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9——17节

9、学校操场领操台前，日、外。
　　人们进了学校院内，在操场领操台前，赵、孔两族的人们又各站一边。
　　张先生面对人们站在前边。身后站着二位女教师，一个是孔二爷的儿媳，叫李苗菽（二十七、八岁）。她身穿兰旗袍，身边还带着一对十来岁的孪生儿女。（男孩叫大龙，女孩叫二凤。）
　　另一个女教师叫黄玉萌（二十五、六岁），是赵爷末过门的小儿媳。长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仍然身着白衣黑裙，臂上缠着刺着“孝”字的袖标。
　　张先生对孔爷、赵爷说：“孔爷、赵爷，您二位住在我的宿舍，二老是村里人的主心骨，院里发生什么事，都到这来处理；男生宿舍让老大爷住,有什么事找我；女生学生宿舍让老大娘住，有什么事找孔二爷的儿媳李老师；教室让女人、孩子住，有什么事情找赵爷未过门的小儿媳黄老师；还有一间教室给年纪大一点的身体不好的男人住。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们只能睡操场啦，好在天气不冷。”
　　赵爷一转身，那只空袖子一飘，说：“慢！”然后对孔爷说：“孔爷，我们赵家名声不好。和你们孔圣人的后代混住在一起，不怕沾了贼腥味？”
孔爷刚要说什么。张先生冷声说道：“赵爷，孔爷，你们都是个明白人，我们大祸临头啦！过去的事先撂一下好吗？等小鬼子滚了，你们在自己的国家里打官司。”
　　孔爷点头称：“校长说得有理！”
　　赵爷也低下了头，
　　张先生站在领操台上，高声喊道：“大家都听着，村子遭难了，我们首先要把那个横山找到，记住！无论死活，只要有了下落，我们再想办法。”
人群里没人回答，张先生继续问道：“你们再好好想想，有谁见过一个小个子，罗圈腿，满脸红疙瘩的日本兵？就在昨天晚上，尤其是上过山的人。”
　　祥福摘下眼镜，眨着眼睛，有些不解地说：“无缘无故的，那个横山，一个人跑到咱这来干什么？”
又一个孔姓的人说：“是的，金银沟远近几十里，再没有别的村落。横山来做什么？”
　　站在祥福身边的孔大嘞嘞说：“没有野花，引不来花贼。只怕来这里是寻开心的，保不齐还是个旧相好呢。”说完，带着不屑的眼光扫着对面赵爷的三儿子赵连信。众人的眼光一下子全集中在赵连信的身上。
　　那汉子穿着对襟的褂子，粗粗的腰带后面别着一根烟袋。他默默的承受着众人的目光。突然一瘸一拐地走上前，从后面拔出烟袋， “叭“的一声磕在领操台的石板上，细细的烟袋杆一截两段，他拿着剩下的那一截冷冷说道：“不错，我是娶了一个戏子，她过去吃的是开口饭。现在不唱了。”
　　他突然提高了声音：“说来也不错，横山捧过她，她就是为了不做日本人的婊子，才跟我来到金银沟。”
他声言历色的说完这句话，把那截折断的烟袋杆重重的扔在了地上。
　　他身边那个俊俏的小媳妇低下了头，眼泪劈里叭啦地落下。
　　赵连信上去就是一顿耳光，骂道：“你他妈的挤什么猫尿，你做错了什么？”
　　聪明的二凤跑过去，抱住连信的胳臂央求：“叔叔，别打婶婶，她没做错什么呀！”
　　人们纷纷收回目光，低下头，谁也没有吱声。
　　过了一会，赵姓中的赵小六子，用他那高八度男性女高音说道：“单独外出，非色即财。谁让咱村有的人到处乱说：他家的坟里有金鞋银靴，好象这里到处埋着宝贝似的。”
