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8节

1、隋口房间，日、内
　　隋口冷眼看着他们。
　　张先生说：“少佐，这里村里最老的，最有学问的，最有品德的老人，您能静下心来听他说几句吗？”
孔爷说：“少佐，横山找不到，金银沟就没了？要知道它在此存在二百多年了，这里每寸土地都浸透了我们先人的血汗。多少次土匪抢劫，战争焚烧，瘟疫横行，它还在。这次就要彻底地完啦吗？”
　　孔爷仰着头，眯着眼睛：“这里的人修品行，重教育。讲礼义，尚英武，讲的是做忠臣孝子，行的是耕田读书，从不无故杀人。少佐，你我心里都明白横山在那里？在干什么？别再难为这里的老百姓啦。”
　　隋口走到孔爷面前，盯着孔爷的眼睛：“我不想难为谁，也想和我的妻子一起回国过耕田读书的生活。但横山少佐也应该回家，他的家只有他一个后人啦。把他交出来！”
　　孔爷仰着脸，盯着隋口的眼睛：“少佐，横山回家的路我们没挡着,是他自己拉着我们大家往死里奔。你心里明白……”
　　隋口打断孔爷的话说：“可是他在这里失踪了。如果横山找不到，金银沟没了，金银沟是横山的坟墓，也是你们的坟墓。”
　　孔爷颤抖着声音说：“少佐，你真糊涂。你带着金银沟四百多口人的鲜血，能走得动吗？”
　　隋口看着孔爷，裂嘴笑了：“老人家，你太天真。我们就是一路从血里走过来的，我们的手上脚上早已是鲜血淋淋了，还在乎这点血吗？”
　　孔爷气得浑身颤抖：“狂妄的竖子，毫无人性可言。我告诉你：我儿子、我侄子，是抗联里的大官——政治部主任！师参谋长！赵爷的儿子，是抗联里的师长，我金银沟出去的几十位青年，都是英雄豪杰，在崇山峻岭之间打你们哪！血债要用血来还，想灭亡别人的人，最后灭亡的是自己！”
　　孔爷气喘吁吁地说：“老夫有幸，看到了你们投降。缴枪不杀，我们不杀战俘，可是你们还要杀，杀手无寸铁的百姓，你不是说手上脚上沾满了鲜血。可惜呀，脸上还没有，老夫成全你！我送一口阳刚之气！”
　　说罢，拿起烟袋狠狠的吸了一口，重重的把那口气咽下去。然后大叫一声，一口血从孔爷嘴里喷出来。那道血光直扑隋口的面部。
　　隋口满面开花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孔爷双眼直视隋口说：“走吧，走吧。找你那位站在第十九棵垂杨柳下等你的姑娘吧！”然后惨然一笑，摇摇头，说：“和她一起回家。”说罢，闭上了眼睛。
　　祥福惊叫道：“爹！爹！”将孔爷抱在怀里，哭喊着：“爹，爹呀！”
　　张先生象是责难又象是怜惜的问隋口：“你带着满身满脸的鲜血回家，不怕吗？唉！可怜的姑娘，你费尽千辛万苦嫁给这样一个魔鬼般的人。”
　　孔爷象孩子一样偎依在祥福的怀里，满头白发，他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围在身边的众人缓缓说道：“日出于东落于西，我该走了。你们在日落前把我葬了吧。我要带着家乡的太阳到那边评理去。”
　　他又欠起半个身子，用颤抖的手指着隋口说：“你们住在大海的那一边，我们住在这一边，我们没招没惹你们，为什么？为什么飘洋过海来屠杀我们，还倒打一耙，说我们挡了你回家的路？阎王爷会公平处理这件事的。你等着瞧吧！”说完闭上了眼睛。
　　哭声一片。人们跪在地上。
　　张先生对隋口说：“少佐，我们要办丧事了。孔爷让我们在日落前把他葬了。请你随了他的心愿吧。”
　　隋口这才回过神来，默默的点了一下头。
　　祥福抱起孔爷，赵爷把孔爷的烟袋拿起来，用鼻子闻了闻。然后，和众人一起走了出去。

