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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军事历史>乡山乡水乡土地>十八、骄傲的海燕

十八、骄傲的海燕

作品名称:乡山乡水乡土地      作者:沧州子系      发布时间:2016-12-12 11:41:20      字数:17349

  太行山区唐县葛公村,是聂荣臻司令员亲自为白求恩学校选定的校址。这里位于青虚山下,背山面水。青虚山海拔两千多米,山巅有座青虚庙,每到傍晚或拂晓,白云缭绕,景色十分壮观。有山泉汇成的唐河在村东横穿而过,川流不息,河两岸都是肥沃的稻田。初秋,水稻已透出柠黄色,随风荡漾,稻穗和叶片发出一片沙沙的声音,像女兵们整齐的脚步,又似她们轻声的吟唱。村子周围,杨柳、果木成林,一直延伸到山上,景致优美,又便于防空。春天,村头、田间、山坡上,杏花、桃花的粉红色烂漫的点缀在一片绿烟之中;秋季,那山边的柿林红叶更是“霜叶红于二月花”。葛公村是一个有三百户人家的大村庄,村里空闲房屋较多,而且群众基础好,是战时在敌人后方办学难得的一块宝地。
  这天天气很热,学员们纷纷钻到树林去上自习课。马上就要考试了,大家三五人一组,有问有答,有读有背地温习着课程内容。
  金玥对秀儿说:“先单个教练一下你吧?”
  秀儿撅着嘴说:“还是先练别人吧,俺还没复习好呢。”
  雪梅说:“哎,别不识抬举啊,先练你是你基础差,底子薄。大伙先帮你,这是叫你笨鸟先飞,不然等我们都飞起来了,你还不等着吃鸭蛋啦。”
  秀儿低着头没吭声。彩珠拍拍她的肩膀说:“秀儿,有什么可怕的,勇敢点儿。”
  金玥也说:“是啊,你不是常说,就你行吗?锯响有沫儿,磨响有声儿,别怕,答错了也没事儿。”她看秀儿点了点头,便翻翻书问道:“人体共有骨架多少块儿?”
  秀儿沉了一下答道:“206块。”
  金玥又问:“肌肉呢?”
  秀儿答道:“650块。”
  彩珠说:“对了。好,我指一下你答。”说着一指秀儿的头,秀儿答道:“颅骨。”又一指后背,秀儿答道:“脊骨。”再一指手臂,秀儿答道:“尺骨。”
  雪梅笑道:“行啊,进步不小。我来。”说着一指秀儿的胸,秀儿答道:“胸骨。”又一指秀儿的两肋,秀儿摸了摸答道:“排骨。”大家都笑了。雪梅更是笑得直喘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哎呀,秀儿的排骨可好吃,可惜就是肉少了点儿,不过我不嫌,你让我们吃了得了。”
  秀儿说:“就你行,不是排骨是啥?有啥好笑的。”
  金玥说:“正确的答案应该叫肋骨你说的排骨不够准确。”
  秀儿一歪脖子说:“那也差不了多少,基本上对就行了。”
  彩珠说:“不行。你是医生,又不是厨子。医生叫肋骨,厨子叫排骨。不能稀里糊涂的。”
  秀儿说:“噢,你不如说,肋骨是用的,排骨是炖的,不就清楚了。”淑媛说:“你穷搅什么呀,知错不改,满嘴瞎说。”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一把瓜子,边分给大家边说:“怎么着,什么好事儿不想着你们呢?有好事儿别忘了我啊。”雪梅说:“知道。你呀,做点儿好事儿生怕别人不知道。”金玥说:“她呀,恨不得上广播,让全中国都知道。”淑媛不以为然地说:“那怎么了,谁让你们记性差呢,不像某些人顾了翻锅,忘了烧火,顾了吹笛,忘了捏眼的。”秀儿说:“俺啥时候丢三落四了。”淑媛笑着说:“自觉屈(蛐),还有自个儿找上门来的?”
  雪梅说:“呵,小屁孩还是个顺毛驴儿啊,稍不顺气就尥蹶子,打响鼻儿。”
  秀儿不服气地说:“去你的,你才打响鼻儿呢。”
  金玥说:“瞧,说着说着又闹上了。”
  秀儿忽然站起来眼睛一亮,指着前面说:“看,尥蹶子的东西在这儿呢!”几个人顺着她的手望去,只见两个小战士牵着四匹马走过来,雪梅“噌”的一下子站起来说:“嘿,说什么来什么。哎,咱们去骑马玩玩好不好?”
  金玥拉起彩珠说:“怎么样,去看看吧,反正也复习不下去。”
  彩珠应道:“走,瞧瞧去。”
  牵马的是军分区司令部的通讯员。高个儿的叫李天和,矮个儿的叫牛五斤,和首长到“白校”来办事儿,首长忙去了,两个小鬼就牵马出来遛遛。俩人边走边聊,来到一块坡地,见草长得挺旺,就把马放了,让马自由自在的吃草,俩人拣了个树荫儿坐下,边看着马边说着话。
  金玥她们跟着来到他们身后,秀儿问道:“哎,小鬼,把马让俺们骑骑行吗?”
  两个小鬼回头一看,李天河不高兴地说:“你说谁呢,小丫头片子,咋跟俺俩叫小鬼?牙还没长齐呢。”
  矮个子牛五斤说:“屁大的小人儿,也想充大辈儿,还想骑马,就是俺答应,马也不会答应。”
  雪梅打抱不平地说:“你们俩怎么欺负小孩呢,叫你一声小鬼怎么了,掉五斤肉啊。”
  牛五斤愣了一下:“哎,你咋知道俺叫啥?”几个姑娘互相一瞧,咯咯笑起来。
  淑媛问:“五斤,乘几才是你现在的分量呀?”牛五斤莫名其妙的挠着后脖颈子。
  李天河说:“那可不是那么回子事儿,首先俺比她年长,不叫大哥,起码也得叫同志,按咱们部队的规矩,新兵叫老兵说啥也得叫班长吧?”
  牛五斤说:“还想骑马,那马是你随便骑着玩儿的?那是革命的马。”
  金玥说:“那革命的马,不还是马吗,你能叫它大伯吗,班长同志。”
  李天河看看金玥腰带上的枪,说:“哦,女班长同志,你这么叫俺倒不好意思了。”
  彩珠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呢?哎,你们俩是哪部分的?”
  李天河神气地说:“军分区司令部的。”
  金玥说:“哎呀,那该跟你们叫首长不是,你俩是司令员还是参谋长啊?”
