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7——13节

6、张先生房间，日、内
　　张先生和令有进了门，连信、祥福等人围了过来。
　　张先生说：“大家不要慌，我们还是再想想：在哪见过一个小个子，罗圈腿，满脸红疙瘩日本兵。特别是上山的人。”
　　他接着说：“我们将该说的话都说了，隋口一点回转的余地都没有。下一步，该咋办？”
　　没有人说话。隔了一会，赵连信突然冷笑道：“下一步？还能咋办？他们要人，我们没有。日本兵也都知道天皇投降啦，你看他们那个狠劲，一条人命转眼就没了。我操他姥姥的，这帮王八犊子不是人咒的！”
　　孔爷：“连信，不要急，办法总比困难多。”
　　连信：“没时间啦。我们面对的是一群血腥变态，嗜杀成性的日本人，他们动不动就杀人、自杀，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里，更不把别人性命放在心里。要我看，干脆和他们拼了！”
　　张先生说：“拼不得？我们没有武器。大部分是老弱妇孺，拼得上的人没几个。我们要活，好容易盼到这一天，我们要争取活下去，更重要的是让我们的孩子活下去，他们的日子长着呢！”
　　连信说：“先生，怎么争取？拼不能拼，跑不能跑。未必坐在这里就能活？”
　　张先生说：“不能等死，办法总是有的。我们要想办法跑出一个人，到外边求援。”

7、炕上，日、内
　　 躺在炕上的孔爷大叫一声：“对，跑，到外边求援。”
　　 “可怎么跑出去呀？”大家问。“鬼子守得严严的。”
　　 孔爷照例在炕角上磕了一下烟袋。象是下了决心：“跑！一定得跑。”
　　 祥福走到炕边，担心的说：“爹！这事可得小心。万一被他们发现了，还得死十个人。”
　　“要是不跑，全村人都得死。”孔爷冷冷地说。
　　 又若有所思的加了一句：“摊上这大的难，不死个把人是过不去的。”
　　 张先生问“孔爷！你这是啥意思？”
　　 孔爷把脸转向了张先生和赵爷：“张先生、老赵兄弟！你们知道我们孔家棺材里的秘密吗？”
　　 赵爷楞楞地摇摇头。
　　 孔爷微微一笑：“我们孔家的棺材大多都有个夹层，为了怕被盗，陪葬的东西都放在夹层里。村里传说的金靴子就放在棺材的夹层里。我的棺材也有个夹层。如果改一下，就能藏个人。只要有人逃出去，让他去找老二祥文，我们村就有救了。孔家的坟地在青翠山，逃走的人不用过锁龙桥。”

8、屋内，日、内
　　听孔爷这一说，屋里的人都怔住了。祥福怔怔地问：“爹，您这是什么意思？”
　　张先生一下子就明白了，说：“好主意！我死。我去死。把我装在孔爷的棺材里，再带出一个活人。”说完就向墙撞去。
　　祥福、连信等人拼死拦住。
　　孔爷接着说：“谁死张先生都不能死，村里的事，等你把握，隋口那头等你周旋。我老了，又有病。活不了几天了。早晚都得走那条黄泉路。为了全村人的性命，我就早走几天。”
　　祥福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大哭：“爹！你老不能动这个念头，你要这样做了，让我们后人怎么活？”
　　孔爷不经意的笑了：“该怎么活就怎么活。我不是今天才动这个念头的，我早就准备了绿毛子。这兵慌马乱的世道，本不想拖累你们，现在为你们去死，这条老命也值了。”
　　赵爷站起来：“不行，老孔大哥，你这一死，让我们这些老脸往哪里放？”
　　孔爷抽着烟，慢慢的吐着白烟：“老赵兄弟，我都七十多了，腿也残了，浑身都是病，活着也遭罪。”
　　赵爷断然说道：“不行，人的命，天注定。不能由着自己来。”
　　转而他又换了另外一种口气：“老孔大哥，我们赵家真的不为你家祖坟里的金靴子。就是为争个理。今天，我也要挣这个理。如果非得死人，我也算一个。”
　　几个老人也站在地上：“对！把我们也算上。”

