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节： 代价（下）

　　经过几次反复投票选举，天吉村终于选出了本届新的村委会领导班子。
　　结果是：本届竞选村长中花钱最多的人——即初选的最高票——王三江，最终落选。王百能弃选。
　　王三江孤注一掷，花光了多年积攒的计划盖房子钱不算，连为盖房子所借的几万元钱都白扔了，结果还落了个众人笑。
　　他左思右想，认为是王百能那天在大会上捅了那一杠子，煽动的结果，才使他后来落选，才惨到今天这一步！看来那老儿那天在台上那样做，是诚心专对他王三江一个人来的！最终数他落得最惨！所以，王三江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咬牙切齿地发恨说：“就算别人都能放过你老儿，我也和你不共戴天，非来个有我没你不可！”
　　连日来，王三江想了又想，他从来都没有什么地方得罪过王百能呀，为什么这次对自己来这么阴的一手呢？把自己害惨到这一步！这伤痛使王三江整日整夜地咬牙切齿，怒火中烧，吃不进饭啖不下水，睡不着觉。与其这样死去，倒不如让那老儿一家子先死，一命换他们几命，也死而不悔！
　　几天来，王三江整天不是低头闷坐，就是在家里走出走进，不出前门，也极少和谁说话。整天什么活儿也不干，实在坐久了转烦了就去把一把砍柴刀磨了又磨，反复地磨来磨去。
　　三江老婆张银花，是一个泼辣货女人，她当初就不太赞成三江用大量的钱去赌这个竞争，她忧三顾四地反对过，但终因主不了事，三江决心很大，说根据很多地方竞选的经验，都是只要肯出钱，出大钱拉选票，成功率都很大的。在大事上都是三江拿事，所以张银花只好保留意见。现在竞争失败了，张银花既委屈不平，又气极败坏，恨不得时刻找三江发恨，但又怕真闹起来了一发不可收拾，后果更不堪设想……忍着又气得发疯，真能活活气死人……从竞争失败后，夫妻两人就成了陌路人，不说一句话，连谁多看谁一眼都不曾有了。总之，他二人都觉得自己随时都会失控。
　　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动灶火做饭了，谁饿得不行了就只好啃干馍。到第四天，连干馍都终于没啥啃了。三江想喝点水，一连两个电壶都是空的，他气咻咻向案里边狠劲一推，明听见啪啦一声壶破了，可他连回头看一眼都没有。嘴唇干裂的不行，也不想烧点水喝，拿起马勺走在水缸前，看见水面上结有一层薄冰，喝凉水的念头一下又凉了半截，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心掏了少半勺带冰棱的水，怔着牙喝了一小口又一小口，马上一种冰凉到心里头的感觉使他全身发冷。他一下子气上加气，扔了勺，去找整天睡在床上的张银花，没好气的说：“你整天都这样，存心不让人活了？——起来作饭！”
　　张银花似乎比他火气更大，猛坐起来，吼道：“是谁存心不让谁活了？当初你驴头马犟的听不进去人话，今天你何该！”
　　三江一听更是气不从一处来，马上凶巴巴地高喊：“我要你作饭！”
　　银花也不示弱地喊道：“不作！”将身子扭到了窗里，还气不平的说叨：“我凭什么要给你作饭？你自己没长手？”
　　“你给我起来——”三江野蛮地命令着，并上床去拉她。银花使劲猛一甩，三江没立稳被掀下了床，差点绊了一跤。三江马上脸红脖子粗，本来就恼火得要命，现在更是恼上加火，厉声呵斥：“你几天一顿饭都不作，我叫着不动还这样推我你咋啦？”