　　孔姓的人一听就炸了说：“你们还不是吹自己有多少多少宫庭宝贝，还说什么赵家庙里有海兰青夜明珠。”
　　孔爷转身一挥手，那根还在冒着烟气的烟袋锅也磕在石板上，被磕成了两段。同样拿着剩在手里的半截烟袋杆，沉声说道：“姓孔的都给我住嘴，我们孔家向来以礼义为重，危难关头，过去的事，都不许再提了。谁惹再敢提一句，家法伺候！”
　　赵爷也转身厉声说道：“赵姓的都给我听着，赵家一向以大局为先，现在孔家如此，我们也不要再生事端了。谁要再作妖，我和他撞洋头。”
　　张先生大叫一声：“好！乡亲们，孔爷和赵爷识大体，顾大局，现在赵家、孔家两家只能同舟共济，不计前嫌，一起应付这艰难局面。”
　　人们响应道：“先生说得对！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还扯这些闲篇干啥？”
　　张先生招呼那些年老的男人说：“跟我走吧，到屋里躺一会。”那些老男人跟着他向他的房间和男生宿舍慢慢走去。
　　李老师说：“大娘、大婶们跟我一起去女生宿舍吧。”
　　黄老师说：“嫂子，姐妹们，带着孩子，跟我一起到教室。”
　　女人们哭哭啼啼，生离死别一般，儿孙们牵奶奶衣襟。奶奶们拥抱着儿孙，哭声一片，乱作一团。
　　一队日本兵在隋口带领下破门而入，怒吼道：“乱吵乱叫什么？谁也救不了你们。”紧接着响起一阵枪栓撞击声和呵斥声。孩子们吓得大哭起来。
　　黄老师走向前对隋口说：“请不要吓着孩子，他们还小，根本不知道横山是谁，更不知道谁是杀横山的凶手。”
　　隋口看了看孩子，没吱声。
　　李老师也走出来对隋口说：“金银沟内四百多口人，他们何罪之有？两国相争都不杀戮无辜百姓，何况只是为了找一个人，就要灭掉全村四百多口人，有这个道理吗？”
　　日本老兵山田（四十多岁）站出来说：“两位老师，没办法呀！这是战争。我本是个医生，由于喜欢中医来到满洲，妻子儿女都在广岛，听说美国在那扔了两个大炸弹，整个城市都在燃烧，到处飘着蓝绿色的火球，人被烧成了炭，城市变成了废墟，死伤十多万人，难道说这十多万百姓都有罪吗？”
　　黄老师说：“这十万多百姓死得惨，死得屈。大叔你心里难受我们也难受，但大炸弹是美国扔的，为什么把这样痛苦转嫁给我们？“
　　万岛夫：“战争就是这样，那里顾得那许多，我们一路就是淌着鲜血走过来的。我父亲参加过黄海大海战，参加过中俄辽东大战。那人死的，尸体都堆成小山，血水将海水和河水都染红啦，没有那么多人去死，我们那能在十年时间里战胜大清帝国和俄罗斯帝国！日本武士是不怕死人的！”
　　文质彬彬的小野扶了扶眼镜，轻声念道：“皇师百万征强虏，野战初成尸如山。愧我何颜见父老，凯歌今日几人还？”
李老师一怔，问：“先生，您会写诗？”
　　小野：“我很喜欢你们的文化，尤其喜欢唐诗宋词。刚才我唸那首不是我写的。是日俄战争时期乃木大将写的。老师，战争就是这么残酷呀！我们也是尸骨成山啊！”
　　李老师：“战争是你们军人之间的事，和我们老百姓有什么关系？何况现在不是打仗，是找人。冤有头，债有主，为什么难为老人孩子。”
　　小野为难地低下了头，无语可对。
　　隋口见此情景大怒：“现在找不到头，找不到主，就得拿全村的人当人质。给你们三天时间，够仁慈的啦。谁再多言，就砍谁的脑袋！”
张先生对两位老师说：“这时候，什么话都别讲了。快把乡亲们带到房里吧。”

