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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绝 路 逢 生

作品名称:豪杰无恒      作者:谢卫      发布时间:2016-11-29 20:58:19      字数:6099

  庄义杰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房里,他颇感诧异和蹊跷: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跳了黄浦江,已经死掉了吗?怎么现在会躺在医院里?难道阴曹地府也有医院吗?或者说,难道这一切都是在梦里──从跳江之前到现在,我就一直都在做梦?庄义杰呆滞的目光里面,充满了讶异和困惑。
  令他更讶异,更惊奇的事情还在后面——他突然瞥见笑咪咪的吴健生居然坐在他面前,并且正充满温情和关切地注视着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一切究竟是真的,还是在做梦?庄义杰简直如坠五里雾中,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天保佑,你老兄终于醒过来了,阿弥陀佛。”
  坐在庄义杰床前的吴健生,见他睁开眼睛醒了过来,立刻露出满脸的如释重负,表情更是变得轻松和舒展。
  庄义杰仍然如梦如幻,十分茫然:
  “怎么会是你?你不是去香港了吗?”
  笑咪咪的吴健生告诉庄义杰,事情说来真叫凑巧,昨天他刚到家,佣人就向他禀报说,有一家医院接二连三地打来电话,要他无论如何去医院一趟,说是他的一位大学同学正躺在医院的急救病房里。吴健生当时觉得挺纳闷:一位大学同学?会是谁呢?为什么非指名道姓地要我去一趟?这时候佣人补充说,要死,差点忘了,这人姓庄,记得少爷不在家的辰光,这位庄先生就多次打电话进来,说是有急事要找少爷商量的。吴健生一听这话,头脑里顿时就“轰”地一响,他二话没说,立即让司机老王开车将他送到了这家医院。到医院后一打听,吴健生便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庄义杰跳江时,恰巧被一位过路人发现,那人迅速将他救起,并随即拦了一辆黄包车,就近向这家医院赶来,谁知快到医院时,这人竟不管三七廿一,车未停,他就做贼似的跳车逃走了。黄包车车伕见状,气得捶手顿足,心说你赖我车钱也就罢了,弄这个活僵尸撂我车上,不是成心触我霉头吗?有心要将这具活死人掀下车,一走了之,但想想终究于心不忍。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事已至此,黄包车车伕只得硬着头皮,嘴里骂骂咧咧地把庄义杰背进医院。医院里接过病人后,一边进行紧急抢救,一边抓住黄包车车伕不放,要他为病人付看病押金。车伕急得大叫皇天厚土!他急赤白脸地分辩说,我跟他非亲非故,背他进来,也是不忍心眼睁睁望着他活活咽气翘辫子(死),为自己积点阴德,你们怎么好平白无故找我要啥看病钱?莫非我行善倒行出罪过来了?车伕字字血,声声泪,说得情真意切,医院方面虽然难辨真伪,但也拿他没办法。后来还是在庄义杰身上发现了他的大学毕业文凭,和吴健生留给他的地址和电话号码,事情这才总算有了个着落。吴健生了解这一切之后,当即拍板,庄义杰的一切医疗费用由他承担,并当即让司机老王封了一个红包给黄包车车伕,以感谢他的救命之恩。车伕平白得了一笔犒赏,也算是因祸得福,善有善报,最后欢天喜地地告辞走了。
  笑咪咪的吴健生说完这些情况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半是怜惜半是嗔怪道:“你老兄也真是,有啥个过不了的火焰山,非要走这条路不可?”
  庄义杰到这时候,才有如梦初醒的感觉。他心里不由暗暗慨叹:命运真是促狭,在你最缺少什么,最需要什么的时候,那一切偏偏离你遥遥迢迢,无踪无影,或者可望而不及,令你徒唤奈何!然而当你对什么都不抱希望,甚至准备以死来求得解脱的时候,它却偏偏又鬼差神使般不请自来了。此刻面对吴健生,庄义杰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想想自己的处境和现状,他不知道自己的被救和吴健生的从天而降,究竟意味着什么。至于今后将会怎么样,他更是连想都不敢想。唉,时乖运蹇一致如此,庄义杰还有什么可说的。
  庄义杰愁肠百结,叹息连连。吴健生见状,就百般开导劝慰,直到庄义杰脸色慢慢舒缓过来,他这才转换话题,问庄义杰究竟怎么回事,怎么会搞得这么狼狈的?庄义杰嗫嚅着,沉吟良久,这才将自己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吴健生。
  始终笑咪咪的吴健生,这时候突然板起面孔,用那种气死你没商量的口吻数落庄义杰:“在学校时就跟你说过多少遍,毕业临分手时,我更是千叮咛,万嘱咐,反反复复向你强调一点: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情况,吴家的大门永远都是向你敞开的!可你老兄倒好,为了你高贵的人格,硬是拿老弟我的话当耳边风,你说你这是何苦来着?”
