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会（五）

　　
　　“怀远兄客气了，犬子是喝多了，希望苏梅小姐未受到惊吓。”李云天又关爱地看了苏梅一眼。
　　苏梅此时的确还有些惊魂未定，不过李云天亲自来赔不是倒让她这做晚辈的有些担待不起，于是赶紧说道，“没有，李伯伯，我很好。”
　　李云天这才放下了心，转头向李明轩吩咐道，“明轩，你赶紧陪两位小姐跳舞，替我好好招待她们。”
　　李明轩一直在旁看着父亲教训大哥，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对于这个大哥，在李明轩的记忆里一直不是温暖的存在。大哥似乎从小就不喜欢他这个弟弟，总是逮着机会就欺负他。每次被父亲发现了就是一顿臭骂，但这丝毫不影响大哥继续欺负自己。不知是不是担心他的安全，在明轩十四岁时父亲就将他送去了英国，寄养在一个老贵族家里。按理说，明轩今天看见父亲这么教训大哥，应该有一种解气的快感，但是他开心不起来。他甚至有些同情大哥，特别是今天听到大哥酒后的一番话，他好像找到了大哥这么多年仇视自己的原因。可父亲又为什么这么偏心自己？照一般人家的规矩，大哥是大房太太的长子，而自己只是个姨太太的次子，父亲为什么这么偏爱自己而忽略大哥？就在李明轩心不在焉地纠结着这个问题的当口，李云天把他从神游中拉了回来。
　　“明轩，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什么父亲？”
　　“你请两位小姐跳舞，替我招待一下。”
　　“哦，好的，父亲。”李明轩转头看向了苏梅，心想还好今天的事没有再闹大，真是难为她了。
　　宝慧这会与苏梅并肩站在一起，听到李云天的话心里激动不已。今天李明轩还未请过一个小姐跳舞，这第一支舞必定是全场瞩目的，对被选中的女孩也意义非凡。宝慧这会儿想着李明轩和自己跳舞时那些女孩嫉妒的目光，禁不住得意起来。
　　而一边的苏梅明显感受到了李明轩灼灼的目光，她顿时害怕起来，她害怕李明轩过来邀请自己跳舞。苏梅知道李明轩对于宝慧意味着什么，她不想因为李明轩破坏了她和宝慧这么多年的姐妹情分。苏梅低下头避开李明轩的目光，下意识地朝后退去，和宝慧拉开了距离。
　　李明轩发现苏梅又在回避他，这次他决心不再放过她，于是快步走上前，向她伸出了手。
　　“苏小姐，我能邀请你跳第一支舞吗？”
　　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聚在了苏梅的身上，特别是那些年轻的小姐们。大家搞不懂这个女孩有什么魔力，居然让李家两位公子都争着要与她共舞。而此时的宝慧也睁大了眼睛看着苏梅，她臆想了好几个今晚最具实力的对手，而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最大的对手竟会是自己青梅竹马的姐姐。
　　苏梅再一次陷入窘境，脸上刚刚退去的红潮再次泛起。她恨自己刚才没有立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如今又搞到进退维谷手足无措。她不敢看李明轩，也不敢看甄家的人，只好低着头红着脸默不作声。她甚至期望此刻有个仙女教母凭空出现，带着她逃离这个难堪的处境。
　　李明轩看出了苏梅的为难，转头向李云天和甄怀远说，“父亲，甄伯父，刚才大哥让这位小姐受惊了，我想第一支舞请她跳，算我替大哥陪个礼，你们看如何？”
　　李云天觉得儿子说得有礼，微笑着点头答应了。甄怀远和苏伶俐见李云天已经答应，便附和道，“二公子真是明理，云天兄真是教子有方！”
　　李云天听到“教子有方”四个字，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起来，没有作声。甄怀远自知拍错了马屁，也不敢再说。
　　李明轩见父亲和甄伯父一致同意，回头微笑地看着苏梅，轻声说，“大家都同意了，你还想拒绝吗？你不给我大哥面子，难道也不给我面子？”
　　苏梅被他这么一说一点没了退路，只好由他牵着朝大厅中央走去。跳舞的众人见舞会的男主角走进了大厅，纷纷让出一条道，乐队也为他们重新演奏。