  牛五斤说:“俺们不兴叫官职,要称几号首长。”
  金玥笑道:“噢,那你们是几号首长啊?”
  彩珠也起哄道:“是啊,几号呀,不是拐拐幺洞两吧。”
  李天河摸着后脖颈子说:“这都是军事秘密。”姑娘们又咯咯笑起来。
  雪梅说:“行了吧。一个警卫员有屁的军事秘密,装模作样的糊弄谁呀。”
  牛五斤说:“你们‘白校’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会扎个针,开个药的。”
  秀儿说:“你们警卫员有啥了不起的,不就牵个马,送个信的。这么说你有本事你这辈子别得病,让俺瞧见了,非把你的屁股扎成马蜂窝。”
  李天河说:“俺有病也不找你瞧,俺找跳大神儿的。”
  雪梅说:“好哇,在革命队伍里还敢宣传封建迷信,回头告诉你们首长去。”
  牛五斤说:“你告俺们也不怕,俺们又没犯纪律。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里没提到这档子事儿。”
  金玥假装正色地说道:“小同志,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作为一个革命军人,首先就要和帝国主义、封建主义作斗争。帝国主义是眼前的日本鬼子,封建主义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地位,当然也包括封建主义的残余也就是封建迷信思想,八路军破迷信连老百姓都知道,这可是作为一个革命军人的根本标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是对我们行为规范的准则,打不打倒封建主义可是思想问题。”
  李天河说:“有这么严重,别吓唬俺们。”
  牛五斤低着头说:“你们有啥说啥,只要不告俺们首长就行。”
  李天河忙说:“是,是,都是革命同志,你肯定是指导员吧?”
  彩珠说:“少套近乎,今儿个对你们的错误要提出严肃批评。”
  李天河说:“行,行,俺们接受,一定接受。”
  雪梅说:“我们提个要求,你们也得答应。”
  牛五斤说:“那还用说,啥都答应。”
  秀儿一仰头说:“好吧,把马牵过来,让俺们骑骑。”
  李天河、牛五斤交换了一下眼神儿,为难地说:“这恐怕不行,再说你们也不会骑,要是摔着了,还不得罪加一等啊。”
  金玥说:“恕你无罪,牵马去吧。”
  李天河说:“这马性子烈,弄不好,它不让你骑。下回俺牵匹老实的,咋样?”
  牛五斤附和着:“对,你们别小看这几匹马,可是从口外进来的,一般人降不住它。”
  金玥慢悠悠地说:“口外进来的,应该叫蒙古马。蒙古马是中国乃至世界上最古老的马种之一。这种马体个不算大,可身躯粗壮,四肢坚实有力,头大额宽,肌腱发达,生命力极强,能够在艰苦恶劣的条件下生存。一般一天可以行走六十多公里。经过驯养,在战场上不惊不乍,勇猛无比,历来就是一种良好的军马。”说着看了看李天河、牛五斤听的发愣的表情,继续说,“古代从汉朝就从西域引入的大宛马、乌孙马,包括波斯马,又有草原部族的各色贡马,经过杂交,使唐马演变成现在的河曲马,蒙古马就是唐马的遗种。”
  李天河说:“呵,没想到马有这么复杂,那为啥唐马有那么有名?”
  金玥说:“唐朝是开创帝国战役很多的时期,说起唐太宗李世民的昭陵六骏,你们都听说过吧。”
  牛五斤说:“没听说过,你给俺们讲讲吧。”
  金玥说:“说起昭陵六骏,它们都是唐太宗乘骑出战,陷阵摧敌,立下战功的宝马。像平刘黑闼时骑的‘拳毛騧’,平王世充骑的‘什伐赤’,平薛仁杲时骑的‘白蹄马’,平宋金刚时骑的‘特勒骠’等,李世民在为自己建陵园的时候,特别把随他征战的六马英姿雕刻在石屏上,以示对马的表彰和怀念,那六匹马的名字、肤色、所乘时间,连负过的箭伤都一一记载下来,让后人追忆六马驰骋战场的雄姿。”
  牛五斤问:“那马的名字咋起得那么怪呢?叫啥什伐赤,还有什么拳毛……”
  金玥得意地说:“不懂了吧。这马的名字,是李世民用突厥语起的,像什伐赤,就是突厥高级官员‘没发’命名的坐骑,特勒骠的‘特勒’是突厥常用的一个官衔,拳毛騧就是‘权于麾’国的大良马……李世民用突厥语或突厥官员命名自己的坐骑,不仅是为赞扬名驹良马,更重要的是纪念和夸耀自己的丰功伟绩。”
  雪梅冲聚精会神听讲的李天河摆摆手说:“怎么样,长知识吧。”
  李天河频频点着头:“长知识,长知识。真没想到马有这么大学问。”“什么?谁有那么大学问?”雪梅说:“那马该不该骑呀?”
  李天河说:“该,该骑,可你们不会骑呀,那玩意儿又听不懂知识。”
  秀儿“哼”了一声说:“就你行,跟你们讲了半天马的知识,跟动真格的了又变卦了,跟你说话不算数,小心冬天没棉裤。算命瞎子进村,一阵横吹。”
  牛五斤说:“你们说的是嘴把式,是文的,骑马讲究也不少,得有功夫,是武的。不行咱今天打个赌,谁要骑上去,跑几步,俺们把俺这把小攮子给她。”
  雪梅从包里掏出一支铅笔说:“行,我们要是输了,就把这支铅笔给你。”
  李天河说:“好,一言为定。”
  雪梅说:“行,谁反悔谁是小王八。”
  牛五斤说:“不行就算了,别骑不了马,倒让马踢了,多不划算。”
  李天河说:“对,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谁先来,用不用俺扶她上去。”秀儿听完就往前冲过去,被金玥拉住,金玥把袖子一撸,朝一匹正吃草的红鬃马走过去。
  金玥瞅准这匹马,快步走到它跟前,拉起缰绳,红鬃马一激灵猛地仰起头,想甩开缰绳,金玥一扶马鞍,红鬃马身体向前一纵,躲开金玥。金玥拉紧缰绳,牵过马头,用手轻轻抚摸着马的脖子,红鬃马顺从的站立好,金玥左脚踏入马镫,右腿一旋,身体稳稳当当的骑在马背上。红鬃马打了个响鼻儿,抖起精神来,金玥双腿一夹马肚子,身体微微向前一倾,用缰绳朝马屁股轻轻一甩,红鬃马“嘚嘚”地慢慢跑起来。这边李天河和牛五斤都看傻眼了,秀儿、彩珠和雪梅欢呼跳跃起来。
  李天河无可奈何地说:“这马也真没出息,见了好看的姑娘就摇头摆尾的献上殷勤啦。”
  牛五斤说:“牲口也见不得丑俊,见了长得俊的,就走不动道儿啦。”
  金玥骑马跑过来,勒住缰绳,跳下马来。李天河迎上去说:“哎呀,真没看出来,有两下子,赛过当年的穆桂英了。”
  金玥说:“这有什么奇怪的,咱的祖先是马背上的民族,对马好像有一种天性,不知不觉就能驾驭它了。”
  牛五斤问:“马背上的民族是啥民族?”
