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墨涵在餐厅打烊以后，没有回到卧室，而是顺着楼梯上到了三楼的楼顶。楼顶是个很大的露台，她心情不好的时侯常来这里散心。
　　年轻的赫尔抱着一把吉他，坐在露台的一角用心的弹着。人到中年的吴春田夫妻手里捧着椰子，坐在地上边吃椰蓉边聊天。
　　C岛一年里没有四季之分都是夏天，气候湿润炎热。不下雨的晚上在这里纳凉聊天，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
　　
　　墨涵和他们打过招呼，在赫尔的对面躺下来。
　　她听着赫尔弹出的略带忧伤的马来西亚乡间民乐，看着弯弯的弦月和满天闪闪烁烁的星星，悄悄地哭了。
　　今天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她简单的头脑理也理不清。
　　先是马修斯说甄美丽和老板好上了，她的疑惑还没有打消，原打算明天上午去看看，问个究竟。
　　没想到晚上杜小姐就来给马修斯当说客，说出了这些天心里最害怕的事情。她言语不慎，不仅会让马修斯不高兴，还得罪了杜小姐。从杜小姐走出房间时的眼神不难看出，她非常生气，一定很恨自己。
　　此刻她非常怀念和罗清泉在一起时，那些简单快乐的日子，想念那个温馨安逸的家。觉得就是扑进他温暖厚实的怀里痛哭一场，都是非常惬意的享受。
　　她恨不得马上就买张机票打道回府，不在这里憋憋屈屈的伤心流泪。
　　可是她的美金已经所剩无几，这样两手空空地回去，她无法面对罗清泉的父母和对自己给予厚望的亲友们。
　　不回去往后的日子怎么办呢？如果生意再没有起色，很难维持下去了……她陷入了难以抉择的两难之中。
　　
　　赫尔轻轻地对她说：“林，别哭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睡一夜觉就会忘记了……明天的太阳照样会升起。”
　　赫尔是个孤儿，家人死于一场车祸，只身一人漂泊在这里。他在马修斯的姐姐琼斯家的加油站打工，是个善良热情简单快乐的人。
　　他的话让墨涵很感动，也从心里感激他。
　　听他这样说，吴春田和妻子也凑了过来。他们是上海人，吴太太操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林小姐，是餐厅的生意出了问题吗？”
　　墨涵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餐厅是有问题，一个当地的客人也没有，生意快做不下去了……还有别的问题……”
　　吴春田叹了口气说：“一个女人在这里很不容易，头三脚更是不好踢。别太难过了，以后会慢慢好起来。”
　　墨涵感激的擦擦眼泪说：“谢谢你们，没事，我会调整自己……可是有些麻烦，我没办法解决……”同是中国人，她想向他们说说心里的委屈和郁闷。
　　吴春田打断了她，没让她把想说的话说完：“对，别人劝只是治标不治本，还要靠自己化解，遇到事要想开一点。我们要回去了，明天见。”
　　他心里明白墨涵说的麻烦是指马修斯。现在周围的人都看的清清楚楚，马修斯对她动了歪心思。他不想蹚这趟浑水，更不想得罪马修斯，所以选择了回避。
　　赫尔看见吴春田夫妻要走，也抱着吉他和墨涵说再见。单独和墨涵在一起，他怕马修斯怪罪。
　　墨涵一个人躺在空旷的顶楼上，看着黯然的夜色，听着棕榈树和芭蕉树的叶子在海风中摇曳的沙沙响声，心里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和无助。她用手蒙住脸，失声痛哭……
　　
