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三寸金莲惹风波

　　望着新娘的足，张小坤惊呆了，这是一双怎样的脚啊！前掌尖尖，惨白耀眼，好似带着凄丽的神情。他伸出手，轻轻的触碰了一下那尖尖的、肉乎乎的皮肉，柔若无骨，他又颤颤兢兢地把这双脚侧过来看了看，四个脚趾头扭曲弯折，紧贴着脚心窝，油灯的光环罩住它们，惨白耀眼，宛如两颗白色的心脏，甚至……还像两只没毛的小怪兽！
　　“噢……”他叹一声，推开了那双小脚，靠在梳妆台边望着它们，眼里满是惊恐。
　　“你怎么啦？”她猝不及防，声音带着颤抖。
　　“这……这……”
　　他支支吾吾，她却心尖滴血如刀绞，猛地伸手拉开缎子被，把那双脚严严实实的盖住。
　　碧兰流泪了，泪如泉涌。
　　她深深地悲叹。这双脚是怎样得来的？从五岁开始，十年的光阴，泪水和血水不知流了多少缸……可是，她心怀娇羞和喜悦，急不可耐把这双脚献给新婚的丈夫，就象献出自已养了多年的宝贝时，本以为他会喜悦，会庆幸，庆幸自已不浅的艳福，会给她至高无上的赞许和爱慕，可是……
　　帷帐内，珠泪滚滚，滚滚珠泪。
　　她虽不懂“划步香阶，手提金覆鞋”，却希望丈夫此刻把它们抱在怀里。她脸上一阵颤栗，嘤嘤切切啜泣着。难道……一丈有余的裹脚布，勒断八个脚趾骨，就是为了绝望的今天？她在痛心的同时，一想到他像看怪物般的眼神就感到万般的羞愧。
　　新婚的幸福被这三寸金莲毁了，这一夜，新娘和衣而睡。自然，新郎惶恐无比地靠在床沿蛐卷着身子，不敢去碰新娘。他躺在她的身边如卧针毡，隐隐感到自己像个罪人。
　　翌日清晨，碧兰起床后双手捂脸出房门，一把鼻涕一把泪在母亲面前好一顿哭诉。
　　“你……就是你害了我，当初裹脚说什么‘越烂越好，越烂越小’，为了裹成这双脚，我吃了多少苦？可是，到头来却毁在这双脚上。什么三寸金莲！张小坤拿当它是怪物！你……你害我白白受了那么多苦！”
　　听了女儿的话，翠姑心里犯嘀咕：三寸金莲……怎么有男人不喜欢？
　　“这个混账东西……”翠姑抱怨一句，但她忍着无名之火拍拍女儿的背，轻描淡写地开解女儿，“这有啥，兴许他年轻无知，以后会懂的。”
　　“我不信，我也不要！”
　　碧兰挪动金莲步赌气回房，在张小坤的惶惑不安的眼神里，开箱子，拉抽屉，把衣物收拾了一大堆，然后叫来幺狗。
　　“快去牵毛驴，我要回姥姥家！”
　　张小坤怯步走近碧兰，拉着她的手磕磕巴巴地说：“碧兰，我没……没别的意思……就是不习惯……以后会好的。”
　　“以后？我和你没有以后了！”
　　碧兰哭泣着叫幺狗，谁也拦不住了，况且李万顺一大早带着白禾收豆子去了，翠姑只能看着在幺狗的陪伴下，碧兰骑着毛驴离家。
　　
　　钟滚档，这儿可是母女们的圣地，因为这里有碧兰三姐妹尊敬喜爱的姥姥。
　　碧兰一见姥姥，挥手打发掉幺狗，还没等姥姥问话，碧兰就扑进她的怀里泣不成声。
　　“姥姥，我不想活了……”
　　“大喜的日子，瞎说什么啊！”春玲轻轻抚摸着外孙女的背，轻言安抚，“兰儿，你的命老值钱了，可不能瞎说啊。告诉姥姥，出啥事了？”
　　“张小坤……他不喜欢我……”
　　“什么？”
　　“他不喜欢……我的脚。”
　　“是吗？”春玲一听哈哈笑了，寻思一会儿，好像明白了什么，只是还在一个劲地笑。
　　“你还笑。”碧兰一把推开春玲，狠狠地擦去眼泪。她知道，姥姥就长着一双恣意妄为的大脚。
　　春玲说：“他不喜欢小脚……有什么好伤心的，这并不是他不喜欢你呀，以后，天长地久的，你……还有你的小脚，他都会喜欢的。”
　　“我不信，”碧兰仰着满是泪痕的脸说：“你没看见，他的眼神好可怕，好讨厌。”
　　“兰儿，告诉你，”春玲拍拍碧兰的肩膀，“今后的路长着呢，我看这小子还行，有一说一，这样的男人要得！你别犯傻了，啊！”
　　“我不要他……我不要。”
　　碧兰说罢再不理春玲，赌气回卧房，“啪”的一声关上了厢房的门。
　　不一会儿，躺在床上生闷气的碧兰听见来人了，那人一进堂屋，就听姥姥称他为“乡长”，她感到好奇，不禁侧耳倾听。
　　“春玲老嫂子，今天我来……是有件事要征得你的同意。”
　　“啥事？”
　　“乡里打算给你立牌坊。”
　　“牌坊？”
　　“是啊，给你立贞节牌坊。”
　　“不！不不，我不要牌坊。”春玲的态度很干脆，“我看，有这钱，还不如修路，村口那条道一到下雨泥泞路滑，你们最好把这立牌坊的钱拿出来修路。”
　　“你看你……”村长好像有点不高兴，口气变得冷漠起来，“这路归路，牌归牌，你是妇女的榜样，我们要把你立起来不好啊？”
