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缓兵之计
作品名称:情满汉江 作者:天水一江 发布时间:2016-12-02 17:37:52 字数:3864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没几天的功夫,白禾要嫁小女婿的消息犹如炝锅的烟,随风飘散在一街两巷。
这天清晨,东门十字街口像往常一样喧闹。牛车、马车、三轮车,男人、女人和牲畜,商贾贵客,贩夫走卒,为了生计的人们都忙碌着。李家豆腐档前,豆腐干,豆腐皮,豌豆蚕豆绿豆做成的豆腐块,还有热气腾腾的豆腐脑,一应俱全。摊档前人头攒动,客人络绎不绝。翠姑和幺狗像往常一样招呼豆制品生意,李万顺和白禾在忙活着卖豆腐脑。
“白禾!”胖嫂来了,像往常高声喊,“快给我来一碗豆腐脑。”
“好的。”白禾脆脆的回一声,顿时一碗热腾腾的豆腐脑端上桌。
胖嫂笑眯眯地瞅着小脸红扑扑的白禾,将硕大的臀部端坐在长条凳子上。刚落座,木匠万井山的媳妇也来了。
“麻姑,快来坐。”胖嫂忙把屁股挪了挪,给她腾位置。
万井山被乡亲们美誉为“万鲁班”,麻姑和丈夫一样,都有一个好名声,因为她不像一般的媒婆,图吃喝图钱财,只是喜欢成人之美,牵线搭桥,是个热心肠的人。
“咦,你说这白禾怎么长的啊……”麻姑瞅着端来豆腐脑的白禾,眉开眼笑,“你看她,真越看越像那画上的人儿!”
“可惜了哦……”胖嫂等白禾走开,摇头叹气。“唉,你没听说,她要嫁人了。”
“啊!谁家这么有福?”
“还有谁,高家呗,白禾就要嫁给他家小喜了。”
“小喜……还在吃奶的小喜?”麻姑的头摇得像波浪鼓,“好好的黄花菜,拿去给小猪拱,这狗日的李万顺……鬼迷心窍了!多少后生子盯着白禾,想让我做媒,难道……白禾愿意?”
“她还不知道呢。”
“我说嘛!”麻姑松了口气。
这天底下的事就是怪,就是不通情理,事儿出来了,别人都知道,就自己蒙在鼓里。白禾头上蒙着的鼓皮却被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揭开了。
这会儿,随着一阵刺耳的“呜呜”声,一个吊儿郎当的小青年走来,他手上甩动着一根细长的柳枝,不紧不慢走向豆腐档。
“胡三,你个‘热爆头’,”胖嫂喊着他的诨名,忍不住打趣,“太阳还没晒屁股……你就起床了?”
“嘿嘿嘿,”胡三笑着挠桡头,手上的柳枝不转了。
这个六岁死了爹娘的胡三,如今十六岁了,却混成个懒汉胚子。家里穷得四壁如洗,没锅没灶没家当,只有一张睡觉的床,所谓的床也就是两个长凳搁一块门板,而作为“家”的两面墙,还是借李家和胖嫂家的光,两墙搭成一个小窝棚,权且有了安生之地。胡三靠吃百家饭长大,常来李家蹭吃蹭喝,每天一觉醒来,他总要来白禾跟前蹭一碗豆腐脑。
胡三长得浓眉大眼并不算丑,可长了一头癞痢,头上几根黄毛兹兹拉拉,如菅草般刺眼。由于癞痢常年结痂,他的头上总是热哄哄的,因此人称“热爆头”。胡三从小没爹没娘,自然缺少家教,可他绝不缺幻想。他冬天在廊檐下晒太阳,掐虱子,挠脑壳,夏天时常跑到护城河洗那头上的几撮黄毛,还去堰塘里摘莲蓬,摸鱼虾。如今岁月流逝,渐渐长成大小伙子,瘌痢头脑壳里想的东西也今非昔比,娶媳妇,捡财宝……尽是大好事,有时想得美了,还会嬉皮笑脸说点荤话,或是哼哼小调,唱唱小曲。
“驴日的热爆头,”李万顺看见胡三脸拉长,低声嘟囔着:“又来蹭白食了。”
众人瞅瞅胡三,打趣的,讥讽的,都拿他寻开心。可今天胡三不同往常急要吃的,扔掉手中的柳枝,一屁股坐在胖嫂和麻姑跟前。
“哎,我知道一个秘密,”他神情诡秘地问:“你们想不想听?”