9、屋内，日、内
　　 孔爷的眼睛红了，端坐在炕上，问张先生：“你说：这事该咋办？”
　　“抓阄。”张先生哭着说：“六十岁以上的，身体不太好的老兄弟还有几个，抓阄吧。抓到谁就是谁。一句话，谁生谁死，让老天爷说话。”说罢又哭。
　　孔爷想了一下，放下烟袋：“好！我听你们的，就这样定了。祥福！拿笔去，我来写。”
　　祥福一下子冲到放有笔墨的桌子旁，带着哭声：“你们不能这样做！我不许你们这样做。”
　　几个年轻汉子也冲到桌子旁边，把桌子团团围住了。
　　孔爷‘砰’的把烟袋放在炕上，从身上掏出一包东西举在手上，厉声说道：“祥福！你给我看着，这就是绿毛子，你要是不把笔墨拿来，我现在就把它喝下去。”
祥福放声大哭，几个年轻汉子也跟着哭。祥福一边哭一边喊：“爹！你们不能这样做呀。”
孔爷拿着绿毛子，继续厉声说道：“你们全给我听着，我数三个数，如果还不把笔墨拿来，我现在就死给你们看。1，2——”
　　没等孔爷的“三”喊出口，祥福就慌谎的把笔墨拿来放在了炕上，然后，他哭着跪在了地上，年轻汉子们也跟着全跪在了地上。

　10、屋内炕桌周围，日、内
　　老人基本上都在屋里。一共十多个人。都是男人。
　　张先生要写，孔爷不干，他自己亲自拿笔写了起来。孔爷一笔一划，整整齐齐的写了一个“生”字：“我们是为了生才去死的，我要把这个‘生 ’字写好。留给后人，让他们好好的活着。”
　　孔爷写完一个“生”，就用一块棉花包把墨吸干。然后，夹在一本书里，不让别人插手。孔爷写完“生”字，又轻轻的写了一个“死”字。把它吸干，也夹在了书里。
　　孔爷打开那本书，当着众人面，把那些纸全都折起来。交给了连信。连信郑重的把它们放在手里，用力的摇了一会，才松手把那些纸团放在了炕上。
　　孔爷望着那些纸团，抬头问道：“谁先来？”
　　孔二爷走过来：“我先抓。”
他抓走了一个纸团，慢慢的把它打开，一个“生”字出现在众人面前，大家全都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
　　然后赵三爷走上来抓了一个，也是“生”。一共是十多个老人，都抓了。
　　炕上只剩下了两个纸团。赵爷和孔爷还没有抓。很明显，生死就在这两个纸团里。
　　孔爷对赵爷一摆手：“老赵兄弟，你年纪比我轻，理应先抓。”
　　赵爷抓起一个纸团，把它打开一看，又是一个“生”字。屋里的气氛立刻变的沉重了。
　　孔爷慢慢的把那个纸团抓到手，并没有打开它，而是把它塞在烟袋锅上，用力一吸，那个纸团闪着亮光着了起来。
　　孔爷吐了一口长烟：“我不愿意看到那个‘死’字，既然老天选了我，你们就好好活着，我即使上了阎王殿也会为你们争寿的。现在，你们出去吧，祥福，你给我洗洗脚，擦擦身子，我要干干静静地上路。”
　　众人都不肯走。孔爷又拿起那包绿毛子，同样厉声喊道：“你们都给我出去！听到了吗？”

11、屋外，日、外
　　众人默默走出屋里。这时，天刚过晌午，太阳正好。然而，每个出去的人都对着太阳打了个寒战。

　12、张先生屋内，日、内
　　孔爷穿着一身新衣服端端正正地坐在炕上。
　　祥福直着腰跪在地上。
　　赵爷说：“老孔大哥，这事我们还要再商量一下。”
　　张先生说：“我们就要当中国人了，不能轻易走这条路。我再去找隋口，再劝说一番。”
　　孔爷说：“张先生，我跟你去。我临死前也要见见这个隋口”
　　祥福这才站了起来。孔爷拿着烟袋，却没有吸它。而是用手慢慢的摆弄着说：“如果我要走了，我想让令有逃出去。”
　　孔爷接着说：“你们都知道，令有是祥福的儿子，我的亲孙子。我这样做，一半出于私心，一半也是为了全村。令有这孩子机灵，有主见，能办事，城里村上情况都熟，他要是能够逃出去，找到祥文。祥文在师范学校当校长，名气大，朋友多，同学，老师都会帮我们的。我就这么一个要求，怕你们怪我有私心，所以，还是把事情说开了。”
　　赵爷说：“令有到凌阳，和祥文一起找我侄子赵连国，大家都知道，他在凌阳火车站当站长。熟人也不少。”
孔爷张罗着下地，坐在了轮椅上：“张先生，走吧。”

13、学校院内，日、外
　　众人拥着孔爷走出屋里，来到大院。
　　大院里的男人，女人和孩子全都静静的看着他们。
　　孔爷安详的坐在轮椅上，抬头望望正午的太阳，眯起眼睛，似乎很享受太阳给他的温暖。然后他微笑着摆摆手，向人们点头致意。
　　 两个中年汉子为孔爷打开院门。
　　令有对哨兵说了几句日语。
　　哨兵押着他们又来到了隋口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