　　大厅里的宾客们围成一圈礼貌地观舞，这让苏梅越发地紧张，脑子里纷乱不堪。她似乎看到了来自人群中敌意的目光，好似一支支利箭将她娇小的身躯包围，那是舞会上翘首期盼能和李明轩共舞的女孩们。还有宝慧，此刻不知道她会是怎样的心情与神情，苏梅不敢去看也不敢去想。苏梅知道此刻自己已成了全场女孩们的情敌，抢走了她们心爱的王子。可她心里没有丝毫的得意和快乐，却充满了不安和忐忑，以至于她的身子就僵硬地挺在那里，搭在李明轩肩上的手防御性地暗暗抵着他的身体，生怕与他靠得太近更引起众人的非议，步子也显得有些凌乱。
　　李明轩见苏梅始终低着眉，长长的睫毛如羽扇般遮住了漂亮的眼睛，紫色的旗袍衬着瓷白的肌肤显得有些苍白，估计刚才发生的事还让她惊魂未定。此刻的苏梅就如同那雨巷中的丁香，在风中凄婉迷茫，让李明轩生出无限怜爱。
　　“是不是很紧张？”李明轩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苏梅没有回答，只想着赶快结束这一切，回到那个无人注意的角落。
　　“抬头看着我好吗？”李明轩的语气虽是请求，却让人不能抗拒，苏梅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
　　“就这么看着我，现在是你和我在跳舞，不要管其他人，就当此刻整个世界只有你和我。”李明轩看着苏梅，眼睛里满是柔情，眉头轻轻挑了一下，嘴角露出微笑。
　　苏梅的心又泛起了涟漪，赶紧垂下眼帘躲避他摄人的目光。这个男人周身似有一股强大的引力，让靠近他的女人不知所以地迷失在他的温柔里。
　　“好吧，我可不想就这么无趣地跳完我们的第一支舞，不如我们继续聊诗吧？”李明轩实在熬不过这僵持的状态，提议道。
　　“聊诗？”苏梅好奇地看着他，一双明眸在灯光下晶莹透亮，如婴儿般纯净，让李明轩止不住心神荡漾。
　　“是啊，看来只有诗才能让你和我说话。”李明轩点头说道。
　　苏梅被他逗得微微一笑，没有拒绝也没有接茬。
　　李明轩也不管她，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在花园里我们聊到了《雨巷》，其实还有一个诗人，我想你一定也喜欢他的诗，只可惜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苏梅想了想说道，“你是说徐志摩？”
　　李明轩笑着说，“看来你果真也喜欢他。”
　　苏梅笑而不语，又将头埋了下去。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可否像今晚的你？”李明轩探下头看着她，轻声说道。
　　苏梅的脸又烧着了，对她来说这是人生中第一次，第一次在一个男人面前这么的无力和不知所措。
　　围观的众人开始各自跳起舞来，在他们俩周围穿梭旋转。对苏梅来说，淹没在人群里的感觉真好，不用再忍受那一道道灼人的目光。她绑紧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抵着明轩的手也没有那么的用力。李明轩明显地感受到了苏梅的变化，趁机将她朝自己怀里揽了一下。苏梅被他手上一使劲，整个人有点失去重心，朝李明轩的肩头靠了过去。她心里一惊，想再退回去，无奈李明轩揽在她腰间的手一点也不肯放松，让她动弹不得。两个人的距离是那么的近，互相都能清楚地感知到彼此的气息。苏梅的心开始迷乱，恍如身处梦中，周围的人影也渐渐模糊起来，她好希望这个梦永远不要结束。
　　乐曲最终还是停了下来，大家礼貌地鼓掌致谢。李明轩依依不舍地放开了揽着的苏梅。
　　“我们还能再见吗？”李明轩轻轻地问道。
　　苏梅低头不语，还能再见吗？此刻她脑子里竟是一片空白。
　　李明轩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说道，“对了，我这里有一本徐志摩的诗集《猛虎集》，你有兴趣吗？”
　　“《猛虎集》？”苏梅问道。
　　“是，如果你喜欢，我过几天给你送来好吗？”
　　苏梅知道自己应该拒绝，可是她没有勇气。她再次低下头，没有回答。
　　“好吧，我知道你的沉默就代表同意。”李明轩调皮地一笑，又补了一句，“你可是我见过的最喜欢低头的女子。”
　　苏梅回到甄家人身边并没有看见宝慧，只有姑父在那里。姑父说宝慧已经和姑母回去了，虽然苏梅对这样的结果早有准备，她心里还是一阵难过夹杂着内疚，也没有了继续留下的心思。
　　李明轩又在李云天的安排下请了其他小姐跳舞，可他的目光仍依依不舍地环绕着苏梅。他看见苏梅和甄怀远一起向父亲道别并消失在人群中，他的心仿佛被抽空了一般，久久地望着他们背影消失的方向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