐的金钱气息,我发了会儿呆,突然意识到什么,转身走到阳台上,楼下小区门口停着一辆保时捷,田诗站在那里和车上的人说着什么,笑得花枝乱颤,过了一会儿,弯腰钻了进去。
我大脑一片空白,无力的站在阳台上,心情和这个城市的夏天一样,格外的燥热难当,楼下街道上到处都是涌动的车流和奔窜的人潮,没有人知道下一秒他们将驶向何处,而历史的波涛总是惊人的相似,五年前的今天发生的事,同样让我如此气馁如此沮丧,在那个盛夏的北京,我极度恐惧的逃离母校的毕业典礼,在那所知名的高校里,我垂头丧气地躲在树木阴郁的校园小道中,浑身大汗淋漓,绵软脱力,有个声音在我耳边呼啸:快看这个傻逼,被学校开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