  未等庄义杰开口,吴健生又接着说:“不过这样也好,这样能够让你尝尝社会生活的苦滋辣味,吸取一点经验教训,免得你今后再书生气十足,自讨苦吃。现在,你给我听仔细了,从此刻开始,我斗胆请求你,别再胡思乱想,安安心心把身体养好,等你恢复差不多了,再请屈尊移驾舍下。在舍下好好调养几个月后,到时候我再想办法给你找一份好差事,你看如何?”
  这时候的庄义杰,自然只有唯唯诺诺点头的份儿了。
  几天后,吴健生亲自开着那辆雪佛莱轿车,来到医院,先把庄义杰的医疗帐单结清了,然后再将庄义杰扶上车,接到他家。
  庄义杰在大学就知道吴家很富有,但也仅仅只是知道而已。想象中的吴家,充其量也无非就是汽车洋房之类,因为吴家毕竟没有显赫的名声和地位,也没有一家象样的、能够叫得响的店铺字号,吴健生甚至连他父亲究竟从事何种职业都闪烁其辞、语焉不详,他们家的大部分财产来源,据说都是祖上传下来的一些田产收益,因此,吴家实际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
  然而,当庄义杰在吴家佣人的搀扶下,钻出雪佛莱轿车,望着扑面而来的一切时,他惊呆了。这景象,除了在外国电影中见过,现实中,庄义杰这是第一次亲眼所见。这是一座远离城区的庄园建筑,鲜明的哥特式风格,流露出一种异国情调。正门前是一个宽大的停车坪,甬道两边是风格迥异的喷水池,池中央分别耸立着一尊裸体男孩的雕塑和一尊睡美人。虽是冬季,但花园里却依然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绿意,显得生机盎然。庄义杰随吴健生拾级而上,通过大理石门廊时,他被门口的立柱以及正门周围的雕塑图案,深深吸引住了,那立柱上面是耶稣受难图浮雕,而门廊上面的雕塑图案,则都是自然界的图象,诸如玫瑰丛、草莓、葡萄树、橡树和枫叶等等。这些雕塑精致讲究,美仑美奂。走进客厅后,庄义杰更是惊讶得瞠目结舌。这哪里是普通民宅啊,分明就是一座富丽堂皇的豪华宫殿!庄义杰见过大亨黄金荣家的照片,那是登在报纸上,介绍黄金荣宴客排场的,但拿过来跟这里一比,就实在相形见绌了。在整个上海滩,恐怕只有哈同花园可以与这里的吴家花园相提并论了。
  将吴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整个参观一遍后,庄义杰的心里突然产生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又有谁会相信,在社会上毫不起眼的吴家,居然不动声色地守着这样一份宫殿式的庞大家业?真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啊。庄义杰暗暗唏嘘感慨。当他跟着吴健生来到为他准备的卧室时,他忍不住问吴健生:
  “健生,这一切你怎么从未对我提起过?”
  吴健生差强人意地一笑,反问道:“这很重要吗?”
  “当然,这并是很不重要。可我总觉得,这至少跟你的为人风格不太一致,我的意思是说──”
  “你的意思是说,我除了成天嘻嘻哈哈,就不该有我性格的另一面?”
  “嗬!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没想到你吴健生原来是别有内涵,藏而不露,义杰我真是有眼无珠了。”
  “喂喂喂,老兄,拜托了!别人不了解我,你还不了解我吗?话又说回来,这能怨我吗?我曾经多次向你发出邀请,你就是不肯屈尊移驾,我有什么办法?现在你见了庐山真面目,反倒怪我不事张扬?”
