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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6)

作品名称:新聊斋补遗      作者:立仁      发布时间:2016-12-09 00:14:55      字数:3295

  文叔
  大别山文村,有村民某,人未识其名,惯以文叔呼之。文叔性喜诗书,然造化弄人,一生未得功名。三十娶妻,翌年添一女。又十载,妻丧。文叔心灵手巧,笃信书中自有千锺粟。自书中学得植桃之术,以三数亩岗地植桃,辛劳苦作,五年始获大丰。其桃,大如盏,霜降始熟。深秋,叶凋落,满树尽桃矣。其皮白润如玉,其肉嫣红,掰之,桃核应手而落。乡人谓之“吊着白”。上年初售,行情颇佳。
  其女幼聪,颇识人意,且幼失母怀,文叔拱璧之,呼以妹。文妹既长,自娇而骄于人。复读再三,不入贡选。然仙姿天赐,眼高于顶。生于农户,五谷不分。文叔自觉愧于其母,宠任之。后,终为乡吏百里欺所窥,挑之以脂粉衣物,乐而受之。无何,遐迩尽知,窃呼为“百里三”。文叔无可如何,听之任之也。
  是春,乡里兴茶政,行“以茶富民”之大计,凡宜茶岗地,须去林植茶,确保“连片管理”,三年力造“公务级饮品”。乡民或异其议者,均为百里欺稳而定之。今次,文叔之桃林已万蕊齐放,亦不免换茶之灾。彼生性迂懦,朝愁暮苦,寝食皆废。数日前,文妹白于乃父曰:“百里官人碍于情,未便面晤,故寄语我父,望我父五日内自伐桃林,以免难堪。彼愿为我付茶苗资费也。”
  自是,文叔携斧锯绳索,昏旦席地桃林,但觉身无伐桃之力。值清明日,得睹众乡民扫坟上香,叹曰:“吾亦当去去也。”至发妻坟前,抚碑而泣曰:“十载相依,一朝分离。年年今日,相会于此际,此情何堪?茶叶无本,皆他山敲门之石;桃源有据,乃吾人守望之乡。不离不弃,言犹在耳;念兹在兹,今世不忘。爱女初成,当无冻馁之虑;果园无继,难存苟且之心。黄天虽高,愿比翼以随卿;前路非远,乞炷香以待我……”
  邻村汪七,清明祭坟,及暮返。过崖涧处,有自经者悬于途。近辨之,文叔也。探其口鼻,已绝多时。汪欲断其绳,然无利器可资。细审索之所系,乃道左高崖巨柏之枝杪。柏枝固韧,重负之下,坠如垂。所垂处,狭路之央也。然,悬者之足,去地约三五寸,若少坠,当不死。汪扼腕良久,折行欲往文村告白其女,且报地方知。
  行未几,似觉不妥。盖春时农人贪恋莳穑,其归也晚。此际山岚乍起,日已向暮。山中夜暗,物虽近,亦不之辨,行者未免触之,此乃村人之大忌也。忖度有顷,忽忆及筐中尚有祭祀余物,乃燃香一炷,以警路人。插香于路际,则低之;改置于岩壁,则远之。思无计,乃奉香长拜,祝曰:“倒柱倾山,彼极乐亦太速;贪春恋夏,夫无边复何求?为来者计,祈恕冒渎。”已,纳香柱于尸口,怏怏始去。
  其日,逢乡镇清明茶会。乡绅富豪而外,有不远千里之茶商,慕名而至之开发商,亦有腰缠万贯之投资商、金融商者,可谓群贤毕至。地方里甲,不亦乐乎。清明茶佐杏花村酒,应时应景,交替文化搭台,继以经济唱戏,朝而暮,似无了时。
  乡吏百里欺,或言为秦穆公时五羖大夫百里奚之后者。掌一乡维稳之大权,凡茶酒之会,无不躬亲。然此际亦有所不耐,藉口有事,只身驱车往文村,以会文妹。
  山中无驰驱之便,至公馆,弃车陟行。方里余,气喘吁吁,踞石作小憩焉。取香烟衔于唇间,遍索衣囊,忽忆火具遗于座驾,悻悻然。夜,蛰山初醒,寒星缥缈,巉岩怪石,极尽狰狨。百里欺陡生无名之瑟瑟,起而放步疾行。
  正行处,忽于昏暗处见烟火闪烁,一人立于途,口衔香烟作沉思状,甚似悠闲。百里欺趋近,曰:“借火。”其人不语。再呼:“火!”其人亦不之应也。百里欺惯于颐指气使,恼而推之。其人应手荡然飘去,未远,足不点地,忽飘然再至,比至眼前,悉觑之,虽唇角叼烟火,然双睛凿凿然,长舌施施然也。百里欺未知就里,一口凉气哽于喉际不得出,仰面坠高崖而毙命。
  
