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隐杀 （第十三章）2

　　太平寨来了两名不速之客，接到这一消息时向大山正在吕天赐的住处外徘徊。
　　太平寨的去处很多，向大山完全可以在聚义堂和兄弟们一起饮酒聊天，或者，他还可以带领兄弟们在后山驰骋狩猎。然而，他哪里也不想去，他只想守在这里，哪怕是狂风暴雨他也不会躲避。太平寨山高广袤，向大山突然觉得唯有此处才是最不容玷污的圣地。
　　自吕天赐出现以后，向大山明显感到自己的性情大变，他感觉天更蓝了，山更美了。他当然明白这是什么原因，但他不敢往深处里去想，他害怕一不小心就迷失了自我。这样的思维就像一张帷幔被缓缓拉开，美好的未来和无限的遐想。然而，自己是一个“匪”，在世人眼里是那么地不堪一击。他为此而焦虑，难道就这样带着兄弟们在此了却一生？思绪旋转，清晰如昨，他不甘心，但又不得不甘心。他想挣脱这黑色的禁锢，他想做一个开心的人，做一个让兄弟们不回避的人；做一个能使兄弟们随心所欲的人。但他办不到，他不想让兄弟们永远背负“匪”的恶名，他得为全寨的兄弟们谋求一条光明大道，让他们堂堂正正地做人。纵然不能让他们流芳千古，也不能让他们遗臭万年。然而，世道黑暗，人心叵测，他们的出路在哪里？光明大道又在哪里？
　　向大山的苦衷没人知道，有不理解他的兄弟在背地里骂他是既想做婊子又想立牌坊，还有说他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兄弟们不理解，有怨气，向大山能理解，但他很伤心兄弟们用那样的语言来报复他。不过，向大山的权威是无可置疑的，他一向是说一不二，他创立的山规就得绝对服从，但他也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先是老三负气下山，以致落入官府之手，最终落得个身首异处。接着是老四处处与他作对，明里暗里没少给气他呕。老二虽然没有任何明争暗斗的迹象，但着实令人捉摸不透。向大山对李不让还是比较信任的，因为在很多方面李不让还是会倾向向大山一边。这让向大山很欣慰，这说明自己不是一个孤立的人。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不祥和的环境一直持续了很久，山寨的兄弟们总是躲着他，好像向大山是一条老虎似地。可如今，有一个人没把他当老虎，而将他视为一条狗，这比当老虎的下场要悲惨……女人看事就不一样，向大山想到这里不觉自嘲地一笑。
　　李不让就是在向大山傻笑的时候出现的。李不让调侃道：“大哥，原来你在这里啊，让我好找啊！不过也是，这地方好啊，这地方风光无限啊！”
　　向大山白了李不让一眼：“你就是没个正经。说吧，一定没什么好事。”
　　“真让你说对了。”李不让竖起拇指道：“赤兔峰，哦不、准确地说是王阎王求见。”
　　向大山眉头一皱：“王阎王？他不是死了吗？难道是他的鬼魂来了？”
　　李不让一乐：“怪我没把话说明白，是王阎王之子小王阎王求见。”
　　向大山啧道：“二弟，你把舌头捋直了说话，别把人绕出毛病来……这个小王阎王，呸，真别扭，老阎王死了小阎王来了，这小阎王来了肯定没什么好事，不见。”
　　李不让呵呵一笑，继而劝道：“大哥，还是见见的好。”
　　“不好。”向大山果断地一挥手：“见他！我怕坏了我的眼睛。”
　　李不让没有放弃，仍旧坚持自己的观点：“佛来用佛道，鬼来用鬼道；见见也不损失我们什么，最起码能让我们知道他此行的目的嘛！”
　　向大山沉思片刻，然后一言不发拔腿就走。李不让明白向大山同意了，紧跟几步又说：“大哥，还有一人，你猜猜是谁”
　　向大山没好气地说：“阎王来了，还会少了小鬼的份！”
　　李不让以拳击掌：“大哥一语中的，还真来了个恶鬼。”
　　向大山止住脚步：“怎么讲？”
　　“你怎么也没想到他回来。”李不让故弄玄虚。
　　“别跟我卖关子了，到底是谁？”
　　“段老财，段有德。”
　　“什么？”向大山圆睁双眼，继而射出两道寒光：“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他偏来，他这是自寻死路……”
　　李不让连连摆手：“大哥，千万别乱来，古时候都讲究个不斩来使，别为了一个姓段了坏了绿林的规矩。”
　　向大山又打断话头：“他也算使？他就是一坨狗屎，猪屎、王八屎。早就想收拾他了，没想到他自己送上门来，杀！”
　　李不让急得团团转：“大哥，你就听我一句劝行不行！此人杀不得，最起码现在不能杀。”
　　向大山哪里听得进去，他拔出驳壳枪转身就走。
　　“大哥。”李不让突然提高嗓音：“大哥如果坚持要这么做，我、我下山。”
　　向大山一愣，顿时不动了。他缓缓转过身来，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瞅着李不让，许久才说：“二弟，你是在威胁我吗？”