  雪梅说:“蒙古族,满族,过去的汉族,谁不是马背上的民族?”
  金玥拉过马来和李天河一起扶秀儿爬上马背,秀儿高兴的叫道:“哈,俺也能骑马了,回头俺就能当骑兵啦。”接着,彩珠、雪梅也上了马,淑媛胆小,站在一边看着,李天河、牛五斤为她们牵着马。雪梅对牛五斤说:“哎,不用你牵着,我自己试试。”牛五斤放开手,雪梅拍了拍马屁股,那匹小白马只是在原地打转转。秀儿从远处跑过来,见雪梅带不动马,便喊道:“梅姐,马怕鞭子,牛怕火,狗见捡砖就要躲,别怕,用缰绳抽它。”雪梅抡起缰绳照着马脖子就是一下,小白马一激灵,猛地扬起前腿,雪梅不防备,一骨碌从马背上滚下来。牛五斤、金玥顿时一惊,立即扑向雪梅。
  众人欲把雪梅扶起来,雪梅疼得咧着嘴摆摆手说:“没事儿,没事儿,先别动窝儿,一会儿就好。”
  李天河苦着脸说:“你看,你看,马哪儿能打脖子,只能打屁股,要不咋有拍马屁的俗话呢。”
  牛五斤说:“你就别埋怨啦,看看摔坏了没有?”
  金玥用手按着雪梅的腿说:“疼吗?”
  雪梅说:“真没事儿,一会儿就好。哎,时候不早了,你们也回去吧。”
  李天河不好意思地说:“对不住了,那俺们走了。”说着俩人去牵马。
  秀儿喊道:“哎,你们就这么走了?赌白打啦,小攮子呢?”
  牛五斤跑回来把刀子递给秀儿连连点头:“唉,一时忘了,一时忘了。”说完转身赶紧走了。
  金玥、彩珠问雪梅:“怎么样,能走吗?”
  雪梅咧着嘴说:“感觉臀肌又胀又酸,疼得发木。”
  金玥说:“可能是臀肌拉伤了。你还是站一下,看看伤没伤着坐骨神经。”说着把雪梅搀扶起来,试着走了两步。金玥仔细看了看说:“还好,总算没伤着骨头,回去给你用药敷敷,过几天就好了。”几个人架着雪梅一溜歪斜的往回走。
  秀儿凑过来说:“梅姐,臀肌是哪儿呀?”
  雪梅说:“屁股呗,什么都不知道,真快笨死了。”
  秀儿说:“谁呀,屁股就是屁股呗,还叫啥臀肌,真好玩。”
  彩珠一绷脸说:“一个姑娘家,别屁股、屁股的,让人笑话。”
  秀儿说:“那不叫屁股叫啥?”
  金玥说:“秀儿,雪梅摔成这样,就怪你那句话,马也不能想打哪儿就打哪儿。”
  秀儿说:“俺知道说的不对,俺伺候她不就得了,打水洗脚,打饭喂食,唉,俺错啦改了不得了。”
  金玥忽然想起什么,说:“唉,明天上课怎么办?”
  彩珠说:“说她病了不就得了。”
  秀儿说:“可别让潘组知道,要不,不定又要出啥幺蛾子呢?”
  雪梅说:“这还不好办,咱们……”几个人把脑袋凑过去。听完雪梅的话,姑娘们会心的笑了。
  校领导办公室。周政委正在主持校务会,各中队的队长、指导员都在认真地做着笔记。周政委问着:“还有没有不同意见?”他的目光巡视着众人。
  一个队长说:“没有,我举双手赞成政委的讲话,尊重知识分子,发挥每个人的主观能动性,是人才就要大胆培养使用。”
  另一个队长说:“这样做可以充分调动大家的工作热情,营造一种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气氛,让每个人都发光发热,对推动学校的建设也是非常重要的措施。”
  安怡说:“党中央、毛主席抽调咱们的干部到延安学习,本身就是对咱们最大的鼓舞和鞭策,从青年知识分子中培养干部,相信、理解、关心他们,是我们革命队伍团结奋斗的基础,我同意校领导的意见。”
  其他人也纷纷表态:“同意,同意。”
  周政委把笔记本一合说:“好,那就这么定了。各中队回去和选派人员谈话,争取三天内做好准备,送他们去延安。”
  “是!”大家起立答道,议论纷纷的往门外走去。
  安怡和金玥在河边的小路上边走边谈着。金玥说:“指导员,我觉得我只是做了些我应该做的工作,组织上这样信任我,给我这么多的荣誉,简直想都不敢想。大姐,党中央、毛主席还有首长们对我们这些青年学生这么关心,实在是太好了,心里真有说不出的感激。”
  安怡说:“这是说明你做到了,是应该的。今后就更要严格要求自己,事事处处起模范带头作用,把工作做得更好,不辜负党组织的信任和培养。”
  “哎呀,大姐。”金玥捋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怎么样才能做得更好呢?我现在心理压力可大了,真的。大姐,就是走路都弄不清先迈哪条腿了。”
  安怡拉金玥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接着说:“有压力是正常的,你既然是模范,就不自觉成了标杆,大家的眼睛就要盯着你的一举一动,更要用不同的尺子衡量你。不过,这也是正常的,没什么可怕的。模范也是人,也要有一颗平常的心,该怎么做不要有顾虑,不要背包袱,要把荣誉和压力变成动力,形成带动大家的合力,才能把工作搞得更好。”
  金玥说:“大姐,你得多教教我。说起来容易,到了实际当中,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做。”
  安怡说:“别跟大姐摆这些零碎儿了。你那股机灵劲儿都上哪去了?要有信心,你能行的。哎,你能去延安学习,真让大姐羡慕。弄不好还能见到毛主席呢。”
  “是啊。”金玥兴奋地说:“我真是最幸福的人啦。大姐,要是真的见到毛主席我说点儿什么呀?”
