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晚上，吹了一天的南洋风也停了，天气有些闷热，四周没有一丝风过来。“是不是要下暴雨了？”阿爹说。
　　茂情手拿芭蕉扇，边摇边拿个凳子在门口坐下乘凉。阿爹、欣然也过来了。
　　闷热的天气，蚊子成堆地“嗡嗡”叫，像是打架，一挥手，就可以抓住一把；鸡舍那边的鸡也张开了翅膀，表现得炎热难受。茂情干脆把鸡篮拎到外面，凉爽凉爽。然后又舀几盆水，泼在了门口，降降温度。
　　茂情说：“以后家里也要安电扇，安空调，现在已进入九十年代了，家里生活质量还是要相应提高，不能还停留在七八十年代。”
　　阿爹听着茂情的话，默不作声，表现出为难的样子。茂情看在眼里说：“阿爹，不用急，这些都由我来慢慢解决，您老不用操心，安心养病。”
　　听话的欣然，边跟阿爹扇风打蚊子，边自己摇着扇子说：“阿爹，哥说的对，您老只管把病养好，将来还要带孙子呢。”
　　一句话说得阿爹惊愕起来：“你这么小懂啥？”
　　欣然娇滴地说：“不是吗？我看到别人家都是这样的。”
　　茂情在一旁哈哈哈地笑起来：“看不出来，我们的小欣然长大了，所言极是！”
　　一声闷雷“轰隆隆”地从老远滚滚而来，真的要下雨了。
　　“快！快进屋！”阿爹急促地叫着。
　　几颗豆大的雨点已迅速地打在了茂情的头上。阿爹、欣然赶快收拾东西进屋，茂情抢先去拎着野鸡蓝，几步跨进屋里。一会，狂风卷起尘土树叶呼啸地刮来，一时搅得昏天地暗。紧接着电闪雷鸣一起“噼里啪啦”地齐上阵，整个世界一片漆黑。
　　透过闪电的光亮，看得四周一片凄风鬼雨，树、庄稼、野草凌乱不堪，电闪过后，伸手不见五指。暴雨“哗哗啦啦”地倾盆而来，好像天要塌似的；后山上的水，“哗哗哗”地奔泻而流，大有把屋都要冲走的态势，怪吓人的。阿爹一声不响地坐在里屋，茂情牵着欣然静静地陪着阿爹，坚强地守护着这一老一小，并全神贯注地观察着下暴雨的情景，担心着小屋是否抵挡住如怪兽般的摧残。
　　大约半个多小时的狂轰乱炸，它们又匆匆而去。
　　后山的放水沟里，山洪还在继续地往下“哗哗哗”地奔涌。
　　茂情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考验。
　　记得去年在学校，也遇到过这种情况。暴风雨送来奔泻的山洪，似乎要吞噬学校一样。为了保护好学生，自己也是这样不离不弃地守在学生身边，全力地保护着他们，以防万一。茂情的脑际里不断回放着那一片片惊人的情景，那也是一次生死的考验。
　　一阵暴风雨过去，四周万籁寂静，后山咆哮的山洪流泄声更清晰。一轮皎洁的明月高高地挂在了当空，你可别来无恙啊！高山明月谁不知，溪水清风两相宜。茂情望着月儿，默默地笑着，她是那么宁静，又是那么明亮，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地张开笑脸，温柔地看着他们，并且亲切地安慰着：别怕，这是大自然的表情，一会哭泣，一会微笑，一会暴跳如雷，一会文质彬彬；这是大自然的规律嘛，冷暖相伴，风雨兼程。阳光总在风雨后。
　　对着那轮明月。茂情不由得想起自己在家乡的那首、野孩子们在一起唱的儿歌：“月婆婆，月奶奶，每到晚上你才来，你也走，我也走，形影相随离不开。”
　　一场暴雨过后，气温也降下来了，感觉凉爽多了。
