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黑撒红撒（1）

　　凡是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凡是有年轻人的地方就有血气之争，学校也不例外。在我们成年人看来一点儿没有争执意义的事情，年轻人却会争得面红耳赤，甚至大打出手；学生也是如此，学校就是一个小社会。
　　每一个社会都有游戏法则，秦城实验中学同样有游戏法则，而且所有的学生都得遵守这个法则。
　　拉拉却是个例外。
　　下午第二节化学课下了，化学老师一反常态，来到教室后面，想看看后面同学最近学习化学的情况。班里同学都明白，秦城实验中学高一三班是“一国两制”，成分组成有区别，老班治理政策也有区别。坐在前面几排的学生都是老班心目中的乖宝宝，学习成绩优秀的高考种子选手，是老班的骄傲和希望；坐在后面的大多都是学习成绩较差的差生，是老班的耻辱和心中之痛。所以一三班学生自然也就分为两个门派，占上风的是根正苗红学习成绩优秀的红撒，站在下风口的是来路不明学习成绩差的黑撒。红撒和黑撒是拉拉的称呼，后来大家觉得形象也有表现力，这两个称呼就在班里流行起来，两个团体也都认可这个称呼。所谓的撒，其实就是秦城人的一种口语，即人的头，秦城人把头叫撒（sá）。
　　化学老师来到黑撒领地，看到的是蒙头蒙脸一脸茫然的一片黑撒，黑撒们见化学老师来视察，纷纷起来表示欢迎。拉拉殷勤地给化学老师搬了一张椅子，石楠和另外几个黑撒围在老师身边嘻嘻欢笑。受到黑撒们快乐心情的感染，化学老师一下子也觉得自己年轻了许多。化学老师是个三十来岁的小伙，长得壮实高大，时常面带笑容，讲完课后一般要趴在教室外的栏杆上香香地抽一根烟才来，然后接着上下一节课，好像香烟对于他就是能量合剂，抽一根烟去上课是化学老师的常态。可今天化学老师一反常态来到黑撒领地来视察，所以大家感觉很意外。
　　“老师，今儿怎么来这地方了？”一个男生双手扶膝，弯腰仰头一脸坏笑。
　　“臭小子，我怎么就不能到这地方来？”化学老师一伸手就撸了那男生一下，然后安然坐在拉拉搬来的椅子上。
　　“哈哈哈……”黑撒领地一片欢声。
　　“最近我讲的能听懂不？”老师和声询问。
　　“怎么能呢，老师，我们这是黑撒王国，您问这问题应该去那儿。”拉拉一扬下吧，指示着教室前面。
　　“怎么讲，请明示!”化学老师不理解，但对黑撒和红撒有很强的好奇心。
　　黑撒们你一眼我一语，叽叽喳喳，如此这般以后，化学老师明白了黑撒和红撒的意义。听完后化学老师仰头大笑，那笑声直冲云霄，掀翻了悬浮在黑撒领地很久的乌云。拉拉、石楠，以及围在化学老师周围的黑撒们全都笑了，此时高一三班成了全校最快乐的班级。
　　“嗨，秦城好像有个本地摇滚就叫黑撒，我记得的，是不是？”化学老师好像懂的还多。
　　“就是就是，有的。”一个男生连声回答，他本来对学习没有兴趣，但对摇滚却情有独钟。每天早饭后冒着老班批评的危险，在学校花园里练习街舞，还别说，跳的还有模有样。那些红撒们虽然对他有异议，但内心也不得不服他的舞艺。
　　“练一把，谁能？”化学老师热情邀请。
　　“我来我来。”好几个黑撒们睁着想展现，拉拉也在其中。
　　“好，一起来。”化学老师真是善解人意。
　　大家麻利地移开一些地方，就开始了。四个男生，两个女生——拉拉和石楠。拉拉主唱，其他五人就地表演自编自导的街舞。教室里欢腾一片，黑撒们显然受了鼓舞，红撒们其实心里也想看表演，但是脸上却显出不屑一顾的神情。在红撒们的心里，成绩好才是王道，会跳舞会唱歌或者其他只能算歪门邪道。
　　拉拉一出声，就震倒了大家，她的声音天生沙沙的，声音很有质感，其他五个人随着拉拉的清唱挑移腾挪起来，这场什么都没有的音乐会很精彩，连化学老师都被吸引了。
　　拉拉用富有质感的沙沙的声音唱到：
　　当我还是个幼稚儿童，
　　我妈说，娃呀你将来要给咱上个重点高中，
　　我心说，以我一七零的智商那算个啥，
　　还不是学着耍着轻松拿下，
　　好日子总是有限的，
　　俗话说福不双至祸不单行，
　　人背时吃啥药都不灵，
　　从我有次考语文发挥失常得了个零，
　　我是打球骨折，滑冰摔跤，彻底丧失了娱乐功能，
　　曾经我爸我妈眼里的天才神通，要当二十一世纪的牛顿爱因斯坦华罗庚，
　　如今……
　　上课铃响了，黑撒们马上停止表演，化学老师意犹未尽，只看得呆了。这些孩子不爱学习，可是对音乐的领悟力如此到位。
　　高兴是高兴，可是高兴过后，乐极生悲。有个红撒，班里的学霸，对此很有意见，把黑撒们在教室里乱作的情况告给老班。
　　拉拉几个被叫到老班办公室。
　　来到老班办公室，因为已经放学了，晚上不值晚自习的老师已经回家，所以办公室里只剩下老班。办公室里静悄悄的，掉一根针可能都能听见。拉拉在走进老班办公室的一刹那间，她分明听到心在胸腔里突跳，震得胸膛“咚咚”响。
　　老班脸色平静，低头批改作业，什么都不说。拉拉几个站在办公室不知道该怎么办。
　　过了很久，拉拉觉得是一个世纪，老班才抬起头，透过眼镜片，静静看着拉拉等人。拉拉觉得心里发慌，头有些眩晕，老班的眼光犹如刀子一样切割者拉拉的自信心，又有如皮鞭一样，抽打着拉拉的意志。拉拉的腿有些发软，她想逃跑，但无法逃跑，也无处逃跑。