　　“我不要。”
　　碧兰听得真切，一个激灵下床，贴近门边来听，下面姥姥的回答却把她惊呆了。
　　“乡长，我告诉你吧，我春玲并不是什么贞节女子。”
　　“你说啥？”
　　“我说，我不是什么贞节女子，真的，我有男人，我在等他。”
　　“啊！”
　　碧兰愣在那儿，乡长何时走的她不知道。姥姥有男人，这男人是谁，是干什么的，怎么从没听说过……说不出的讶异和好奇，碧兰满腹狐疑，晚饭时乖乖的走出来，坐到桌边和姥姥一起吃饭。
　　“姥姥，”碧兰小心翼翼，低声问，“……你真的有男人？他是谁呀？”
　　春玲瞅了孙女一眼，“是啊，姥姥有男人，他是个好人。”春玲大大方地说罢，瞅一眼懵懂的碧兰，语重心长。“告诉你，这世上好男人被你碰到，这是缘分，千万要珍惜，不然，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揣着姥姥的警示语，碧兰整天心神不宁。捱过了三天，张小坤来了，他一进门便对姥姥和碧兰连连赔罪，态度十分恳切。
　　“碧兰，你和姥姥打我骂我都行，只要跟我回家。”
　　碧兰摇头不理。虽然姥姥的话让她变得平静而心软，但此刻还不想轻易放下架子。除了吃饭，她避开张小坤，把自己关在卧室不出门。她想，还要最后再晾晾他，不然他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打定主意如此过了两天，到了第三天下午，她看见姥姥拉着坐立不安的张小坤嘀咕一阵，两个人一同去了菜地，好像把她忘在脑后了。
　　傍晚时分，碧兰听见一阵脚步声来到了房门口，张小坤的声音传进屋。
　　“碧兰，你要是还不肯原谅我，明天一早我就走了。”
　　听不到回音，他叹了一口气道：“唉，也许，今晚我就去找颗歪脖子树……”
　　说完，门外一阵脚步声，他大步流星地走了。碧兰听见脚步声有些心慌，打开门，悄然跟出去。
　　暮色苍茫，她远远地跟着他走，一直跟到了田野。
　　淡淡的月光下，四周静悄悄的，一大片苎麻在秋风中沙沙作响，田边出现了那口有名的古钟。这口铸铁大钟像一座异型黑屋，横卧在田野，看起来是那样诡异。她突然不见丈夫的身影，不觉头皮发麻，心一阵慌乱，三寸金莲挪不动，靠在了钟身上。
　　正在惊骇中，一双手拦腰抱住她，贴近她的耳边问：“你跟着我做啥？”
　　她嗔道：“你不是要找歪脖子树吗，咋不去找？”
　　“你总跟着我……我怎么去找？”他回答着，突然亲吻她的脸颊，她半推半就，身子却越来越软，他炙热的气息弥漫在她的发间和脑际，被他一把托进臂弯。
　　“来这儿干啥？”她瞅一眼四周说：“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怎么不好？我觉得不错。”张小坤说：“这里就因为这口钟，叫‘钟滚垱’，听说是乾隆十六年，洪水把这钟带到这儿的。”
　　“嘁，‘钟’（终）这个字好么？况且是一个古钟。‘送终’、‘终了’，多不吉利。这么多年过去，它怕是早成精了。”
　　“是吗？”他看看神奇的古钟，伸手抚摸着钟身，又屈指敲打几下，钟声不脆，含糊沉闷且悠长，他的心被刺激了一下。“古钟有灵性。”他说着，有种莫明的兴奋。在朦胧的月光下瞅着娇媚而惊惶的妻子，他感到别有一番情致，压抑多日的心不禁激荡起来，他一下子紧紧地拥住她，在她的脸上、脖颈和额头印下热吻，还把她抱进钟体内。
　　“在这儿？”她羞怯地问。
　　他伸手怕打了一下古钟，在回音中说：“就在这儿。咱们有钟为证，我要爱你疼你一辈子，让我们永远不分离。”
　　她怔怔地看着他点头，品味着他的话，不觉心旌动荡。
　　风儿吹动麻叶发出阵阵沙沙声，月光洒在钟口犹如婚房暧昧不明的夜灯，他就着这月光慢慢褪去她的绣花鞋和绢丝袜，双手握住了那双柔弱无骨雪白温热的小脚。“呀……”她轻声叫了。他轻轻地，一遍又一遍抚摸这双脚，在他柔情的抚摸中，她一阵战栗，幸福的泪水如断线的珍珠，从娇羞的脸颊滚过。
　　他抚摸这柔若无骨的小脚，好像明白了一件事：这三寸金莲不仅仅是一双名脚，而是宝贝，是情感的开关，是爱的源泉……
　　夫妻俩第二天一大早告别姥姥，回到了县城。说来也怪，自从钟滚铛古钟欢愉，张小坤真的喜欢上了那双三寸金莲，每每爱抚这柔若无骨雪白光滑的肉疙瘩，夫妻二人就能获得极大的满足和快感。这双小脚不仅弥补了新婚之夜的过失，还成为夫妻爱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