　　谢天谢地，一切安然无恙。一家人平静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清晨，阳光还在山间徘徊，放眼望去，四处清晰明亮。那山，那一草一木，一树枝，纷纷伸出胳膊和腿，欲欲跃式地舒展开来；好像那不是一场暴雨，是青稞酒，酥油茶，滋润着它们的身心，给大地带来无限生机。
　　晨曦还没透过山顶，暂时看不见刺眼的光芒。乘着清晨的凉爽，阿爹叫茂情，欣然到山那边去请吟歌和清秋。把要办的事情继续办完，并叮嘱带上干粮，中午恐怕赶不回就吃点干粮，那里不便买什么吃的。
　　茂情听得阿爹的建议，就把早餐没吃完的红薯带上，水嘛，就喝山泉吧。
　　阿爹说：“用家里的小竹篮装，用包裹怕包酥了。”
　　茂情答应：“嗯。”
　　“一路山高路陡，千万要小心。”
　　欣然随茂情出发，渐渐消失在阿爹的视线里。
　　茂情、欣然都想早点见到吟歌和清秋，茂情想的是见见这样的学生，顺便也了解一下她们平常读书存在什么样的困难；欣然想的是，放假多日，没见同学，想快点见到她们。这么说，俩人各怀心事了。
　　沿途要路过一片田野。贵州的农田种植，基本和南方地区一样，以稻谷为主。田间弥漫着浓郁的禾苗清香，晨露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万道金光，一闪一闪地从眼前掠过。
　　昨夜的一场暴雨好在时间短暂，时间长了，恐怕要遭受一场灾难。
　　那些谷刁饱饱的，好像怀孕的女子，圆鼓伦墩，密密丛丛骄傲地挤满田间，一句俗语：“芒种忙打泡，夏至见谷刁。”“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如果没记错对的话，夏至一过，那些谷刁就会喷薄而出。时下经过一场雨水的浸润，显得格外精神。也许那场暴雨是老天的大手笔，泼墨田野，绘出一幅诱人的田园风光图册，让乡亲们欣赏。真的要感谢老天的恩赐，如神灵般的眷顾。
　　茂情看着这一片丰收的景象，心里顿生感慨：如自己的家乡一样，每到这个时节，乡亲们不也都会站在田埂上对它们评头论足，那是一片丰收的希望啊！
　　一路的行走，看着乡亲们三三两两地各自在自家承包的田间里劳作。
　　茂情想：丰收就好，这是山乡人民的一腔希望！
　　穿过一段田埂，就要上山了。
　　俩人兴致勃勃地沿着蜿蜒崎岖的盘山路攀爬，欣然走在前面，因为她熟悉带路，茂情跟在后面。
　　清晨的大山格外迷人。各种不知名的小鸟，群情振奋地在山里，在茂密的林间，叽叽喳喳地吵吵闹闹，它们极不安分地飞来飞去，雀跃着、欢腾着。尤其是那些阳雀，布谷，画眉格外出众，一会单飞，一会群起，一会飞落地面，慌慌张张地东张西望，一会安静地飞落枝桠，远眺张望。
　　路上，茂情嘱咐欣然慢点，小心摔跤。
　　“没事的，哥，你看到没，经过大雨洗涤后的山路，多干净，一尘不染，”
　　茂情听得这话，像是在与大人对话，茂情感觉这孩子是否有点早熟。不，也许是穷人的孩子早懂事呢，茂情又这样地回复自己。
　　走着走着，茂情一不小心，碰到一棵大松树，一阵像豆大的雨点“哗哗”地迅速涮在茂情的身上。茂情一时难以躲避，弄得好尴尬。小欣然不以为然地在旁边“咯咯咯”地大笑起来。
　　“哥，你可知道，松针是最藏雨的，一碰，水就往下滴落。
　　“是，哥知道。”
　　“你知道，怎么去碰它呀？错了还不承认。”
　　“小丫头，人小鬼大，嘴挺厉害的哟。”
　　“都是昨天的一场雨惹的祸。是吗？哥。”
　　“是的，是的，就你聪明。”
　　许是俩人一路的相伴，即使再累，也感觉到一份温馨，一份甜蜜。茂情想：她是我的妹妹。欣然时不时看看哥哥，嗯，哥真的好温柔。不是亲哥，胜似亲哥。有时露出一副乖巧的笑脸，冲着茂情望会儿。