　　已经是夜里十一点，马修斯坐在露台的椅子上，点燃了一支烟，慢慢地吸着。这是他在德国留学时养成的习惯，每当有心事的时候，就会慢慢吸一支烟。
　　他毫无睡意，心里在猜测着杜小姐和墨涵的谈话结果。他有预感，一定不会有他所期望的结果。可是他没有勇气接受，一直在往好的方向想。
　　他今天听了科恩说的得到丽丽小姐的办法，心里是厌恶的。他不想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对付心爱的女人。他自信凭自己的条件和坚持不懈的努力，不仅能得到她的人，也能得到她的心。
　　他希望墨涵也能爱上自己，从心里愿意做自己的情人。他心里又有一分不平，觉得自己要比科恩强多少倍，为什么他能享用那么美丽的东方女人，而自己却不能。
　　他在心里默默祈祷，墨涵一定不要回绝杜小姐，明天能得到一个喜讯。
　　
　　第二天早晨，马修斯没像往常那样敲开墨涵的门，而是驱车来到了杜小姐的住处。
　　杜小姐和翁先生还没起床，听见敲门声赶紧穿衣梳洗，把马修斯迎进房间。
　　马修斯刚一坐下，就亟不可待的问：“杜小姐，你和林谈过了吗？”
　　杜小姐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很抱歉，马修斯，谈是谈过了，就是结果很让您失望，她拒绝了。”
　　马修斯点点头，失望的说：“我想到了，可是不明白为什么，她为什么不能接受我。”
　　杜小姐看着他说：“您真的想知道原因吗？只是知道了可不许生气。”
　　马修斯急忙说：“好的，我不生气。请快点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
　　杜小姐一脸无奈的说：“她说不喜欢您，您不是她喜欢的那种男人。”
　　马修斯的脸变了颜色，但他压住了心里的火气：“她为什么这样说我？我哪点配不上她？我这样喜欢她，她为什么就不能喜欢我呢！”他痛苦的闭上眼睛，使劲的摇着头。
　　“其实我听出来了，她现在无论精神上还是肉体上都很需要男人。只是她不想要您……您不要灰心，还要再下点功夫。中国有句俗话，说只要功夫深铁棍子也能磨成针，追女人也是这样的道理。”杜小姐不想让马修斯对墨涵死心，要让他的欲火更旺，占有欲更强烈。
　　果然马修斯一字一板的说：“好的，我听你的。她既然需要男人，我一定会满足她。我更不会放弃，一定要把她追到手！你们不知道我有多爱她。”
　　翁先生一直在一边静静地听着杜小姐和马修斯的对话，看看火候差不多了，知道该他上场了：“马修斯，其实越难追到的女人越有味道……这个林小姐的皮肤，在我们中国人里也是很少见的，又白又嫩光滑如水……如水就是非常细腻的意思。要是您能如愿以偿得到她，那您会比神仙都快活……”
　　听了他的话，杜小姐的醋坛子又打翻了，狠狠地瞪他一眼，心里骂着：“男人没有好东西！看样子你也让那个狐狸精迷住了！林墨涵，我恨不得弄死你才解恨！”
　　翁先生这番话就像在马修斯的欲火上又加了一把柴，说得他浑身火烧火燎。
　　马修斯虽然在西方留过学，可是他的思维方式还是非常简单原始的，那就是我爱你，你也一定要爱我！我要你，你一定要给我！
　　
　　清晨，墨涵见马修斯没像往常那样来敲门，心里反倒很紧张，不知这样的反常到底是福音还是祸事。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爱咋咋地吧，还能把人吃了不成。”