2、隋口房间，日、内
　　人们都走了。隋口心情异常烦燥地在空屋子里快步地走来走去，脚无意地踩到了孔爷吐到地上的血，搞得满地血脚印。
　　屋里回响着：“你们住在大海的那一边，我们住在这一边，我们没招没惹你们，为什么？为什么飘洋过海来屠杀我们，还倒打一耙，说我们挡了你回家的路？阎王爷会公平处理这件事的，你等着瞧吧！”
　　他走到洗脸架前，从镜子里看到满脸污血的脸。慌乱地往脸上撩水，嘴里喃喃地讲：“不！不！和子，我不能这个样子见你，你在哪呢？我们回家，回家！不在这里！这不是我们的家。”
　　他坐下来边自言自语，边写“九井中佐：我用我的性命担保，横山失踪和金银沟百姓无关，我请求撤兵回亮岭寺。如您非要找到横山，请允许我带兵于孔家坟、赵家庙两处设伏，定能等到横山，我会将其劝回，请您相信我。我军投降一事，这里的士兵和百姓都知道了，人心不稳，难以控制。我欲找到横山即回，余事不做考虑。”
　　写完大叫：“铃木！铃木！”
　　铃木跑进。
　　隋口将信交给铃木说：“你快马将信交给九井。他若问起这边的情况，你就实话实说。这里确实找不到横山，横山在金银两山。有人在山上见过他。我们要在山上找到他，带他一起回营，余事不做考虑。你速去速回”
　　铃木问：“如果九井中佐不同意？”
　　隋口：“不管他！我一定要找到横山。我一定能找到横山。找到横山就好办啦。我把横山交给九井，我的这个任务就完成了。”
　　接着转身情绪激动地说：“我还有一个任务 ，那就是带你们回家。回到日本，我们的家。这里不是我们的家。我不能叫你们再杀人，也不能叫你们再被人杀。战争结束了，我要带你们回家。我一定能带你们回家。”隋口越说越激动，嘴里冒着白沫，眼里溢着泪水。
　　铃木也激动地握着他的手，连声说：“谢谢！“接信跑出。

　3、学校院内，日、外
　　孔爷抬回来了，院里的人看见这种情景，全都围了过来。
　　张先生告诉大家：孔爷死了。
　　众人大哭。几个小伙子顺手操起家伙，红着眼圈喊道：“和他们拼了吧！”
　　张先生拦住了那些人，厉声喝道：“你们要干什么？孔爷为了你们活才去死。都给我回去！”
　　众人这才平静下来。

4、张先生房内，日、内
　 祥福把孔爷放在卸下的门板上。
　 张先生低低的对祥福说：“祥福，你不要太伤心了。记住你爹的话。在天黑之前把他葬了。现在，全村人都看你啦。”
　　祥福抓住张先生的手：“先生，我恐怕不行，我心里乱的很。”
　　张先生瞪着发红的眼睛，一把摔开祥福的手，狠声道：“祥福，你爹是好样的，你也不能是孬种。”
　　祥福用手把眼角的泪水狠狠擦去：“好！先生，我听你的。不过，你忙，请赵爷帮我。”
　　赵爷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孩子，到现在啦，你咋还说这话？你爹连命都舍了，我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木匠悄悄走了进来，低低说了一句：“棺木已经改好啦。”
　　张先生对赵爷说：“赵爷，应该把这事跟几个主事的人说明白了。”
　　赵爷说：“好！把他们都叫到这个房间来吧。”
　　几乎所有的上了点年纪的人都去了张先生的房间。
　　赵爷站在屋的最里边，看着孔爷的烟袋：“孔爷死啦，用的是这根烟袋。”
　　赵爷用左手将烟袋掉过来，指着烟袋嘴说：“这里装的全是绿毛子。又叫八步断肠散。最毒的毒药。”
人群是鸦雀无声。
　　赵爷看着烟袋继续说道：“孔爷这样做是为了送一个人出去，为我们通风报信。我们才有可能活下来。现在，孔爷死了。我们全村人要听张先生的。我们要赶在日落前，风风光光的送孔爷上路。”
　　大家的眼睛全都集中在张先生身上。张先生咬牙说道：“孔爷死啦。但我们要活下去。否则，孔爷就白死啦。我们要着白带孝，哭声震天，多撒纸钱，对得起这位老人哪，掩护好报信的人。这是我们唯一的活路，不能再出差错。”