　　他们翻山越岭，累得大汗淋漓，气踹吁吁，终于来到了一条小河边。
　　欣然惊叫起来：“哥，对岸就是她们的村庄。”
　　茂情举目望去：哦。村庄不大，十来户人家，房屋陈旧。
　　这条小河清澈见底，山里的水是那样洁净，丝毫看不到污染的痕迹。走在小河岸边，清楚地看到山的倒影，树的倒影，蓝天白云深深地沉在水底，它们在微风里涟漪，山水一色，水天一色，仿佛他们行走在天宫里，这也许就是山乡天然的特色。不用雕琢，不用描绘，自成一体的山水画册，供人们随意翻开欣赏。
　　他们来到渡口旁，听摆渡师傅介绍，这条河本来水蛮浅，平常可以随意蹚过，因为昨天一场大雨，河水猛涨，水流湍急，过河就得乘坐小木划。原先没有小木划的时候，都是身系绳索，在一根粗麻绳上划过，后来改为钢丝，近年改为了木划。总算比原来提高了一点，什么时候盼到在这条小河上架起一座桥梁该多好。
　　茂情听了师傅的话，认为山乡人的交通是要急需解决。那次送阿爹到县城去看病，经过的高架桥、高速公路，那只是点上面上的，这些偏远地区，同样要重视，方便的交通，也可以拉动经济的繁荣啊。
　　大约一二十分钟，船驶向了对岸。
　　欣然、茂情下船，直接赶路去找吟歌、清秋。
　　欣然指着离小河不远的小村庄说：“哥，她俩就在这村庄里。”
　　“哦，到了吗？”
　　“是的。”
　　这时，太阳已经照在头顶，人影只有一寸长，没猜错的话，大概已经中午了。
　　茂情，欣然都感觉有点饿，他们在进村子之前，随地而坐，打开小竹篮，拿着红薯狼吞虎地啃起来。
　　啃完了红薯，欣然说：“哥，我要撒尿尿。”
　　茂情赶快侧转身子，向着远方眺望。
　　那一座座巍峨的群山峻岭，高大伟岸，连绵起伏，均匀地布局在那处广袤的大地上，贵州的山，不是穷山僻壤，而是富有，美丽。座座山间，郁郁葱葱，松林茂密，山乡人民不缺风景，缺的是经济。缺的是关怀。茂情沉思在无限的忧虑中。
　　“哥，你看我在那里？”
　　茂情听着喊声，调头不见欣然。
　　“唉，小丫头和我躲起迷藏来。”
　　“哥，快来找我。”
　　茂情转悠转悠，还是不见欣然。
　　当找在一排竹林旁时，欣然猛地跳出来了。
　　“你这个小调皮，我要收拾你才好。”茂情一下高高地举起欣然，说，“小丫头，你真鬼呀，逗得哥晕头转向。山里孩子，天不怕，地不怕。”
　　欣然“咯咯咯”地笑个不停。疯了一会，兄妹俩继续前行。
　　来到村子旁，欣然直奔吟歌家敲门。敲了一会，不见人。欣然急了：“如果今天吟歌不在家，那不是白跑一趟吗？哥。”
　　茂情说：“等会，说不定她们下田帮忙去了呢。”
　　果然不错，等会的他们，看着吟歌背着一捆茅柴，老远向他们走来。可能是中午了，也该回家了。
　　欣然高兴地跑向前去叫着：“吟歌，吟歌。”
　　吟歌看着欣然来了，惊奇地高兴得一下甩掉背上的茅柴，上前抱住欣然问：“你怎么来的？”
　　“你猜？”
　　吟歌往后一看，站着一个高大英俊的潇洒青年。
　　问：“他是谁？”
　　“我哥。”
　　“你哥？”又是一个疑问出现了。
　　解铃还得系铃人，茂情不得不上前解释：“以后你们就知道了。”
　　欣然对吟歌说明来意，吟歌马上说：“我带你们去清秋家。”
　　吟歌、欣然、茂情一起来到清秋家。茂情一眼看到在清秋家玩耍的小姑娘——小丽，小丽也一眼看到了茂情，脱口而出：“杨老师！”
　　“你还活着？”一句话没说完，小丽呜呜咽咽地伤心哭起来了。
　　茂情赶快上前牵着小丽的手，安慰说：“别哭，别哭，小丽同学。”安慰了好一阵子，小丽这才平静下来。