  这倒是事实。在大学期间,吴健生将庄义杰引为知已,几次三番邀请庄义杰到他家作客,庄义杰每次都借故推辞。久而久之,吴健生也就顺其自然,不再坚持邀约。大学四年,他们的关系实际上一直处于一种若即若离状态。事情说来也怪,在全班同学中,只有庄义杰来自扬州乡下,吃穿用途本来就很寒酸,加上一口浓重的扬州乡音,很让那些“阿拉上海人”看不起,好在庄义杰很有自知之明,平常除了上课,他基本上都是独来独往,很少与别人打交道。“五卅惨案”发生后,同学们都走上街头去游行示威,他却充耳不闻,独自向隅,抱着书本苦读。每当有同学来向他鼓噪“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时,他总是淡淡一笑,说我多学点知识,将来一样报效国家。因此,咱们虽然出发点不同,但目标是一致的。一番话,把前来对他做游说鼓动工作的同学气得掉头就走。
  吴健生与庄义杰不同,他生在上海,长在上海,家里富有,各种条件都十分优越,但是他却天马行空,放荡形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及时行乐主义者。他行踪诡秘,三天两头缺课,学习成绩一塌糊涂,班里同学对他基本上都是敬鬼神而远之。每次考试的时候,他就猴儿捉虱子──瞎抓,显得手忙脚乱,不得要领。除了庄义杰,没有人肯向他伸出援助之手。对于庄义杰的扶危济困,吴健生知恩图报,经常送些小礼品给他,甚至变着法子试图在经济上给予资助。但庄义杰天生一副傲骨,大丈夫顶天立地,岂可随便接受别人的施舍?吴健生对这种乡下人天生一副憨头憨脑的面孔和作派,从心里感到滑稽可笑。但是吸引吴健生的也恰恰正是这种天然本色。他聪明,但没有心机。他质朴得象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跟他交往,你无需设防。他不会算计你,有时候虽然难免有点小心眼,但那是自卑掩盖下的自尊,反倒更令人感到他的朴实无华和天真可爱。四年时间里,吴健生对庄义杰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庄义杰对吴健生却始终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临毕业前,吴健生再次大包大揽地向庄义杰表示,愿为他找份称心如意的职业效犬马之劳。但庄义杰高傲得象一位王公贵族,他要保持自己人格的完整和独立,自然不愿仰人鼻息,受人施惠。
  原以为从此飞鸟投林,各奔东西,相聚无期了,谁料命运乖戾,竟然让庄义杰在这种窘迫尴尬的情况下,无可奈何地走进了陌生而又神秘的吴家花园。事到如今,庄义杰也别无他法,只能收起廉价的自尊和人格,从此听天由命了。
  庄义杰良久默然无语,笑咪咪的吴健生从酒柜中拿出一瓶法国香槟酒,倒了两杯,一杯递给庄义杰,自己端起另一杯,笑道:“来,为我们的重逢干杯。”
  “……。”
  “怎么啦,老兄?既来之则安之嘛。哦哦,当然啦,你要是心里有我这个老弟,那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如果──”
  “不不,健生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好,咱们来干了这一杯。”  
  人生的境遇有时候真象是一场离奇怪异的梦境。庄义杰昨天还贫困交加,走投无路到准备以死来求得解脱的地步,但眨眼之间,却又劫后余生,福从天降般地一步跨进了富贵乡。这一切都是真的吗?不是在做梦吧?不是,这一切都是千真万真、实实在在,可感可触的。这种轮回太戏剧化,真实得反而令人难以置信。令人疑在梦里。
  来到吴家花园后,庄义杰似乎再也不必为生活和今后的前途担忧了,吴健生的侠肝义胆就是最好的凭证和保障,可是,庄义杰有了生活的安宁,却无法获得心灵的平静。尤其当吴健生不在他身边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显得特别强烈。如果说以前在大学里,庄义杰对吴健生花花太岁式的生活作风,多少含有轻蔑不屑的话,那么现在,吴健生就是一位天使,是庄义杰唯一获救的指靠了。
  吴健生还是以前的作风,就象一只无拘无束的快活鸟,今天飞到东,明天飞到西,依然是来无影去无踪,飘忽不定。这种情况使庄义杰觉得自己就象一颗浮萍那样漂泊不定。虽说住在吴家花园里,天天锦衣玉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对他来说,凉亭虽好,毕竟是寄人篱下,他是说什么也不甘心过种寄生虫式的生活的。
  那是庄义杰在吴家花园住了将近两个多月后的一天,吴健生刚下汽车,就被他不管不顾地拖到了自己房间,大声责问道:“健生你究竟怎么回事?你成天在外面海阔天空地自由飞翔,却把我关在鸟笼子里,你你你──”
  庄义杰一激动,就“你你──”地哽住了。
  笑咪咪的吴健生这时仰身倒在沙发上,显出一副倦鸟归林似的疲惫和放松。他略略欠身,从茶几上取过一枝哈瓦那雪茄,划火点燃,悠然自得地吸了几口后,咪眼笑道:“你老兄还是上大学时的脾气,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你少说风凉话,”庄义杰依然愤愤不平,“请你设身处地替我想一想,我这样住在府上究竟算什么?食客?闲汉?你一走就是十天半月的,让我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成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对于你,这是一种恩惠,可对我呢?你为什么就不能为我想想?难道你还不了解我吗?你救了我,收留了我,我发自内心地感激你,可我,总不能就这样稀里糊涂地了此残生吧?啊?”