5、学校院内，日外
　　 太阳快落山啦。
　　 一口棺材放在院内角落里。
　　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棺材。
　　祥福、祥昌等人抬来孔爷，着手入殓。令有在人们掩护下，一身黑衣短装，站在孔爷的棺木前。
　　张先生问：“令有，你怕不怕？”
　　令有一挺胸：“不怕！我一定能逃出去，找到我二叔和赵家连国叔来救大家。”
　　孔二爷走过来，拉着令有的手说：“好孩子，你一定要逃出去，告诉你二叔，他爹死了，我们还活着，要快来救我们。”
　　赵爷走过来，看着令有，一句话也没说。猛地从腰上系的白带子上撕下一块布。咬破手指，在布上写了八个血字“连国贤侄，速来解难！”
　　恩霞走过来说：“令有哥，你一定小心，跑出去叫我爹快来救我。”
　　令有将布条藏在身上，使劲点点头。
　　张先生道：“令有，逃出去后，在青翠山上放把火。给我们报个信。”
　　令有整整腰带。对众人做了一下圈揖。然后，一低头，钻进了棺材底下。
　　唢呐吹了起来，满院人的头上都扎着白布，腰间也围上了白色的腰带。祥福几个兄弟，全是一身孝服。祥福举着一个领头帆，后面是用纸做的轮椅和几个纸扎的金童玉女，象是在为孔爷推着轮椅。八个汉子抬着孔爷的棺木。在震天的哭声中走出学校，向锁龙桥走去。两边是持枪的日军。

6、锁龙桥畔，傍晚、外
　　销龙桥头，隋口带着几个日本兵拦住了他们。
　　“金龙踏步”、和“银龙踏步”的两块巨石上，两挺黑乎乎的机关枪口象张着黑色的魔嘴对着大家阴笑。
　　隋口走过来，慢声问道：“据我所知，老人死了，要在家里守三天灵。你们怎么这样着急？”
　　祥福冷笑道：“少佐，你真健忘。你一再警告我们，三天之后，金银沟将不存在。我是他的儿子，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我爹陈尸荒野。更不会让已经死去的身上再挨上几个枪眼。”
　　 隋口沉下了脸。
　　 张先生道：“少佐，你别忘了，这也是孔爷的心愿。你已经答应了。”
　　 隋口冷冷的看着他们：“我不会忘记我说过的话，希望你们也别忘记了我的话，我警告过你们，别干傻事。”

7、孔爷的棺木前，日、外
　　隋口走到棺木前，横了一眼抬棺的几个人。厉声说道：“把它打开。”
　　几个人象是没听见，站在原地没有任何表示。
　　祥福走上前对隋口说：“少佐，请你不要再打扰我爹啦。”
　　隋口阴笑着：“你爹和我也算是有了几面之交，我要和他道个别。”
　　祥福冷着脸：“可我爹并不想看到你。”
　　隋口轻蔑的哼道：“这就由不得他啦。”
　　他一挥手，几个日本兵上来，推开旁边抬棺的人，打开了棺材上面盖子。隋口往里面一看，孔爷安静的躺在棺木里，身上盖着一床薄薄的棉被，脸上遮着一块白布。隋口掀开被子看了一下，又去掉孔爷脸上的白布。孔爷的脸出现在隋口的面前，孔爷闭着眼，脸色煞白。不知是有风还是隋口的动作太大，孔爷额下的银须竟然动了几根，仿佛要张嘴说话。隋口一惊，挥手和日本兵一起退到旁边。祥福走向前，为孔爷仔细收拾了一下，又重新盖上了棺木。
　　隋口指着那八个人和祥福：“除了你们几个，谁也不许出去。”
　　然后，命令士兵搬开横木，让出了一条路。
　　赵爷走向前，高声喊道：“跪！”
　　全村人一下子全都跪在了的地上。赵爷又喊道：“拜！”
　　 众人一起低头。赵爷喊道：“一拜！”
　　 众人在地上磕了一个头。赵爷又喊：“二拜！”
　　众人又磕了一个。三拜后，赵爷才带着哭声喊道：“哭！”
　　众人放声大哭。在哭声中，几个汉子拿着几寸长的钉棺铁钉，用锤子把孔爷的棺木钉上啦。人们燃起一堆火，把纸扎的轮椅和金童玉女投进火里。人们透过泪光看到挥舞着的锤子和燃烧的火光，撕心裂肺哭的更凶了。纸钱从天上落了下来。
　　孔家二爷走向前来，高声喊道：“送大哥上路。”
　　 八个汉子抬起棺木，在祥福的引领下，通过锁龙桥，慢慢向青翠山孔家坟地走去。后面跟着几个拿枪的日本兵。
　　 二爷带头跪在前面，望着远去的棺木哭起来：“大哥呀，黄泉路远，你一路走好——”
接着又是一阵呼天呛地地大哭。

8、山路上，黄昏、外
　　 棺木拐过一道山坡，不见了。只看见圆圆的一个落日。无力的放射着最后的霞光。给苍茫的大地又铺上了一层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