　　“我气，我心里划不过！我就是不想作，不作！你要咋？”
　　“我今天就先松松你的皮！”
　　……于是，一场拳脚相向的家庭内战就开始了……
　　其实，才只有一个回合，张银花就败下阵了——抱头夺门朝外跑了。
　　三江心里一股恶气没处发作，看见大花猫跑来对他咪咪亲热的叫着，大约向他在要吃的，便一脚踢上去，花猫万没料到主人猛然间会对它变得这样凶恨，没有躲急，一下被踢出了几个轱辘，有两三米远，花猫大惊，忙拖着被踢伤的后半身艰难的逃去了。
　　踢了花猫也并不觉得解气，看见镢头放在了房门口外面，不放在本应该放的地方，又不由得火上加火——他恨恨地拿起来，想恨恨扔远，但又觉得一下子扔开，还不足以发泄心中的恶气，便抡起镢头朝着一把小椅子用力砸下去。只一下就砸了个稀巴烂，太不经砸了，还不过瘾，抡起来又尽力补了两下子。还想发泄，觉得再砸那早已碎烂的东西太不够味，而已抡起来的镢头一下子又找不到新的要砸的对象，便朝水泥板地上恨砸下去，手臂震得发麻，却觉得很能发泄出心里的气恨，就更加赌气的用尽力气去砸，一下又一下，结实的槐木镢把终于也经不起他这样破坏性的折腾，发出断裂声，他便有了一丝破坏的快慰。他提着还没有两段的镢头，便不在水泥板地上砸了，而是寻找更刺激的自行车去砸……又一下又一下，车子完全变得面目全非，不成其自行车样子，特结实的槐木镢把也坏成两段，还用半截把镢头砸了几下才扔开。坐在另一个小凳子上喘气。
　　过了一会儿，对门一个半大孩子慌慌张张跑进来说：“快赶紧银姨到天明家去打架了，那家几个人打她一个人，打得她满脸是血，她一个人打不过那家人，旁人都拉不开，你快去看吧。”
　　三江一听“天明家”三个字，马上就等于给火上浇了汽油，他那蔫头耷脑、阴沉、生气的脸马上抬起来，一双恶恨恨闪着凶光的眼睛，对着男孩子不安地眨动着，似乎正在努力控制着将要暴发的愤怒，那样子很骇怕，尽管那男孩平时和他很熟，但他这时的神色吓得男孩子发愣——不光觉得他此时的样子可怕，脸色更可怕，包括他的神情气色一切都可怕……全不像平时所熟悉的那个人了——于是，男孩子异常惊恐地不再说什么了，只是吃惊的看着他，脚不由得朝后退了又退，然后一下子转身跑了。
　　王三江急速在屋里走前走后，抓起一把锄头在手掂了一回，不太满意的放下了。干脆来到后边矮房拿出几日来磨了又磨的砍刀，举在面前，看看明亮发光的刀刃，发出嘿嘿两声满意的冷笑。
　　当他提刀走到门口时又停住了，觉得大白天提刀去打架太刺眼，忧虑着放下砍刀，又换上一把铁锨，拿在手里试了试，又觉得难干成得了大事。思量了－下，干脆放下了，一恨心再一次拿起砍刀。自语道：“我就是专门提刀砍他们去的！我不打算活了，谁还能把我干啥？老儿，我本和你无冤无仇的，你却不让我活下去！今天，就有你没我，有我没你！既然已经闹起来了，我好汉做事，就用不着夜晚摸黑下暗手了，咱就青天白日也照样全杀了你老龟孙子一家子，一命换他妈的几命，干他一个轰轰烈烈！”他手提砍刀，大无畏惧地走在村街上，旁若无人的朝王百能家急急而去——
　　三江提刀前边火火的走，马上引起两旁好多人注意，有人观看，也有想试图劝阻他的人，但一见他那威凛凛挂满严霜般的面色，半吊子赌命劲势，带着寒森森杀气，没有人敢上前阻止这个提着刀拼命，健壮如野牛般的粗犷有力量的大汉，有的只能远远用话劝说，可他半点不理，急急来到了王百能家门前。