10、学校院内的张先生的宿舍、，日、内。
　　张先生打开自己宿舍的门。说：“老人家，请进吧。需要什么告诉我一声就行“
　　孔爷、赵爷先进了房门，后边跟着孔二爷、赵三爷等十多位在村有影响的年长的男人也进了张先生宿舍。
屋里一铺大炕，地下有桌椅书架等生活学习办公用品。
房间宽大敞亮，炕中间放张炕桌，两边被褥齐全。老人们在儿孙的搀扶下，上了炕，以炕桌为界，孔家人占一边。赵家人占一边。
　　张先生进来对他们的儿孙们说：“你们要照顾好他们，他们年纪大了，又是我们的主心骨，可不能累坏了。”
　　孔爷交待说：“祥福、连信，这里的一切都拜托给你们了，要挨个问，是否有人见到横山？连孩子也不要漏掉，明早向我们报告。”
　　又转向张先生说：“告诉乡亲们！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反正都是死，谁干了这件事，站出来，别连累全村。”

　11、 在老女人房间，日、内。
　　李老师扶着孔二奶奶（她的脚特别小，走路不稳。）走在前边，后边跟着赵大奶奶(大脸盘，身材粗壮)等一群老女人进了女生宿舍。
　　房里边有两铺对面大炕，炕上放着一卷卷学生的行李。中间是地，无其它陈设。
　　孔二奶奶拧着小脚往炕上一坐，就叫了句：“妈呀！这炕拔凉拔凉的。“说完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咳起来。
　　大龙、二凤跑过去给奶奶捶背，喊：“妈！妈！奶奶又上不来气啦。”
　　李老师忙过去。孔二奶奶推她说：“祥生媳妇，不用管我，先把村里人安顿好。”
　　李老师一面给婆婆捶背，一面说：“把学生的铺盖打开吧，你们先用着。“
　　人们打开学生的被褥，盘腿坐在炕上，孔家一铺炕，赵家一铺炕。
　　孔家的人一口一声“阿弥佗佛”地呼着佛号。还有的人双手合十恳请观音大士保佑。
　　赵家的人干脆跪倒在炕，倒头便磕，哭求保家仙保佑她们。
　　孔二奶奶喘息不已说：“保家仙的道行不行。这么大的事，它管不了，还是和我们一起求求观士音菩萨吧。”
　　赵大奶奶说：“观音菩萨离我们太远，在南海那边！保家仙就在银龙山上，离我们近，还是一起求保家仙吧！”
　　孔家老太太们盘腿打坐，双手合什，呼喊：“南无阿弥佗佛，佛佗保佑，保佑全村老少平安！”“南无观士音菩萨呀！大慈大悲的观士音菩萨呀，保佑我们逃过这一劫吧！”……
　　赵家老太太跪在坑上，不停地磕头，向保家仙呼救：“银龙山上的蟒仙太爷啊，快来救救全村老小吧！“”救苦救难的保家仙呀！快下山来救我们吧！“……
　　两边的人各求各的，都想自己的声音压过对方以示诚意，屋里乱作一团。
　　李老师安慰她们：“奶奶们安静一下，累了一天，该歇一歇啦。”
　　 一位孔姓老奶奶拉着李老师的手问：“祥生媳妇，我们要在这里住多少天？“
　　那边一位赵姓的老女人说：“那个隋口不是说吗？三天交出横山，我们就回家。”
　　孔二奶奶吐口痰说：“交不出来也回家，是回老家。”
　　大家一听，“哇”地一声，哭了。

12、 在女人孩子住的教室里，日、内。
　　黄老师带着拖儿带女的妇女们走进教室。
　　黄老师说：“每家两张书桌，上面找木板铺上，大家将就着住吧。“
　　孩子们开始哭了。母亲们找个地方坐下，解开衣服，把乳头塞进了孩子们的嘴里。那些半大孩子也扯着妈妈衣服，哼哼唧唧的不是要撒尿，就是要吃饭地开闹了。
　　母亲们心神不宁地哄孩子。她们家的男人们正给她们拼桌子，找板子搭床。
女人和孩子就上了这样的床。女人们默默地流泪。孩子们又哭又闹。母亲们骂：“短命鬼，消停一会吧！”有的伸手打孩子。孩子哭闹得更厉害。女人们也大哭起来：“我的那个天呀！这是遭的哪门子的罪呀？“