　　“你们，知道我为什么叫你们来吗？”老班用笔指着拉拉几个，笔尖还一抖一抖的，每抖一下，拉拉的心就颤抖一下。
　　“知道。”拉拉几个弱弱回答着老班的问话。
　　“说说。”老班很镇定，面无表情。
　　“我们在教室唱歌，还跳舞了。”拉拉大着胆子回答，但是她觉得这件事并不是什么坏事，但作为老班来说，这可能就是一件事情了。显然拉拉低估了这件事所引起的后果。
　　“唱歌跳舞没有错。”老班轻轻说道。
　　拉拉看看石楠，又看看另外几个黑撒们，大家有些迷茫。既然唱歌跳舞没有错，那老班为什么要把他们几个叫到办公室呢？
　　“可是，你们想没想，你们在教室唱歌跳舞，地方对不对？再说，你们唱的什么歌，跳的是什么舞，一帮鸡鸣狗盗指头。”老班声音仍然轻轻的，但每一句话就像男人们刮胡子的犀牛薄刀片，割得拉拉几个不由得低下了头。
　　“再说，你们在教室唱歌跳舞，把教室弄得乌烟瘴气，让别的班同学怎么看待我们班？你们不要脸面，我还要脸面。”说这些话时，老班声音稍稍高了一些。
　　拉拉想不通，在教室唱歌跳舞怎么就成了鸡鸣狗盗指头，怎么就把教室弄得乌烟瘴气，又怎么就不要脸面了，拉拉实在想不通老班怎么能有这样的感受，但是拉拉没有勇气和老班去辩论。因为在中国这个社会，中国式的学校，老师就是上帝，学生不能对老师对学校有异议，要不然的话，胆敢和老师变乱，那是不想混了。一想起妈妈那愁苦的脸才有了一些笑容，拉拉就不停在心里对自己说“忍、忍、再忍”。
　　“还有，你们在教室唱歌跳舞，影响了其他同学的学习，这个损失你们能负责吗？”老班把这件事的影响已经上升到了一个高度。
　　拉拉几个的头更低了。
　　中国老师的这种教育言辞，句句就像插在敌人心脏的匕首，短小精悍，概括力强，杀伤力大。这种与敌斗争的智慧，深入浅出，游刃有余，放大缩小，全凭需要。
　　拉拉们早已经被老班打到，失败得体无完肤，但是她们却不甘心，也不明白。
　　老班用笔轻轻敲着桌面，审判继续着：“你们说，这件事怎么处理？”
　　拉拉真是没想到这件事经过老班的分析，危害性竟然这么大，但是她也没有好的方法去消除这些危害性。
　　“那么，我问你们，你们怎么上的这个学校？”老班看着拉拉几个人，老班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这句话却是拉拉几个人最不愿提及的。本来没有考上高中，对于这些花儿一样的人来说就是心中之痛，按照中国现阶段人们的看法来说，他们是在起跑线上就已经失败了，只不过家长口袋还有一些银子，家长在社会上还有一些人脉，所以他们来到了这个学校，但谁又愿意把这些事被人提起呢？
　　青蛙在温水里会被煮死，在开水里却会跳出开水锅。当老班提及这件事时，拉拉忍不住了，拉拉血管里的热血奔腾起来，涌到头顶，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拉拉上前一步，声音虽然小，但是字字句句都说的很清楚：“老师，我承认在教室唱歌跳舞错了，但是我不认同您对我的批评。”
　　其他几个同学目瞪口呆，谁也不相信拉拉竟然敢和老班辩论。
　　老班也没有想到，拉拉竟然敢和自己辩论，在她的教育生涯中还没有学生敢这样和她正面论战的，拉拉吃了豹子胆了。老班有些生气，但又怕失了自己的尊严，于是她压住自己内心的怒气和不满，轻轻说：“拉拉，我想和你妈妈谈谈。”
　　拉拉一听老班要她叫家长，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原先的勇气一下子没有了，额头上有了一层密密的汗，她很后悔刚才逞一时之勇。拉拉并非怕老班叫家长，她是怕妈妈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拉拉知道妈妈不能再受一点儿打击了，否则会疯掉的，想到这些，拉拉态度诚恳地说：“老师，我错了，请原谅我刚才的鲁莽。”拉拉赶紧扭转事件的发展方向。
　　“哦!”老班也感到很意外。拉拉态度变化如此之快，看来自己刚才的杀手锏还是有用的，老班嘴角出现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
　　“拉拉，你真觉得自己错了？”老班进一步想制服拉拉。在老班心里，今天这一战很重要，这一战胜了，班里那些老班所谓的刺头就翻不起浪花，否则，这个班就完了，自己以后就掌控不住了。
　　“老师，我错了，错在纠集了几个鸡朋狗友，把教室搞的乌烟瘴气；最重要的是影响了咱们班的声誉，也影响了其他同学的学习，损失是不可估量的。”拉拉一气说完这些，希望老班能放自己一马，不要让妈妈再为自己担心了。只要不影响妈妈心情，老班怎么处理自己都行。
　　拉拉的表现让老班很满意，老班认为自己今天这一仗打赢了，目的达到了，该放一马就放一马。
　　老班趁此给拉拉提了很多要求，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在班里做检讨，当着全班同学的面。
　　拉拉答应了，答应的时候，脸上有两行泪水流下来，凉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