“你个热爆头……能有什么秘密。”麻姑说。
胡三眨巴眨巴眼睛道:“这样吧,给你们打个谜语猜猜,猜着了,我就说。”
不等她们回答,胡三高声诵道:“手拿一张票,脚踏两块跳,前头开茶馆,后头煮酒糟。”
李万顺早就烦死胡三,他的谜语一说完,李万顺就像顺风耳听得真真的,不禁高喊:“热爆头……你个下三滥,老子做进口生意,你说撒尿拉屎,告诉你,今天你要乖乖地掏钱,不掏钱,你就‘屎壳郎推臭球,滚你娘的蛋’!”
“哎,你个老财迷,”胡三嬉皮笑脸地大声问:“不给我吃,你想给谁吃?”
“给掏钱的客人吃。”
“哼,不是吧,我看……你是要留给你的小女婿吃!”
李万顺打了个愣怔,“你说什么?”
“我说……小女婿!小女婿!你家的小女婿!”
李万顺瞟一眼懵懵懂的白禾,又瞟一眼大家怪异的表情,朝胡三喊,“热爆头,你再胡说八道,老子抽你的筋!”
“小女婿家财万贯,你就稀罕这个吧?”
“你个驴日的!”李万顺一边骂,随手抓起一块盖豆腐的白布甩向胡三,可巧那块湿乎乎的白布不偏不倚,一下子盖在胡三的热爆头上,众人见了笑得更欢。李万顺还不解气,操起一根烧火棍奔过来。
胡三嘻嘻笑,边跑边喊,“白禾,救我呀!”
忙碌中的白禾早看惯了胡三的笑话,见怪不怪地回头,胡三高声说:“白禾妹子,你不知道吧,你爹把你……嫁给四岁的小喜了!”
白禾呆立,一脸愕然。
“白禾,真的,我没骗你。我还要告诉你哟,你别嫁,我好喜欢你呀!”
胡三话音刚落,众人哈哈大笑,有人同情地瞅着白禾,白禾懵懵地打量众人,似乎明白了什么,心一沉,端着碗的手也一沉,碗掉到地上,顿时地上涂了一滩白浆。
大事不好!李万顺一见心里大叫一声,拿着烧火棍追打胡三,胡三挑逗似的在摊档百米内兜圈,一边跑一边唱,那刺心的词儿直往白禾的耳朵里灌。
鸦鹊子嘎几嘎呀,老鸹哇几哇呀,
人家的女婿多么大,我的妈妈吔,我的女婿一滴尕*吔。
李万顺持棍追逐胡三,众人在窃窃私语。
“啧啧,真可惜……可惜了小白禾!”
“李万顺的脑壳……一定是被他的驴踢了。”
说他一滴尕吔,他人小鬼还大呀,
我跟别人说个玩笑话,我的妈妈吔,他横眉鼓眼子煞呀。
站在踏板上啦,他没得两尺长啊,
我说把他拉去喂豺狼,我的妈妈吔,他吓得像鬼汪啊……
胡三的嗓音带着震颤,跑着,唱着,笑着,白禾羞愧气恼,双手捂脸哭着跑进屋去。人们交头接耳,豆制品档前的翠姑早已挂不住脸,慌乱中把钱也找错了,一个劲儿地对客人赔不是。她瞥一眼丈夫大声喊:“别跑了……你的老脸不要了?”
白禾跑进西厢房,正在绣花的碧兰看见妹妹哭着跑进来,拉住她问:“怎么啦?”