  吴健生莫测高深地盯了庄义杰一眼,答道:“咱们同窗四年,你的心情脾气我当然了解,岂止是了解,简直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但是,你对我又了解多少?你以为我真就这样将你扔在这里不管不问了,是吗?换句话说,你以为我不在为你的事奔走操心是不是?错了,我的老兄。为你的事,我可是没少操心。如今世道混乱,想找一个满意的职业,并不那么容易。不过请你放心,我既然向你作过承诺,就一定会兑现的。这样吧,十天以后,我给你准信,怎么样?最后顺便说一句,请你老兄记住了,当你羡慕鱼儿自由的时候,要知道你是站在岸上,走吧,下面快开饭了。”
  十天后,吴健生果然给庄义杰带来了好消息。吴健生的舅舅在香港开一家资产达上千万的“无恒贸易开发有限公司”。因为原来雇的那位秘书手脚不干净,被他舅舅砸了饭碗。吴健生听说此事后,便立刻将庄义杰的情况介绍过去,他舅舅见是亲外甥推荐的人选,自然属意,来电让庄义杰即刻过去补缺。吴健生介绍完这些情况后,用商量的口吻对庄义杰说:“这份差事是没话好说的,就是路途太远了点,另外,跟你在大学里学的专业也不搭界,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庄义杰听完刚才的情况介绍,心里早就产生了云开日出的豁然感觉,这时候,他抑止不住心情的激动和亢奋,一把抓住吴健生的手急切道:
  “别说是香港,就是远到天边,我也照样勇往直前!”
  庄义杰眉开眼笑,喜形于色。吴健生却一副愧对老同学的赧然神色,他反复劝庄义杰:“你不必急于表态。真的,你最好还是先冷静考虑考虑,否则的话,到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
  “哎呀吴健生,你怎么突然变得婆婆妈妈起来了?是不是觉得我才不堪用?放心吧,健生,我一定会尽心竭力,不辱使命的──至少我不会给你丢脸的,这一点,你难道还信不过我吗?”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既然不是这个意思,那就请你什么都别说了,事情就这么决定了──噢,对了,请问我什么时候能够动身启程?健生你知不知道,我此刻的心情有多么激动,又有多么兴奋啊!我都恨不能现在就插翅飞往香港!真的,健生!”
  吴健生望着手舞足蹈的庄义杰,表情复杂地笑笑,又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伸出手,慢慢地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本护照,一张船票,一封写着“内详”字样的信。将这些东西一一交到庄义杰手上后,他又掏出一张面值一百元的美钞递过去,庄义杰接过这一切以后,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他泣不成声地喃喃道:“情重不敢言谢。你对我的这份情义,义杰万死难报。”
  吴健生此刻的心里也是感慨万千,他走过去,先用力抱了抱庄义杰,然后慢慢松开,接着郑重其事地开口道:“相聚是缘。一切都是命里注定,既然天意不可违,也就只有顺其自然了。唉,算了,不说这些了。为你订的是后天的船票,我这两天也刚巧有空,就让我好好陪你在上海白相白相吧,你看如何?”
  “一句闲话。”
  庄义杰心情亢奋,脱口而出的上海话中掺合着浓重的扬州乡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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