　　这里围观的人已经不少了。张银花披头散发血泪流满面的被几个劝架的女人们拉着，她还在没命的挣扎、嚎骂、哭叫着。另一边王天明也被几个人拉住。几个人扶着王百能正要向回走。三江看了，马上举刀向百能追跑过来……
　　旁边的刘开元见状，心里悚然一惊：他和三江是好哥儿们，不忍心看着三江闹出人命——情急之下，开元马上几步斜插过去，喊着：“快把刀放下……”就从后面一下子两手抱住了三江，想先夺下三江手里的砍刀……哪知，既壮实，此刻更如怒狮的三江，猛被人从身后一下抱住，心里更是猛然一惊，以为是敌手从背后袭击他了，惶恐的用全力一甩，挣脱了抱他的人，借着强力的惯性，手起刀过，一刀抡到了刚退步的刘开元右手臂上，割开了几层厚的棉衣袖子，跟刀血流如注……开元惊叫一声，后退中脚下一跘，跌倒在地——血跟着洒了一地，一个劲的汹流。
　　三江回身发现倒在地上的人原来是刘开元，吃惊地问：“怎么会是你？”开元没好气地说：“怕你闯祸……你倒好……”他用左手捂着右臂伤口，痛苦万状。
　　三江长唉了一声，忙问：“伤得怎么样了？”开元带着哭腔：“胳膊都断了！……你真不是人了……”三江上前伸手想扶开元起来，开元扭身表示不愿意，三江愧疚地解释说：“我绝对想不到你会从后边抱住我……我，实在对不起你了——你自己赶快上医院去吧，我没有时间——不能送你去医院了，对不起了。“说完，又提刀向百能那边跑去。
　　王百能几个人正为刘开元被伤吃惊，停下来想看又不敢前去之时，猛见三江气势汹汹急冲猛杀过来，一下子都惊恐万状，旁人自各逃散，王百能知道三江是冲他杀来的，本想朝自己家里跑，又怕跑不过三江，被追上了，慌忙中就躲进了邻家门里，刚闭了门，还来不及关上，王三江就冲到了，从外朝里推门，里面朝外顶。三江力大，门一点点眼看着就要被推开了……观看的人虽不少，但有了刘开元的前车之鉴，所以，看的人只是乱喊急叫，没有人敢出来上前阻劝。
　　这时，原先劝拉王天明的人见状早已放开了手，天明着急想解救父亲又不敢空手过去，想寻个什么东西作武器，一时又找不下，情急之中只找了一块瓦片，想再找一时也没有，便朝三江跑去。三江只顾推门没注意到天明过来，不知谁猛叫了一声“三江”，三江猛回头见天明已到跟前只有两三米近，天明忙站住，随手扔出了那块瓦块，正中三江头额，打得三江晃了晃，胡乱用刀在空中乱武着朝天明追去……天明转身就跑。
　　三江追着－跑，血流涌出，算跑中用手－擦，马上抹得满面是血……追了王天明一圈，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又回到了原地，便长呼短叹人乏马困的跌坐在地上，头上的血流出来了，他用手一摸一抹，弄得满脸满身都是血……他恨得马上站起来，昏晕似的东倒西歪的走了几步，不得不靠住一棵大树上喘息。
　　天明跑远了，见三江没有追来，不跑了。回头看，好大一会儿没有行动，便大着胆子小心的一点点朝回走，怕他的家人吃亏，好见机行事。
　　等天明回到离三江不远时，三江一咬牙猛的出其不意的举刀向天明以百米赛跑速度冲去，天明猛一急转身逃跑，只因为回身太急，脚下一滑，差点摔倒，这时三江已冲上来朝王天明身后抡了一刀，虽没有伤中要害，刀尖却划破了天明后腰的厚衣服，划破了虽不太深，可也有多半尺长的一道口子也已见血。天明只顾拼命向前逃命，正碰上街道上过来一个骑摩托车的人骑车过来，天明没命的抢道，幸亏街上人多，车速不高，车轻碰了他一下没多大要紧他还是钻空过去了。摩托车一个紧刹车，停住了。三江看准了天明跌爬的大好机会，一刀向此刻正一手抓着摩托车跌爬的王天明背上砍去，有人猛叫了一声“看！”天明手松开了摩托车，已先钻到了车那边去了，而三江举起的砍刀没有砍着王天明，落下后只是可怜了夹在中间骑摩托车人，那刀结结实实划落到了骑车人的一只胳膊上了……可怜－个无辜的外村人，就这样当场臂断手残——只有一些皮肉和衣服连着，不然手臂只怕就会立马掉下去了……