　　李不让回避话头说：“大哥，多少回了，我从来不驳你的面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哪一次没听你的？”李不让缓了缓口气说：“大哥，你人什么都好，就是遇事欠冷静。大哥，你没仔细想一想，段有德明知上山是死路一条，但他还是来了，这是为什么？我才不管他背后有什么日本人撑腰，我不怕，大哥你更不怕……”李不让边说边将驳壳枪放回向大山的枪匣，语重心长道：“老三不在了，老四又不争气，难道我们兄弟俩遇事就不能好好商量一下？”
　　李不让的一番话立刻触动了向大山痛处，是的，如果再跟二弟闹僵，他可真是孤掌难鸣了。何况二弟也没说错，此时不杀段有德，就不代表永远杀他不得。冷静一想，向大山心平气和地点点头：“二弟，只有你才跟说掏心窝子话。不过二弟，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李不让长吁一口气，说：“大哥，你说怎么做，我去安排。”
　　太平寨的来历无从考究，想当年给太平寨命名的人一定身处太平盛世。可如今，天下大乱，太平寨不再太平，它已成为沦陷区日寇的眼中钉，肉中刺。自南向北，是河南省的南大门——信阳。抗战已到了最关键时刻，穷凶极恶的日本侵略军为了尽早从中国的战场的泥潭中挣脱出来，日军华北派遣军司令部制定了一套侵占河南全境的计划书。日称其为1号作战，执行计划的是冈村宁次。如果河南被攻陷，日军完全可以从华中战场抽出身去，将剩余的兵力投入到其它战区。
　　当时的河南驻军是国民党的蒋鼎文，汤恩伯的8个集团军约30万人，而冈村宁次指挥的日军是14.8万，坦克及装甲车多辆。如此悬殊的作战阵容，冈村宁次最终将蒋、汤的国军击败，当年那场惨烈的战斗就是震惊中外的许昌保卫战，史称豫中会战，这是后话。
　　时值1944年4月，为了配合豫中会战的胜利，新四军中原局电令大悟山李先念部：一定要想进一切办法阻挠和袭扰日军进攻步伐。接到指示后，新四军第五师立刻制定了一套作战计划。会上，有人提醒说，驻扎在德安府的日军一定会从太平寨向信阳进发，假如太平寨被日寇所用，这大大加剧了国军腹背受敌的危险；因此，建议师部加紧对太平寨的防范工作，要么将其消灭，要么劝其投诚。经过讨论，师部赞成能将太平寨吸收到革命队伍中。但时间紧迫，此时派人过去可能会仓促，劝降工作是一桩细致的工作，马虎不得。交通总局建议：可令最近的艾忠交通分局去完成这桩工作。但会上有人提反对意见，说艾忠副局长正在接受审查，决不能让一个处于审查中的同志去履行这桩艰巨工作。总局局长针锋相对，说正因为任务艰巨，所以必须由艾忠去完成，因为只有艾忠才有能力完成任务。至于艾忠所犯错误，师部自会有公正的裁断，关键是是现在是非常时期，不要因一位同志的错误而否定他工作能力……师部最后决定，劝降任务就交给艾忠去完成，完成的好与坏不会纳入这次被审查的范畴。也就是说，完成得好不会记功，完成的不好也不会记过。
　　艾忠当然不会知道会议的内容，但他庆幸自己的想法竟然与师部不谋而合。艾忠非常清楚，会战一旦打响，信阳将首当其冲，而太平寨是保障信阳安全的要冲之地。虽说太平寨有数百人把守，但是武器落后，而且人心不齐，用一句乌合之众去形容太平寨的现状也不为过。要想让太平寨成为铜墙铁壁，就必须武装全寨所有人的思想。要想做到这一点当然取决于向大山的态度，要想改变向大山的态度当然取决于艾忠的努力。成功与否，艾忠心中无底。为了做到万无一失，艾忠，仇海、老左一行三人决定对太平寨的地形进行一次彻底的勘探。结果发现，与太平寨遥相呼应还有一座山，称吉阳山。吉阳山的险峻仅次于太平寨，在两座山中间橫插一条约三十多米宽的狭长通道，两边的山体如鬼斧神工般陡峭，而这条通道是唯一通向信阳的捷径。如果想让道而行，少说也有两百多公里的路程。勘探完太平寨的地形后，艾忠心里就有底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取得向大山的信任，艾忠又是一夜未眠。
　　仅于太平寨的地形，田上秀夫一样了如指掌。兵贵神速，时间就是取胜的法门，田上秀夫当然不会绕那么远的路程去信阳。然而，太平寨有向大山，而向大山一直跟皇军作对；若要强攻，人力与物力必然有巨大的消耗。正当田上秀夫一筹莫展之时，方原又向主人献计：硬的不行就来软的，收买向大山，为我所用。田上秀夫对方原一向很信任，便同意将此事交于方原去运作。方原是何等的狡猾，他当然不会亲自上太平寨，那是自寻死路。仅于向大山，方原对他的怕犹胜于恨。当对一个人又恨又怕的时候，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将其毁灭。招降，收买向大山只是方原的一个幌子，他真正的目的只有他一人清楚。为了使自己的计划能顺利实施，也为了不让向大山对自己的态度有所怀疑，他将自己的老丈人段老财推向风头浪尖。
　　就在这一刻，方原得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