　　她一边发动汽车一边盘算着，无论如何也要去看看甄美丽，问清楚马修斯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虽然她的潜意识里觉得，马修斯的话一定是真的，但心里却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甄美丽住在夜总会旁边的一排小房子里。这是当地人的民房，租给了夜总会的女人们做宿舍。房子盖得很简单，设施非常简陋，长走廊的最里面用石棉瓦搭建了一个公共的洗漱间，一看就是生活底层的人居住的地方。
　　墨涵经过长走廊，直接走到最里面的第二间门前。可是这间房门上明晃晃的挂着一把锁，告诉墨涵主人不在房间。
　　墨涵看看手表，刚刚八点钟。这个时间甄美丽应该在睡觉，她不睡觉会干什么去呢？她的心一阵阵收紧，莫非马修斯说的是真话，甄美丽真的和老板好上了，睡在他那里？
　　她正在那儿胡思乱想的时候，旁边的门开了，一个漂亮的马来西亚女孩从里面走出来。她急忙上前打听：“小姐早晨好！请问中国女孩丽丽是住在这吧？”她用手指了指上锁的门。
　　女孩睡眼惺惺的打量了她一眼，用讥讽的口气说：“丽丽是住在这，可这会儿她正睡在老板的床上……你是她的朋友吗？”
　　墨涵点点头说：“是的。”
　　女孩说：“那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丽丽现在是老板面前最受宠的人，连伴舞都不用了，每天就跟着老板吃喝玩乐。”
　　她的话音刚落，甄美丽跌跌撞撞地从大门口走了进来，好像还没睡醒的样子。女孩一伸舌头，转身进屋关上了门。
　　
　　墨涵坐在甄美丽的小床上，小床不堪重负发出吱呀呀的响声。墨涵看着她憔悴的脸，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墨涵的出现，确实让甄美丽很吃惊，也很难为情。她确信墨涵已经知道了她和科恩的事，不然不会用这种责备的目光看着自己。
　　墨涵迟疑地说：“丽丽，我听说……你和老板……”
　　“是的，我和老板好上了……你听到的是真的。”甄美丽没让墨涵把话说完，自己抢过话茬。
　　墨涵吃惊的睁大了眼睛，吞吞吐吐地问：“丽丽，为什么……我知道你这样做一定有原因……可是我想不明白，你和王春瑞不是很相爱吗？”
　　甄美丽的眼里渐渐含满了泪水，看着墨涵痛苦地说：“你以为在这里和一个男人睡觉，只是因为相爱吗？错！有时你对一个人恨之入骨，但还得违心的和他曲意承欢……”
　　墨涵从马修斯对自己的追求想到了甄美丽的老板，猜想那个男人一定用了不少手段，才得到了她。听甄美丽的话，她很憎恨那个男人。委身与他，一定有人所不知的原因。
　　墨涵拉过甄美丽的手，看着她心疼的说：“丽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现在的状况看上去不太好……能和我说说吗？”
　　
　　墨涵把一只手放在甄美丽瘦弱的肩头上，一边流泪一边用另一只手替她擦着脸上的泪水。甄美丽哭着给墨涵讲完了她的遭遇，俩个人都泣不成声。
　　墨涵想到了她是被逼无奈，可是没想到科恩会这么狠毒和无耻。他为了长期玩弄她，竟然用毒品来控制她。
　　毒瘾发作时，甄美丽要想得到毒品，必须对科恩百依百顺曲意承欢。每到这样的时刻，她的肉体和灵魂就是分离的。她的肉体在狂欢中被抛到了巅峰，在欲火中无休止的颤抖狂笑；她的灵魂却在屈辱中被打进了地狱，在悔恨和羞愧中默默哭泣……
　　
　　墨涵不知该怎样劝她，因为什么样的语言在这样的痛苦和灾难面前，都会显得苍白无力……她忽然想到回家！对，甄美丽和自己不同，在这里没有投资，没有任何牵挂，可以回家啊……只要回了家，就可以摆脱科恩那个魔鬼：“丽丽，你可以回家啊，回家就好了，一切噩梦都结束了。”
　　甄美丽痛苦的摇摇头说：“墨涵，要是能回家就好了……我在进夜总会的第一天，护照就被领班拿去，为我申请工作签证。从此后再也没拿给我，说替我保管。其实就是控制我，怕我离开。这里没有大使馆，也没有领事馆，没有护照寸步难行，连机票都买不了……再说那个魔鬼还拿着我的那盘录像带，我要是走了，他真能在岛上播放，也能寄到我家里……”