  安怡笑着说:“你就说,毛主席,我们一心一意都扑在工作上了。要像白求恩同志那样,做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金玥附和着一起说:“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还有呢?”
  安怡神秘地笑着说:“再让毛主席给你找个好婆家。”
  金玥捶打着安怡的腿说:“又来了,这么不严肃,还当大姐呢。”
  安怡哈哈笑着说:“你别停,多捶几下,捶的挺舒服的。”
  金玥气得用力一捶,安怡叫道:“哎哟,疼死我了,死丫头。”
  金玥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安怡说:“呵,看来这剥削阶级也不好当啊,稍不留神,就被丫头反抗了。”说着看了金玥一眼,金玥有些不好意思,两个人咯咯地笑了。
  潘俊娥在教室门口,拦住晓妹,俩人重新回到教室坐下。潘俊娥拍拍她的肩膀问:“咋样儿?你靠近组织受孤立了吧。这你都不用怕,有组织在,就有俺在。你不就是要积极向组织靠拢吗,积极要求进步吗?”
  肖晓妹低着头说:“组长,这样是不是不好,不把心思用在学习上,整天盯着别人,多耽误工夫。她们都给我起外号啦,叫我‘小报告’,多难听啊。不像别人叫什么:娇滴滴,病歪歪,装秀秀什么的。”
  潘俊娥愤愤地说:“这事儿你不说俺也知道是谁干的,给同学起外号,就是对同志的不尊重,欺负同志,带头搞不团结。她跟俺叫啥?猜她也不会用什么好词。”
  肖晓妹说:“潘组,以后别老单独找我啦,弄得她们什么事儿都不叫我,都没人敢跟我玩了。”
  潘俊娥说:“小家子气,玩能玩出什么来,这就更说明你是对的。因为你是对的,她们怕在你面前暴露错误思想,她们不跟你玩那不更好,说明你已经脱离了低级趣味,比她们高尚。”
  肖晓妹说:“组长,我不那么认为,反正我觉得我好像做贼似的,不光明磊落。”
  潘俊娥说:“你的进步你自己没有感觉,大姐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了。一句话,要相信组织,相信大姐是你的坚强后盾。最近发现啥新情况没有?”
  肖晓妹说:“没有。”
  潘俊娥站起身来,倒了杯水递给晓妹说:“小妹,大姐可是一直看好你的,准备做你的入党介绍人,把你作为组织培养的对象,你可不能辜负了大姐的一片好心呢!”
  肖晓妹说:“是没有,一切挺正常的。”
  潘俊娥又问:“那个雪梅得的是啥病,怎么一歇就是一个礼拜?”
  肖晓妹说:“那不正常吗,摔伤的,一天半天能好得了吗?”
  潘俊娥兴奋起来:“啥,摔伤的,啥时候摔的?”
  肖晓妹自知语失,吞吞吐吐地说:“不小心摔的,问那么详细有必要吗?”
  潘俊娥说:“小妹,你说俺这个当组长的,不了解第一手资料行吗?说吧,要经得起组织对你的考验哟。说吧,俺会替你保密的,咋的,连大姐你都不信不过吗?”
  肖晓妹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潘俊娥说:“你先别管他事儿大事儿小,说说看。”看着潘俊娥直盯盯的目光,肖晓妹叹了口气。
  
  一阵稚嫩的歌声从一座院落里传出来。金瑛用力打着节拍,几个孩子扯着嗓子,激昂的唱着:“吹起小喇叭,哒嘀哒嘀哒,打起小铜鼓,得隆得隆咚,手拿小刀枪,勇敢上战场,一头斩汉奸,一头打东洋,不怕年纪小,只怕不抵抗。”“好。”金瑛满地说:“有气势。记住,咱们正式演出的时候就这样唱。”孩子们受到表扬情不自禁的鼓起掌来。金瑛接着说:“大家回去,要穿上自己的新衣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乡亲们和游击队看看咱们少年儿童的精神面貌。”一个脑后留着小辫子的孩子举着手说:“老师,俺家没有新衣服。”金瑛惊异地问:“你就这么一身衣服吗?”小辫子说:“俺就这一身,冬天絮上棉花,夏天再抽出来,俺娘熬了好几宿,好不容易织了块布,那天晾在院里,还让游击队给拿走了。”金瑛说:“你说的不对,咱们八路军是老百姓自己的队伍,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怎么能随便拿老百姓的东西呢?”
  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更正她的话说:“老师,你们不是八路军,你们是国军。”金瑛此时才感悟到自己已经不是八路军文工队员了,不觉心里有一种失落的感觉。她冷静了一下说:“国军同样是抗日的队伍,他们也有纪律。”一个秃脑袋的孩子说:“国军跟八路军可不一样,八路军来了给俺家挑水,帮着收棒子,还教俺认字呢。国军来了啥都不干,帮家里干点儿活也不情愿,有时候还骂人呢。”又一个孩子说:“他们还嫌吃的不好,非让俺家把鸡给宰了,俺爹不愿意,他们说:‘俺们为你们在前方卖命,吃你只鸡还心疼。告诉你吧,让俺们吃了总比留给鬼子强,再说中国人得吃中国鸡。’”说的孩子们都笑了起来。
  金瑛心里却感到凉飕飕的,她没想到,在孩子们的眼里,国军和八路军竟有这么大的区别,自己受八路军的教育耳濡目染,对这种违反军纪、兵痞作风深恶痛绝,她真希望此时丁啸虎能马上回到她身边来,向他倾诉心中的苦涩,他会整肃军纪,带出一支跟八路军一样的队伍来的。现在,丁啸虎不在,自己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队伍就这样做不得人心的事,自己既然跟了丁啸虎,也有这个义务帮他管好这支队伍。想到这,她说:“孩子们,国军也和八路军一样,只不过有人不遵守纪律,损害了游击队的形象。这样,你们谁能指出来是谁伤害老百姓,破坏军纪,咱们就去找他理论,和他做斗争,让他认错、赔礼道歉好不好?”“好!”孩子们齐声回答道。“好,那么谁先领我们去,孩子们,勇敢点。”听了金瑛的话,秃脑袋的孩子一梗脖子说:“走,上俺家去,他们准窝在屋里打牌呢。”金瑛深吸了一口气挺起腰板说:“走!”孩子们簇拥着金瑛,在小秃子的带领下,朝他的家走去。
  四五个投诚过来的伪军,正围着小炕桌甩扑克,小秃子一推门走进来,孩子们“呼呼啦啦”涌进来。那几个人一愣,一个叫贾坡的问:“哎,都出去玩去,没看俺们正忙着吗?”一个叫金科的说:“小孩子家,别掺和大人的事儿,出去,出去!”金瑛闪身走进来,严肃地说:“你们是国军游击队的队员,是革命的队伍,你们想想是谁干了破坏军纪、损害老百姓的事儿啦?”贾坡看了看说:“这没有可能,谁不知道咱军纪严明啊,和老百姓亲都亲不过来呢,咋会损害他们。”金科说:“不定谁瞎咧咧,给咱泼脏水呢,俺们没事儿都不出门,秋毫无犯。”小秃子气愤地说:“瞎说,俺家的鸡下的蛋都被你们偷吃了。”贾坡一瞪眼:“小兔崽子,胡说,俺别说吃鸡蛋了,连鸡毛都没见过。”小秃子说:“就是你们偷的。”他一指炕沿说:“这不是你们吃的鸡蛋皮吗?”金瑛说:“同志,咱们犯了错误就要勇于承认,向人家认错,赔礼道歉,以后改了不就行了,不要对人家耍态度,咱八项注意第一条就是说话和气,再说,没有老百姓支援,咱们能打胜仗吗?”贾坡苦着脸说:“这话你也信,俺们确实没干那事儿。”金瑛生气地说:“干了就承认,敢做敢为才是男子汉,你们这态度,就不配做革命军人。”贾坡说:“不配就不配,你还能咋样?”金瑛心里腾起一股火焰,她大声说:“怎么样?赔礼道歉!”