　　随着一声惊人的惨叫，摩托车倒下去了，骑车的那位断臂人也被车压倒了……血流如泉涌的断臂，使那人瞬间成了血人，地上的血渍像水一样地流淌。那惨烈撕人心肺的痛叫“啊呀——”声，让所有在场的人都心惊胆颤——这惨景，不但吓呆了所有在场的人，包括王天明，就连三江本人也吓得目怔口呆，发瓷了。
　　当摩托车压着断臂人的腿使他倒在地上挣扎不起时，旁边有人大喊：“还不快让人出来！”便有人朝现场跑来，三江才忙抬起摩托车让那人从车下爬出来。人们帮着那人出来了，那人一手捂住流血如注的断臂，蹲下的身子又站起来，两腿瑟瑟，能看见颤抖，马上又蹲在地上了，鲜血很快又从他的手指缝隙间喷涌流出，血流－地……
　　这场面，让铁石心肠的人都惨不忍睹！
　　过了好大一会儿，天明才想起了趁机逃脱，却被三江一眼看见，马上变本加厉的去追，并恶恨恨的骂道：“都是你狗日的惹地祸，我今天非提了你们的蔓不可！”
　　天明被追得东逃西窜，跑不及便向人多处钻，希望有人能拉住三江。事实上，人们一见三江追来，不但无人敢阻挡，而且各自躲跑。于是，不但无人能敢拦住三江，而是人见三江跑来，满街人都乱跑乱躲。
　　于是，几个人先后同时拨打110报警。
　　这时，一辆简易出租车在这儿停下了，车里下来一个二十多岁的瘦高个青年，生得匀称白净，打扮得精干利索，一副文皱皱的样子。有人惊奇的叫道：“噢——天兴，你这个洋学生今天怎么不上学跑回来了？只是，只是回来的也确是时候。”
　　叫天兴的青年快乐的回答：“我早已毕业了，现在参加工作都快一年了。”这时和他同时下车的一位戴金丝眼镜，颇有点学者风度的一位穿戴时髦的女青年，过来纯情万种的拉住了天兴的手，亲昵的站在他的身边。
　　天兴猛地看见三江举着砍刀在追杀天明，惊问：“这是干什么？”
　　旁边有人故意用淡淡的语气回答：“杀人哩！”
　　“三江要杀我哥？为什么？”
　　“……”
　　天兴马上要走上去，被和他说话的人一把拉住了：“你这样空手去？那不是白白送死去？”
　　他忙给自己找武器，一时又没什么可找，见他哥哥手里拿着块砖头，也跑到别处也找了两块砖头，一手一块，从后面跑近三江，从后背上砸了一砖头，打了三江一个趔趄，回身见是王天兴，骂道：“你小子来得正好，刚好连你的蔓一块提！”便举刀冲向天兴。天兴跑慢了点，后背也象他哥一样划了不轻不重的一刀。可他挨了一刀后没有逃跑，反倒急转身两步上去，一砖拍到了三江额顶，三江踉跄着转着身子，天兴随手又给了一砖，同时，天明跑来，在脑后又重重拍了一砖头。
　　三江挣扎了几下，便倒在地上。腿蹬了几蹬，口吐鲜血，不一会就不动了……
　　天明和天兴兄弟俩，眼睁睁地看着王三江躺在地上断气——死了……同时都傻了眼。
　　张银花不顾一切的跑过来，摇着三江的身体大哭狂嚎。
　　一会儿，警车赶到了——
　　王天明，王天兴两人没过多久便被押上了警车……
　　又过了一会儿，又来了警车和医院的急救车……
　　……就在当天夜里，天明妈因为经受不起两个儿子因打死了人，同时被抓——这－现实的打击，便喝了大量的农药——随后也惨烈地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