　　说到这里，她用手捂住了脸，绝望地说：“墨涵，我面前已经是死路一条了，没有办法……”
　　墨涵听了她的话，把头抵到她的后背上抽泣着，心里明白这是明摆着的事实。甄美丽已经走到了绝境，真的没办法。
　　
　　甄美丽停止了哭泣，抬起头看着墨涵忧心忡忡的说：“墨涵，我看见你的房主马修斯和科恩在一起鬼鬼祟祟的，用当地土话嘀咕了好半天。你可要小心，他不会是打你的主意吧？”
　　墨涵叹了一口气说：“被你说中了，真的是打我的主意了。”她把昨晚杜小姐来当说客的情形说了一遍。
　　甄美丽说：“墨涵，我已经这样了，你千万别走我的路，不要重复我的悲剧。只是……你的灾难也来了，要有充分的心理准备。你虽然是无意的，但得罪了杜小姐和翁先生可不是一件好事。这俩个人在当地人面前像条狗，但在华人面前却像太上皇，他们一定会报复你。
　　马修斯会不会像科恩对我这样对付你，我不知道。但是我的教训还是要吸取的。绝不能吃不能喝他给的任何东西，也不能单独和他在一起。只要他没有机会，目的就不会得逞。你的护照一定要藏好，千万不能落到他手里！”
　　墨涵感激的拉着她的手说：“丽丽，谢谢你！我会注意的，一定不会让他得逞！只是你……你怎么办呢？看着你被折磨摧残成这样，却一点忙也帮不上……丽丽，我心里很着急，也很惭愧。”
　　甄美丽用手抹抹脸上的泪水：“墨涵，别为我着急了，走一步算一步吧。对了，杨总就要回来了，圣诞节前准到，我听他公司的人说的。你的事也许他会帮上忙呢。”
　　墨涵说：“就算能帮上他会帮吗？无亲无故的谁愿意惹火烧身啊。”
　　甄美丽自信地说：“我看杨总不是那种怕事的人，他一定会帮你的。”
　　
　　墨涵从甄美丽的住处出来，发动汽车的时候还在流泪。她心里非常难受，即为甄美丽也为自己。
　　在国内时把国外想象成了一个美元遍地的金矿，到了这里才发觉，外面的世界虽然精彩，但却步步陷阱处处杀机。稍有不慎，就会掉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甄美丽那样一个美丽清纯鲜花一样的女孩，已经沦落成了憔悴苍白的风尘女人，叫人很心疼。可是自己一点也帮不上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在那被人欺负摧残。
　　自己遇到的麻烦已经开始，还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结局。从昨天晚上杜小姐进门到现在，一颗心一直揪得紧紧的……她对这次出国的决定，深深的后悔了。
　　
　　渔码头有个建在木头栈桥上的简陋的木头棚子，是岛上唯一一家经销海产品的商店，奔耐就是这里的主人。从海上回来的小渔船，把打捞上来的海货倒在棚子的地中间。俩个当地的年轻男人一边给顾客称重，一边收钱。
　　但是海货不一定天天都有，因为一有大风小渔船就出不了海。
　　墨涵把车停在路边，走进小棚子里，准备买几条疏眉鱼。
　　今天的海货比往常多了不少，小棚子的地中间堆着一大堆五颜六色的石斑鱼疏眉鱼和一尺多长的大龙虾。
　　疏眉鱼在里面很显眼，因为它的颜色很特殊。它的形状和石斑鱼一摸一样，所以也算石斑鱼的一种。只是它的外表十分好看，有粉红金黄淡绿和天蓝浅黄多种颜色，每条鱼的眼睛上方都长着一道重重的眉毛。据说就是因为这道眉毛，人们把这种石斑鱼叫做疏眉鱼。
　　疏眉鱼的口感比石斑鱼还要好，软软的嫩嫩的，非常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