  
  “白校”周政委办公室。安怡伫立在办公桌前,表情严肃地注视着桌上晃动着光亮的马灯。政委周铁急躁的在她身边踱来踱去。安怡声音低沉而有力的说:“我还是不同意。金玥的表现是有目共睹的。第一,她学习好,业务熟,是个难得的专业人才;第二,她机智灵活,能够处理特殊条件下的特殊困难,并有一定的工作和组织能力;第三,她团结同学,关心他人,有毫不利己,有为战友为群众服务的革命热情;第四,她不怕吃苦,经得起艰难困苦的考验,对一个刚离开家不久的女孩子是非常难得的;第五,她立场坚定……”
  周政委皱着眉头打断安怡的话:“你还没完没了了,一套一套的给我上开课了。这些情况难道我就不清楚吗?同志,这是组织决定的。”
  “组织决定也要讲原则,不能听风就是雨,冤枉无辜的同志!”安怡回道。
  周政委说:“可她毕竟违反了纪律,摔伤了人也不报告,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啊。”
  安怡说:“违反纪律,你说她违反的是哪一条,咱们啥时候规定不准骑马了,让我说她们骑得对,起码又多学了一项技能,将来有情况的时候用得上。再说,摔伤了人救治,训练时负伤也是难免的,干嘛要想上级报告。少见多怪!”
  “你看,你看,”周政委摊开手,“安怡同志,你怎么也不讲原则,都像她那样,部队还怎么带,学员还怎么教。咱们无论做什么,总得有原则,有规定,有纪律吧?”
  安怡平静地说:“是,可咱们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就否定了她。有些人总是利用斗争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不安心学习,总是在是是非非上做文章,我看这种人才应该批评教育。”
  周政委苦笑着:“你呀你,叫我怎么说你,河里淹死都是会水的,堂上专打的都是有嘴的。”
  安怡说:“错了,周铁同志。我是在向组织提出自己的意见,你少拿封建家长那一套说事儿。这儿不是家里,是你的下属向你反映情况。政委同志!”
  周铁愣了一下:“说了半天,你咋还不明白?这是组织的决定,想不通也要执行,不能感情用事嘛。明天你去找她谈谈。”
  安怡说:“这是命令吗?”
  周政委说:“是又怎么样,你总是这么婆婆妈妈的,怎么能带好你的兵,再说这次去不了,下次还有机会嘛。她还年轻,今后的路还长着呢。”
  安怡说:“老周,这个话我谈不了,太让人寒心了。”
  周政委气愤的拍了一下桌子,猛然转身刚要发作,透着灯光,看到安怡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一下子呆住了。愣了片刻,急忙拿过毛巾,递给安怡,嘴里不住的念叨着:“你看你,你看……”
  秀儿把打来的饭递给坐卧在床的雪梅,雪梅拿起筷子吃了两口问:“哎,食堂是不是搞会餐呢,金玥她们怎么还没回来?”
  秀儿撅着嘴说:“不年不节的,会啥餐呢。金玥让领导叫走了。”
  雪梅说:“领导找她,准有好事儿。”
  秀儿把脸凑到雪梅耳朵边小声嘀咕了几句,雪梅一听,把碗往桌上一蹾,骂道:“这是哪个吃饱了撑的又打小报告了,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正骂着,肖晓妹走进屋来,见气氛不对,转身就往外走。雪梅叫住她讽刺地说:“哎,小报告,这次告密领了多少赏钱啊?”
  肖晓妹说:“什么赏钱,你这话什么意思?”
  雪梅说:“什么意思,你还不清楚吗,你积极要求进步,靠近组织,把宿舍的大事小情都当情报往上捅,不给点儿报酬,你能这么卖力吗?”
  肖晓妹说:“你胡说。我是实事求是反映情况,别说得那么难听。”
  雪梅一瞪眼说:“呵,你还听得出好赖话吗?亏了你是跟某领导反映,要是鬼子来了,你还不把我们几个全出卖了。”
  肖晓妹涨红着脸说:“你,你胡说。”
  雪梅还是不依不饶地说:“我胡说?你知道这是什么问题,品质问题,懂吗?同志!”