13、 操场上几棵老槐树下，日、外。
　　十多个青壮年男人们坐在树下唉声叹气。骂骂咧咧。
“谁他妈的手心发痒，偏去招惹日本人，害得全村人跟着倒霉，这回大难临头啦。”
“横山找死呀，一个人跑到我们这来作妖，鬼都不相信，这里边不知有什么弯弯绕？”
　　“妈的，活该我们倒霉。”

14、 学校院内，日、内、外
　　李老师的大龙、二凤在几个房间中来回穿梭，一会找李老师说：“妈，孔家小顺的奶奶吐了，止也止不住。李老师忙拿药过去。
　　一会，找黄老师说：“姨，小黑蛋子哭个不停，他一哭，他妈就哭；他妈一哭，别人就哭。”
　　兄妹俩不停地报告情况，两位老师马不停蹄地在几个房间来回跑。安慰着哭哭啼啼的女人和孩子，又张罗着铺盖和一些日常用品……。

　15、 金银两沟内，日、外。
　　金、银两沟空无一人，只有村里的狗在撕心裂肺地嚎叫。

16、 院外，日、外。
　　日本兵持枪围着学校。
　　突然，学校院里传出孔二奶奶的号啕“祥生啊，祥生啊。娘的心肝，娘的宝贝！什么时候才能把你盼回？我的儿呀！”
　　赵大奶奶也哭喊道：“连城啊。我的老儿子！你再不回来，娘就见不到你啦！”接着又哭叫：“可怜的黄大姑娘啊—，你白白等了他这么多年啊！”
　　紧接着女人、孩子哭成一片，哭声中还夹杂着“狗蛋他爹，快回来呀！”“亮子呀！亮子呀！回来看看娘吧！”……的喊叫声。

　17、院墙，日、外。
　　一队日本兵走过来，三木问小野：“这些女人哭什么？”
　　小野答：“这个村里女人多，男人少。男人抓丁的抓丁、当劳工的当劳工，还有不少到外边当土匪的。遇到这样为难的事，怎能不想起他们。唉—，没有男人的日子不好过呀！我妻子带着两个孩子不知怎么捱日子哪？”
　　山田：“小野，你别不知足。她们有日子捱就不错啦!听说美国在长崎、广岛扔了两个大炸弹，人都烧成了灰烬，我的妻儿没日子捱啦。”
　　三木：“唉！又是你那两个大炸弹！要我看还不如挨两个大炸弹痛快！听说本土内的人要吃没吃，要喝没喝，要什么没什么，我是父母的独子，这两个老人的日子还不如不捱。”
　　万岛夫：“山田，以后少说你那两个大炸弹！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长崎、广岛没就没吧！我们开拓团在锦东上河口有天桥广岛村，下河口有辽水长崎村，那里有良田万倾，森林漫山遍野。里边有各种飞禽走兽，山珍野味，要什么有什么。打完这一仗，我带你们回到我的开拓团，看看那里的长崎、广岛，比咱本土上的长崎、广岛富庶得多。“
　　铃木长叹一声说：“再富庶也是别人的家园啦！难道你没听到苏联红军长驱直入，已打下了黑龙江。我们的黑龙江密山开拓团已经被苏联红军占领啦！我的老母、妻子和幼小的孩子不知怎么样？团里边青壮年都应征入伍，剩下的都是妇女小孩和老弱病残，没有一点抵抗能力。他们的下场，往好了想，他（她）们也就这样哭天喊地地呼唤我们回去？往坏了想，他（她）们……”铃木说不下去了，默默地落了泪。
　　万岛夫：“老毛子早就是我们手下败将，他们今天怎么占领，明天就得怎么滚出去，满州是我们的。想当年我们父辈先后在十年中就战胜了大清，俄罗斯两大帝国。三一年，我们以区区五百人打败了万余人的东北军，占领北大营，不到五个月占领了东三省，想把我们赶走，没那么容易！”
　　隋口不耐烦地喝道：“都给我住嘴！我们是军人，军人只管打仗，其它的事少想。”
说完又看了一眼铃木说：“军人不能有情感，有眼泪，有了这些东西就没有了勇敢。你刚才的表现，让我很失望。”
　　铃木马上擦干了泪，挺起胸，站在隋口的后边。
　　隋口心神不定地来回走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