　　这一幕让在场的欣然、吟歌、清秋看得目瞪口呆，心也颤抖，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正在做饭的清秋，又去看看灶膛的火，添把火后，叫他们一起到屋里坐坐。
　　茂情牵着几个月未见的小丽，随着大家进屋。
　　问：“小丽，你怎么来这儿了？”
　　小丽说：“这是我姑妈家。清秋是我的表姐，放假了，过来看看。那晓得今天碰到了梦寐以求、又找了几个月的老师。”悲喜交加一起涌到了小丽的心口，尽管是孩子，可小丽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伤心。
　　茂情是懂得孩子的心情的。继续说：“好了太好了，我不是好好的嘛。”
　　小丽说：“当你走了几天后，我们同学和林校长一起到县城医院去看你，负责跟你看病的尚医生说你走了，走得杳无音信。我们学校还停课，到处找过你，实在没希望了，就回学校复课的。”
　　“后来，我们校长只好把我们的课全包了，一直上到放暑假。他没有回家，继续留在学校，听说还申请调老师来。”
　　茂情听得小丽的话，恨不得一下飞到学校，去见见校长，见见与自己同甘共苦休戚与共了一年半载的同学们。
　　茂情说：“我也日夜思念着你们，小丽。”还问，“你父亲现在怎样？”
　　小丽说：“父亲实在忍受不了病痛的折磨，在一个夜晚自缢了。奶奶哭得死去活来，不久也病倒了。后来在林校长的帮助下，在当地郎中那里抓药，治疗一段时间后，慢慢有些好转。”
　　听得小丽的诉说，茂情寒彻骨髓，抑制不住寒心的泪水，一滴一滴地滴在了自己的腿子上。
　　茂情忍住心中的难过，安慰小丽：“小丽，坚强些，一切会好起来的。”
　　茂情想：“日夜担心的小丽，还是没逃出厄运，可小丽还小啊！”
　　茂情问吟歌、清秋：“你们每天上学，都要这样翻山越岭地来回赶吗？”
　　吟歌说：“平常就在学校住，星期天就回来。”
　　“哦，哪好啊！”
　　吟歌说：“这是后来政府要求的。我们才有机会上学，比我们哥哥姐姐强得多。他们没赶上这个机会，都没进学堂门，大多数都是文盲。但是，目前学校的师资力量奇缺，一个老师教几个班，怪辛苦的。”
　　茂情被大家的无私奉献行为深深地感动着，回学校的心情更加迫切了。但是这一切必须跟阿爹说好，才对得起老人家啊。
　　这一切，在场的四个孩子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茂情是她们的老师，是来贵州支教的！
　　这一切迷惑大白于天下了，再不用解释了。
　　茂情跟四个孩子说，以后你们一定要努力学习，学好文化知识，提高自己的本领，将来更好地为祖国建设做贡献，为祖国人民做奉献。
　　孩子们看着这么仁慈善良的老师，再也说不出话来。她们只是默默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心里记下老师的嘱托。
　　小丽问：“杨老师，你什么时候回学校啊？”
　　“我尽快回去。”
　　欣然说：“吟歌、清秋，小丽妹妹，你们在七月八日一起到我们家去玩吧。”
　　茂情怀着沉重的心情，与孩子们告别。当走出清秋家门的那一刻，心如刀割，孩子们多么需要帮助，她们渴望读书。
　　此时，茂情心里好复杂，不能一下带着小丽走，只有依依不舍地挥手告别。希望她们那天一起去。
　　茂情由衷地眺望远处，看看周围。嗯，大山深处，一山一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