  肖晓妹气得流着泪说:“你别把人想得那么坏。”
  雪梅说:“怎么着,我还冤枉你啦,去,看看哪屋有地方,赶快搬走。这还了得,身边睡个汉奸,我心里可不踏实。”秀儿想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说:“雪梅姐,你们别吵了。”
  雪梅白了她一眼:“你懂什么,这叫吵架吗?我这是教育教育她。俗话说,宠狗上灶,宠子不孝。刀子不磨难砍柴,孩子不说难成才。懂吗你?”彩珠、淑媛从外面进来,一看就知道俩人吵架了。
  彩珠对雪梅说:“行啦,行啦,你少说两句。”又对肖晓妹说:“晓妹,别哭了,她这个人你还不清楚,刀子嘴,豆腐心。”
  肖晓妹委屈地说:“她要赶我走。”说着眼泪又流下来。
  彩珠说:“雪梅,你看你,这是干什么,有你这样对待阶级姐妹的吗?都是革命队伍的同志,要相互理解。”
  淑媛指着雪梅说:“瞅你那样儿,跟王母娘娘似的,鸭子进鸡群,摆开谱了你。”
  雪梅说:“你少恭维我,走你的小碎步去吧。”
  淑媛说:“小碎步怎么啦?你还不会走呢。”
  雪梅“噗”地笑出来:“这也值得你自豪,跟老太太憋着尿似的。”
  淑媛说:“呸,你才憋着尿呢。”
  彩珠说:“快别说了,姑娘家家的,没羞没臊的。”大家互相看了一眼,不好意思地笑了。女兵宿舍,大家围坐在一起,潘俊娥正在讲话:“咱们的主要目的是通过对金玥同志的帮助教育,达到空前团结的目的。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是咱们解决问题最有效的方法,这种方法大家可能还是第一次经历,以后,咱们要经常开展,大家习惯了,也就自然了。把思想里的脏东西都打扫干净,也就保持了咱革命队伍的纯洁。现在,请每位同志都要发言,都要表态,都要明确自己的立场。这对咱们每个积极要求进步的同志都是个考验。看一个人是不是革命的,就要看他敢不敢于和错误思想作斗争。所以,每个人的态度很关键。好了,俺就不多说了,现在大家讲吧。”说完打开笔记本,等了片刻,屋里很安静,气氛显得很凝重,没有一个人要发言的意思。
  潘俊娥苦笑了一下:“大家是不是有啥顾虑呀?不要怕,金玥同志虽说立过功,受过奖,可不能说她就没有缺点。俗话说,金无脚趾(足赤),人无完人嘛,全是生姜也不辣,全是花椒也不麻,全是芝麻也不香啊。”
  淑媛“扑哧”一声笑出来。潘俊娥说:“笑啥,俺有那么可笑吗?一点儿严肃不起来,这还行!整天嬉皮笑脸的,没点规矩样儿。淑媛,不是俺说你,你说话的腔调怪声怪气的,听着俺就不舒服。革命战士嘛,不要总像资产阶级娇小姐,就你那娇滴滴的腔调儿,跟丢了魂儿似的,刚来的时候连饭都不知道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又天生一副病殃子样儿,还张罗着骑马骑驴的,掉下来不摔熟了你,算俺白说。”
  淑媛反驳道:“谁病秧子啦,人家什么事儿落后啦?说话的腔调是天生的,你听不惯,别人还愿意听呢。”
  潘俊娥生气地说:“你看,你看看,说你几句就闹情绪。帮助教育你还有错啦,真是碰见癞子不说疮,遇见秃子不说光,看你能的。俺今天就说你病秧子,咋啦?病秧子通过大伙帮扶也能变成好秧子。你现在有病……”
  淑媛打断她的话气愤地说:“谁有病谁知道。你少来这一套。”
  潘俊娥倒压住火了。不急不愠地说:“哪一套?俺这就一套,革命的一套,行了,俺不跟你计较了。好了,谁先说?”说着朝肖晓妹努努嘴。
  肖晓妹向四周看了看,没吱声。潘俊娥鼓励道:“勇敢点儿,想说就说嘛。”
  肖晓妹慢吞吞地说:“领导让我说,我就说几句。我觉得金玥同志工作能力强,对周围的同志团结也很好,就是,可能是经过战斗,立过功,对后进同志帮助不足,对新同志还不大放心,不能放手,尤其是对我,可能对我有些意见,甚至连玩的时候都不叫我,这不利于团结。还有,这次她违反纪律,向领导隐瞒不报,不能使摔伤的同志得到及时的治疗,这都是不对的。”
  潘俊娥悄声说:“很好嘛。不要光说表面,要深挖思想根源。”
  肖晓妹不满地看了她一眼说:“可能是骄傲吧。”
  潘俊娥说:“好,晓妹同志讲的很好。骄傲确实是走向错误的根源,俗话说,骄兵必败嘛。不管你有多大本事,只要一骄傲,就不把同志放在眼里,尾巴翘到天上去了,这咋行?业务精,思想不红,你为啥人服务,这就很成问题。好,下一个,秀儿,你是新来的,说说你的看法。”
  秀儿低着头说:“金玥一直是俺想做做不成的样儿,她聪明,懂得多,说天,说地,没她知不道的。她老说俺,一个女孩子要干净、卫生。她自己总是洗啊涮的,香喷喷的让人瞅着痒痒,就是忘了俺这村丫头也喜欢漂亮,有一次俺偷着用她的擦脸油,她就训俺,说俺擦的不是地方。人家不知道,你教俺就行了,还说俺糟蹋东西。”
  潘俊娥说:“你们看,对同志一点儿友好都不讲,只顾自己,这从根子上就看不起农村出身的同志。秀儿,她凭啥说你糟蹋东西,难道深山就飞不出俊鸟,土鸡就变不成凤凰!你擦哪儿了?”
  秀儿不好意思地说:“屁股上。”大家捂着嘴止不住的乐。
  潘俊娥说:“那咋叫擦错了,资产阶级的香,应该擦在屁股上,从医学上讲,那叫两清。”大家忍不住笑出声来。
  潘俊娥不解的问:“这有啥好笑的,两清就是混合的意思,一点儿知识都不懂。”
  秀儿接着说:“还有,她还夹俺碗里的菜,把肉给俺吃。”
  潘俊娥生气地说:“瞧你这点儿出息,就知道吃。好了,下一个谁?雪梅,你是违反纪律的直接受害者,说说你的感受。”
  雪梅抬起头来说:“让我说,说说就说说。金玥同志确实很聪明,懂得很多知识,比如骑马,她就能轻轻松松的,我一上马,心就发慌,天生胆小。俗话说,力气是压大的,胆子是吓大的。我想豁出去试一把,还摔了个屁股墩儿。所以,金玥同志不要太保守,要把自己的经验毫无保留地介绍给大家,我看咱们是不是办一个训练班?让金玥当教练,让每个人都学会骑马,好不好?”