  蓬莱乡
  郑生字不邪,山阳人,居西石桥镇。仕途未畅,弃而经商,历三年亦无大进,故逾三十而未娶。偶适同年,得微醺。薄暮驾摩托返,途经山弯处,失慎坠槽壑。幸体无大碍,然坐骑不得出。环视之,周遭参差者,墓群也。时暮鸦噪聒,山岚四起。大窘。
  弃车望高行,冀觅山民之助。行无何,莽道已绝,荆棘蔽天。不得已,乃奋白梃以分荆,洞穿其径。至枝蔓疏处,得窥高崖之下炊烟袅然,喜极。至,果有茅舍存焉,一农妇抱薪入室,疾尾趋之。揖之曰:“小生莽撞,以至摩托落入沟壑,乞望嫂嫂援手。”妇曰:“吾家门外人尚未归,少待之。”乃肃客。入,一老妪操于厨,灶间有小童折秫秸为戏。
  妇举茶饮客。生询之曰:“小生惯于行路,未尝闻此地有村居也。此乡何乡?”妇曰:“蓬莱。”郑生讶之:“谬哉!蓬莱,鲁地也!”妇哂曰:“蓬者,蒿也;莱者,藜也。天涯何处无蒿藜?”生姑妄信之。未几,闻屋外人语,小童雀跃出。俄而,三五人入。妇语于郑生:“归矣。阿叔、婶。阿姑。阿祖。此,妾外子也。”郑起而揖之,曰:“西石桥郑某有礼。偶经贵地,误坠沟渠,摩托尚遗于彼,祈勿以路人见弃。”其老者曰:“日已昏,曛暮难为,姑留宿,早旦为之,若何?”郑亦疲殆,遂诺之。
  山中无水电之便,且茅屋瑟瑟,山风悽悽,虽疲困而难成眠。中夜,油灯尽。恍惚间,柴扉不开,有人自入,生惊惶不已。来人曰:“吾儿勿惊,为父知汝骤罹车祸,特来探视。晨旦,吾儿可西行,当一晤。”言已,以手摩其顶,生酣然矣。
  寐起,日已三竿。出柴屋,见主妇莳于菜畦,己之摩托已置于檐下,然部件残缺,破烂不堪。生见礼。妇曰:“案头白粥尚温,自食之。先生急切间,恐难返程。苟安之,妾外子当为君谋。”又曰:“闲来勿远行,非集市处,切勿与人交语。”生问:“集市何处?”妇曰:“西二、三里许。”忽忆及前梦,匆匆食过,往西漫行。所经,与别处迥异,虽不乏人居,然屋舍每相去百余步,依山而建,不相毗邻也。行未远,果有集市,过往者匆匆。至一寓所,内一人疾步出,以手相招。视之,乃父也。郑生八岁,父故,虽依稀可忆,亦骇其天人之隔,惶惶然。既入,相向坐。父曰:“此蓬莱乡,人鬼杂居也。或死于非命者,为关帝聚而收之,是为鬼;或流离失所者,亦为关帝引渡之,是为人;亦不乏死而未死,假居以待天时者,是为魂。久而成落,然老死不相往来。蓬莱乡虽无拆迁之虑,亦了无生机。为父生前积善,今忝职于此阴阳之地,昼为乡长,夜为城隍。儿既长,当有香火之继,前乞于关帝,帝曰:‘此子有厄,当徐图之。’儿今寄寓处,主妇及夫、子,豫人也,强拆致流离失所,余者,或鬼或魂。其阿祖,生前为钟姓,祖居宜黄;谓之叔者,王姓,籍盘锦;其阿姑,实名九如,盖因权姓公子强逼而触柱,冤魂不散,为主母收留。此女有福相,心地善良,吾儿当属意之。”郑曰:“昨以来,儿浑浑噩噩,所经者,大不解,乞父教我。”父叹曰:“吾儿坠崖,几粉身碎骨矣!幸山民夤夜举火相救。尔母此际,正于医所呵护儿体。历此者,儿之魂也。”郑大骇。父曰:“我儿勿惊。”既而曰:“为父公务在身,吾儿不便常来此,当随遇而安,静候佳音。”
  返,时已午,钟老伯当户坐,小童绕膝取乐,余者劈柴担水,其乐也融融。郑生歉然曰:“晚生贪睡,惶愧!叩谢大恩!”叟曰:“毋须多礼。观君之相,印堂已明。‘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君之谓也。君尚有八十一日厄难未脱,此乡为关帝所创,乃避难免灾之福地也,当自庆幸。”生曰:“然。晚生不幸而幸也哉。”值九如浣衣归,生审视之,极面善。九如亦显惊异之色,疑而嗫嚅:“不邪君?”先是,生与九如同窗,时,情窦初开,羞涩间,高考骤至,榜下,南北分离,各有际遇,而鸿雁不度。此际,感慨万端,相执无语。
  自是,郑生羁寓蓬莱,日出与作,日入同息。与九如两情日笃。转瞬已岁杪,阖家备办年货,喜气洋洋。除夕,九如谓于生曰:“此处所未足者,唯文气耳。君文采自丰,辞旧之际,何不以春联具之?”生欣然曰:“惜无纸墨。”九如奉文宝如案,曰:“妾已代虑矣。”生感慨万端,不假思索,奋笔书之。上联:人鬼杂居地阴阳同境;下联:死生奈何天福祸两栖。继书横批曰:蓬莱有胜。
  正元某日,主妇招郑生、九如曰:“郑弟至此已近三月,高堂望眼欲穿;九妹大仇得雪,旧厝将除。乡长传谕,着弟、妹日晡即还魂。为嫂举家宴以为贺。”
  言已,忽闻天外传声:“此处已为开发公司所有,不日将建设度假山庄。凡私搭乱建者,自行拆除……”倏而,天雷大作,茅舍化为尘烟,止郑生新书春联尚余二字,随风飞舞,细辨之,“奈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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