白禾推开姐姐的手,趴在床上大哭。碧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放下手里的绣框拍拍她的肩,“别哭,跟姐姐说说,谁欺负你了。”白禾摇头不说,就是一个劲儿地哭,碧兰拿出手绢塞给她:“行了,别哭了,什么事大不了的……说来给姐听听嘛。”
红莲兴冲冲跑进来,进门就嚷嚷:“大姐二姐,告诉你们好消息……”
看见哭泣的白禾,红莲止住下半句,碧兰问:“什么好消息……快说说。”
红莲两眼放异彩,兴高采烈道:“我去药店买药,看见春海哥回来了,他说……他们家要办学堂,他哥哥就是先生!”
“葛春江!”白禾打个激灵抬起头,眼里显出少有的光彩。“真的?”
白禾腮边还挂着泪珠,碧莲笑着过来拉起她的手,“怎么,你不哭了?”
红莲故作神秘地问:“二姐,你想上学吗?”
“当然想。”
“那我们一起去上学吧!”
白禾擦把泪,点点头,“好,等我搞明白一件事,然后就上学去。”
李万顺撵跑了胡三,在摊档忙完最繁华的时光,胡乱喝了一大碗豆腐脑,抹抹嘴,从筐里拿出一沓豆腐皮卷好,又用荷叶包上装进网兜,然后提着它急急忙忙走了。
他要去找诸葛轩讨个主意。
昨天高得贵托媒婆带话,要李万顺准备好,让白禾早日过门。可是,现在翠姑揣着火,白禾憋着气,这后院好似有两颗炸弹,怎么能嫁女儿?李万顺满腹焦虑来到了“葛氏草堂”。
来到药店,只见葛宇轩正给排队的人号脉开药。李万顺站在他身边轻轻咳一声又做了个手势,葛宇轩朝他点点头,于是,李万顺慢慢走近葛宇轩,俯身耳语一阵,葛宇轩听罢“哦”了一声,朝李万顺努努嘴,示意等一会儿。
李万顺走出人群来到门厅,一阵过堂风起让他缩回脖子折回店,站在了药店门边,打量着忙碌的药店。
他好羡慕葛家。说起葛家,最为光鲜的是两个有出息的小伙子。大儿子葛春江在京城上大学,听说常有救国济世的好文章在知名刊物上发表,被评论家誉为“小诸葛”。小儿子葛春海在省城上中学,据说参加学运闹得风生水起。生龙活虎的小儿子每次寒暑假回家帮着葛宇轩打理药店,羡煞一街两巷的街坊邻居。
此刻,李万顺一眼瞥见了正在柜台内忙着抓药的春海,忙走过去。
“春海贤侄,”他笑着把豆腐皮搁在柜台上。“哦,这是今天的豆腐皮,拿着。”
“多谢李叔!”春海朝李万顺一笑,脸颊上露出两个小酒窝。
李万顺好生喜爱地看着春海点头道:“贤侄,你忙,我等你爹拿个主意。”
来药店号脉抓药的人不少,眼见日上三竿,还不见诸葛轩闲下来,李万顺信步走到门廊和前厅,慢慢踱着方步,心里不免焦急。
这时,春海走过来递给他一张纸条,李万顺接过纸条看着端正的毛笔字犯愁,春海悄声说:“李叔,我爹让你别着急,就按这纸条上写的办。”
“哎,你爹知道啊,除了麻将上的字……我认不了几个!”
“哦,”春海歉意地一笑,“我来念给你听。”
春海拿过纸条慢慢念:“大麦黄了小麦黄,宜行缓兵之计。”
李万顺迷糊地问:“就这些?”
“是啊,就这些。”春海压低嗓门问,“难道这还不够?你回家仔细琢磨琢磨。”
“大麦黄了小麦黄……缓兵之计……”李万顺眨眨眼,“哦,明白了!”
豁然开窍的李万顺顿时眉笑颜开,春海见了舒一口气道:“好,明白就好,不
送,我要去忙了。”
李万顺拿着纸条如获至宝,朝那边的葛宇轩又是点头又是摆手,满心欢喜地回家了。
这下有了主意,他洋洋自得地哼起了花鼓调。
“哎呀我的天,等不到那一年,火烧眉毛我顾眼前……”
*注:“一滴尕”既是方言一丁点小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