  “好啊!”大家应和着,接着小声议论起来。
  潘俊娥气愤的拍拍桌子说:“注意纪律。现在开的是帮助会,不是讨论会。雪梅,要俺说,你这个同志就很成问题,自己摔伤了,不向上级报告实情,竟然听信金玥的谎言,说什么感冒、发烧的,欺骗组织,俺看你没原则,没立场。跟你们说你们别不爱听,劝世良言,苦是良药,俺是为你好,你好好想想吧,待会儿再说。下一个谁发言?”
  “哎呀,我肚子疼。你们先说着,我去趟一号。”巧灵说完起身要走。
  潘俊娥不耐烦地瞅了她一眼说:“快去,快回。真没见过,懒驴上套,不拉就尿。”大家哄的笑了。
  巧灵转过身来反驳道:“什么话,你没听说过吗,一个伟人说过,屁乃人之杂气,哪有不放之理,屁者洋洋得意,闻者垂头丧气。”说着走出屋去。
  潘俊娥生气地说:“哼,一个姑娘家家的,说的啥话,低级趣味。下一个谁说?彩珠。”
  彩珠思索了一下说:“好吧,金玥有时候光顾自己学习进步,不能带动全体同志一起进步,比如说她一直自修外语,还不让我说,跟大伙还保密。”
  “是吗?”大家纷纷议论着。淑媛问:“哎,金玥,你跟谁学的,也教教我们。”
  彩珠说:“跟谁学,跟咱们村东的玉凤嫂。”
  雪梅不解的问:“玉凤嫂怎么懂外语呢?”
  彩珠神秘地笑笑,秀儿急切地问:“你快说呀!”
  金玥笑着说:“啥外语呀,就是本地话,咱们长期在这学习、生活,不学会本地话怎么行呢?”
  雪梅兴奋地说:“是啊,让金玥给我们展示一下你的学习成果怎么样?”大家“噼噼啪啪”地鼓起掌来。
  金玥静了一下说:“咦哟,这是谁家的大胖小子,长的跟瓷娃娃似的,你到俺家吃碗面天儿去吧,哈个不行。”大家笑着拍着手,潘俊娥气愤地一拍桌子,说:“笑啥呀笑,喝了傻老婆尿啦,都严肃点,嬉皮笑脸的。下一个谁说?”
  
  如果说第一次打击像一根针,刺得你心疼,那么这一次就如同一盆冰水泼得你全身湿湿漉漉的,从头一直凉到脚跟,把浑身的火热几乎浇灭了。心随着寒冷在颤抖,眼前一阵迷茫……革命的意志,理想的希望在哪儿?那一线光明还是穿破乌云照射在了我的脸上。让青春的火熊熊燃烧,决不能冒烟,冒烟就等于消沉,冒烟即等于死亡……
  “白校”操场上,汇集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在为去延安学习的同志送行。周政委看了看表,喊了一嗓子:“来,现在开始点名了。齐玲玲!”
  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周政委提高了一下调门:“点名啦。齐玲玲!”
  “到!”一个梳着短发的女战士,背着背包挤出人群。
  周政委接着念道:“张岚!”“到!”“高秀香!”“到!”“沈晓慧!”“到!”
  “潘俊娥!”见没人回应,周政委又重复喊道:“潘俊娥!”
  “俺来啦。”大家顺着声音,只见潘俊娥挎着包包,她身后几个学员抱着脸盆,扛着一捆书刚刚跑进操场。
  周政委说:“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又不是搬家。”
  潘俊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花配花,柳配柳,破粪箕配笤帚,这么重要的学习,多带点儿东西才配套。”
  周政委示意道:“快归队吧,时候不早了。”潘俊娥急忙站到队列里。周政委扫视了一下说:“好,咱们长话多说,你们能够到延安去学习,很光荣。一定要多学多记。”潘俊娥掏出笔记本,忘了拎着的脸盆,“咣”的掉在地上。周政委说:“不要记了。要学好学透党中央的指示精神,不辜负校领导的希望。处处要表现出‘白校’的风采来。好了——”说着向警卫战士一挥手:“出发吧!”
  警卫排长喊着口令:“向右转,齐步走!”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金玥带着组里的同志站成一排,待潘俊娥等人走过来,喊了一声:“敬礼!”学员们齐刷刷的向队伍行礼。潘俊娥得意地笑着,走近金玥,拍拍她的肩膀说:“小金呢,大姐是为了帮助你,你可不要记恨俺呢。”金玥点点头。潘俊娥接着说:“俗话说,蜡不点不亮,猪不踹不胖。认识到错误改了就是好同志,大姐真心实意为你好,模范嘛,就得有个模范的样儿。”
  金玥答道:“是!”
  潘俊娥又逐一拍拍别人的肩膀,最后对肖晓妹说:“小鬼,好好干,大姐亏待不了你。”
  肖晓妹胆怯地说:“是。”
  潘俊娥说:“放心吧,有大姐给你撑腰,别怕,俺回来就介绍你入党。”
  这时,警卫排长喊道:“快点儿,别依依不舍的啦,婆婆妈妈的。”
  潘俊娥冲着他回了句:“臭小子,你懂个啥?秤杆离不了秤砣,老公离不开老婆。这一分手就是几个月,还不兴俺们娘们儿说说悄悄话。”大家哄笑起来,把警卫排长弄了个大红脸。
  淑媛悄声对雪梅说:“瞧她那神气样儿。”学着潘俊娥的口气说:“俺有两管钢笔,多有文化。”
  雪梅不以为然地说:“呸,猪八戒戴眼镜……”
  秀儿不解的问:“猪八戒戴眼镜,说明他是近视眼啊。”
  周政委插言道:“时候不早了,快走,快走。”
  潘俊娥背好背包说:“这欢迎的面条,滚蛋的饺子,撑得俺都走不动了。”
  周政委说:“快走吧,留着路上消化去吧,当心别得了直肠炎。”大家哄笑着和学习的队伍告别。
  随着天空一团团滚动的乌云,地上扬起一阵阵尘土。树弯着腰发出呼呼的啸声,随着一条跳动的火舌似的雷电,豆大的雨点从空中似利箭一般射了下来。安怡凝视着门外,雨点射在地上的晨雾,逐渐变成一个个水泡,“踢踢踏踏”一阵声响,彩珠、秀儿、淑媛冒着雨跑进来。
  “怎么回事儿,下这么大的雨还跑过来?”安怡边问边递过毛巾,彩珠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焦急地说:“指导员,金玥不见了。”
  “什么,你说什么?”安怡吃惊地问。
  淑媛说:“那天开了她的帮助会,她就不说话了,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今天送走潘组回到宿舍,就不见了踪影。这不天快黑了,她还没回来,别,别再出什么事儿吧?”
  安怡平静了一下说:“不会,金玥经历过一些事儿,不会想不开的。”
  秀儿又急切的问:“可她现在上哪儿去了呢?也太欺负人了,就这么点破事儿又挨批评,又取消了人家的学习资格,那可是去延安呢。还让不让人活了。”说着眼泪跟着扑簌簌的落下来。
  安怡劝解道:“我相信小金不会有事的,她就是心里憋屈,一时转不过弯儿来。咱们大家想想她会到哪儿去呢?”
  彩珠也说:“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她能上哪儿去呢?该找的地方都找过了。指导员,上级怎么也不弄清情况就这么处理她,太重了,我也想不通。”
  淑媛说:“是啊,指导员,这不成了好人不得好报,人善被人欺了吗?不干事的专整干事儿的……”
  秀儿说:“人不昧良心不害人,狗不昧良心不吃屎,真让人受不了。”
  安怡克制了一下情绪说:“不要说了。现在,咱们找人要紧,快想想她会去哪儿呢?”
  安怡沉思了片刻,说:“走!”大家涌出屋子消逝在雨雾中。
  金玥蹲在河边和安怡坐过的石头上,任凭雨水淋湿军衣,双眼望着流动的河水。从天而降的雨水虽似箭一般却奈何不了滚滚的河水,奔涌着欢快的向前行进着。金玥用衣袖擦了一把眼泪,甩了甩顺着发梢流下的雨滴,猛地站起身来,面对汹涌的河水,伸展双臂,大声朗诵道:“在苍茫的大海上,风聚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高傲地飞翔。一会儿展翅碰着波浪,一会儿箭一般地直冲云霄,它叫喊着,在这鸟儿勇敢的叫喊中,乌云听到了欢乐。在这叫喊声里,充满着对暴风雨的渴望……”
  安怡带着彩珠他们来到河边,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便急忙赶过去,走到近前,传来金玥激昂的声音。安怡抹去脸上的雨水,深深地叹了口气,注视着金玥。秀儿欲上前,被安怡一把拉住。只听金玥继续朗诵道:“暴风雨,暴风雨就要来啦!这是勇敢的海燕,在怒吼的大海上高傲地飞翔。”安怡、彩珠、淑媛一起朗诵着:“这是胜利的预言家在叫喊: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金玥闻声转过身来,安怡上前几步抱住她,彩珠、淑媛、秀儿也扑过去,几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金玥委屈的叫道:“指导员,我……”
  安怡说:“别说了,咱们的金玥长大了。”
  “指导员!”悲喜交集的几个人紧紧地拥抱着。
  “我们长大了。我们长大了!”姑娘们的喊声和河水的奔流声汇集在一起……
  
  贾坡翻了下眼皮说:“要道歉,没门儿。你是干啥的,管得着吗你?”金瑛“啪”地一拍桌子,厉声说:“这事儿我今天还是管定了!”一个瘦子打圆场说:“算了,算了,咱们吃的都是一锅的饭,别跟自己人过不去。往后咱不吃不就得了,何必嚷嚷得满城风雨的。行了,行了,散了吧。”金瑛说:“不能就这么算了,作为国民革命军,应该知道老百姓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是我们打鬼子取得胜利的根本。损害民众利益,就是违反军纪。”贾坡说:“俺还真不知道咱还有啥军纪。”金瑛说:“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明确过,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贾坡讥笑道:“这跟俺有啥关系,拿了针头线脑的俺们也没用。”瘦子说:“是啊,谁要那破玩意儿,咱拿也得拿点值钱的。”金瑛气恼地说:“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就是什么也不能拿,哪怕是一针一线,听明白了吗?”进科说:“没明白,说的是针线,没说鸡蛋。”金瑛说:“胡搅蛮缠,咱们八路军是人民军队,人民军队就是老百姓自己的队伍,老百姓……”贾坡打断她的话笑着说:“慢着,俺说咋听着不对劲儿呢。你说的是八路军的事儿,跟俺们没关系,国军不是八路军。”金瑛也被他问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瘦子趁机起哄道:“也是,国军有国军的规矩,八路那一套在这行不通啊。”说着眯起眼打量着金瑛说:“妹子,俺们知道你长的俊,又有文化,舍不得跟你吵。来,咱们一块玩会儿得了。”进科说:“也是,那么漂亮的妹子,能跟俺们一块玩,那可是福分。”之后对其他人说:“快,洗洗牌,咱们陪妹子玩会儿,贾坡,还不去倒水。”贾坡说:“好咧。”瘦子一摆手指着腾出来的炕沿说:“妹子,请吧!”
  面对这群兵痞,金瑛真是又气又急。她上前几步,双手抓住炕桌,用力一掀,把炕桌掀翻在地,屋里的人顿时全愣了。贾坡气急败坏地说:“娘的,你想干啥?”瘦子说:“妹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弟兄们好心,你却给了个冷屁股。”金瑛说:“你说话干净点。”贾坡说:“就这样,俺们从小吃炉灰渣子长大的,说话就这样儿,怎么着吧?”小秃子怕金瑛吃亏,冲上去抱着贾坡骂道:“你敢欺负老师,俺跟你拼了。”贾坡伸手打小秃子,孩子们一拥而上,金瑛想去拉开,却和他们撕扯起来。顿时,屋里乱作一团。突然,一声大喊,人们都止住了喧闹,阎大宝气势汹汹的出现在门口,他一把拉开贾坡抓着金瑛的手,朝贾坡一挥手,“啪、啪”就是几个嘴巴,打得贾坡原地转了几个圈,捂着脸,蹲在地下。阎大宝说:“你们都眼瞎了,欺负到俺妹子头上来了。”众人一起低下头说:“不敢,不敢!”阎大宝说:“瞅你们这副熊样儿,听好了,金瑛说的纪律就是咱游击队的纪律,谁敢不从,我拧下他脑袋来当夜壶踢,信不信?”众人畏惧地答:“信,信。”阎大宝拉了一下金瑛说:“咱们走吧,回头开会的时候你一条一条的讲。不狠狠整肃一下军纪,猴崽子们还反了。”金瑛随阎大宝走出院门,小秃子和孩子们跟着跑着喊着:“天晴喽,雨停喽,猴子变成狗熊喽!”金瑛禁不住笑了,灿烂的笑容重新回到她俊俏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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