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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走投无路

作品名称:豪杰无恒      作者:谢卫      发布时间:2016-11-29 20:20:02      字数:3265

  呼啸的西北风夹枪带棒,肆无忌惮。白浪滔天的黄浦江张开血盆大口,张牙舞爪地面对着正在与死神讨价还价的庄义杰。庄义杰不由自主地连打了几个哆嗦。一种叫做悲哀的东西潮水般漫过他的心海。命运真是太残酷。对于一个已经走投无路,求生无门的不幸者,上苍给予的不是怜悯和拯救,而是死神宽大为怀的残忍拥抱。庄义杰感到一种透心彻骨的悲凉。往下跳吧,还犹豫什么?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只要再往前跨一步,只要脚尖踮地,身体腾空,然后往前一扑,生命便会在这种飞腾中走向极致和永恒。
  可是,就在庄义杰准备腾空一跃的刹那,他又犹豫了。辣块妈妈!老子这是怕死吗?不,老子这是不服,这是心犹不甘啊!想想看,老子刚刚大学毕业,才二十多岁年纪,老子的生活本来应该是鲜花烂漫多姿多彩的,没想到现在却要像输光了的赌徒,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亏不亏?冤不冤?实在他妈的叫亏!叫冤啊!
  的确,这种结局实在是庄义杰做梦也没有想到的。半年前,当他喜气洋洋地接过大学毕业文凭的时候,他是何等的踌躇满志和意气风发啊,那一幅幅早就设计描绘好的宏伟蓝图,无不流光溢彩闪烁迷人,令他乐然陶然。然而,当他踩着这朵五彩祥云去叩那一扇扇幸运之门的时候,就像如来佛惩戒冒犯天条的孙行者,须臾之间,他就从云端里被打落下来。这种结局实在令人诧异和纳闷:一个堂堂大学毕业生,居然在偌大的上海城,找不到一个可以混碗饭吃的差事?从离开校门那天起,他天天四外奔走,每到一处,都竭力向人们介绍自己的人品才学,希望人家能够了解自己,赏识自己,但是三个多月下来,结果却是口渴喝盐汤,越渴越喝,越喝越渴。
  辛辛苦苦把大学念出来,竟然会是这种结果,辣块妈妈!这鬼世道,当真“毕业就是失业”啊!?庄义杰一气之下,扬州乡下的詈骂便脱口而出。
  时令已近暮秋,庄义杰除了身上穿的,能典当的东西都典当掉了,口袋里已经分文不剩,面对如此愁云惨雾的黯淡景象,庄义杰只好两手空空,灰头土脸地回到扬州乡下。近乡情怯。瑟瑟秋风中,家里的三间破草房,虽然凋敝颓败、飘飘摇摇,但庄义杰还是感到了深深的羞赧和愧怼。最撩人愁绪的是,昔日送他去上大学的热闹和喧哗,这时候竟不可遏止地重现在眼前。那会儿,爹娘和家里亲亲眷眷的喜悦和自豪溢于言表,那是自不必多说的。就连左村右邻的乡亲,都前呼后拥地一送就是几十里地。他们夸庄义杰,说他吉人天相,是人中俊杰,将来即使不能出将入相,起码也会成为一方大佬,然后光宗耀祖,福泽四方……云云。夸够了庄义杰,又开始夸他的爹娘,说他们前世积了大德,今生才得如此善报……。那情,那景,都是那样历历在目,那样令人难忘。然而如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庄义杰不免百感交集,悲从中来。
  庄义杰回老家,本来是想藉此逃避残酷险恶的现实,修补受伤的心灵,把家当作最后的避风港的。可是住下来还不到一个礼拜,他就越来越感到乡村生活与自己是如此陌生,如此不相适应,甚至──简直有点格格不入。肮脏的环境,粗糙的食物,愚昧的习俗,无知的言谈,野蛮的举动,等等,等等,这一切实在让庄义杰受不了。最让他难以忍受的是,爹娘成天在他耳边聒噪什么千好万好,不如家好,及早定门亲事,成个家,也好了却爹娘的一块心病。庄义杰的想法是,我如今虽然落拓潦倒,虎落平阳,但我终究是要啸哮山林,一展雄风的,怎么可能就一辈子守着一个黄脸婆和三间破草房呢?莫非我四年大学当真白念了不成?
  受这思想的支配,庄义杰的心里就突然滋生出许多不服输的冲动。如果说当初被迫从上海回来,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那么现在,不甘听凭命运摆布,就理所当然地变成了他的坚甲利器。拥有这种武器后的庄义杰,就有点枕戈待旦,跃跃欲试了。
  这样,如何尽快筹措到一笔足够的盘缠,就成了庄义杰的当务之急。可是,热血沸腾磨拳擦掌的庄义杰,在这个节风眼上却突然变得一筹莫展,英雄气短。虽然他满脑子的维新观念,但是他接受启蒙的毕竟是“三纲五常”、仁孝义悌的教旨,不是朝夕就能祛除和泯灭的。想想爹娘是怎样脸朝黄土背朝天地把自己拉扯大,供自己念书的,再想想现在──非但没有丝毫回报,相反还在靠他们养活,若再找他们要昂贵的盘缠,无疑就是硬从他们的骨头里面榨血汁了,庄义杰怎么忍心开这个口?
  他的心在渴望飞翔,但是盘缠就是他飞翔的翅膀,没有翅膀,他就只能象一只被关在笼中的小鸟,徒劳地望着美丽的蓝天怅然长叹。
  儿子成天忧心忡忡,愁眉不展,长吁短叹,做爹娘的见了,自然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在他们的再三催问下,庄义杰这才满面羞赧、吞吞吐吐地道出了自己的苦衷。老实巴交的爹娘虽然只知道土里刨食,但他们同时也知道,他们的儿子念过大学,是要做大事的人。他要出去闯天下,缺了盘缠便寸步难行。所以,尽管为供他念大学借的旧债尚未还清,他们最后还是咬咬牙,又去借了一笔高利贷打发儿子上路。
  捧着这笔血汗钱,庄义杰当即扑通跪在了爹娘面前,他先“咚、咚、咚”地给爹娘连磕了三个响头,接着就泪流满面地发下毒誓:
  “孩儿此番出去,若再混不出名堂,让爹娘下半辈子过上好日子,我就誓不为人!”
  就好象从前都是他的错,他现在要痛改前非,洗心革面,一切从头做起了。
  挥泪告别爹娘,庄义杰再次来到了上海,再次为自己求职而四处奔走。这时候的上海,虽然早从帝制改成了民国,北伐的隆隆炮声,更是将孙传芳推上了一方诸侯的宝座。“乱世英雄起四方,有枪就是草头王”。军阀们攻城掠地,争霸一方,老百姓们就跟着遭殃,不是妻离子散,就是家破人亡,简直是暗无天日。由于战乱不断,加上帝国主义列强的巧取豪夺,整个上海城市面萧条,死气沉沉。一家家工厂店铺相继关门倒闭,即使能勉强维持下去的,也都是苟延残喘,惨淡经营。庄义杰在这种情况下上门求职,人家当然敬谢不敏。经过一连串的打击后,他审时度势,决定改变策略,退而求其次,写字间进不去,到酒楼茶馆去找个伙计跑堂之类的差事,应该不成问题吧。依庄义杰的想法,我一个大学生来做这下九流的营生,虽然有辱斯文,但生存要紧,孬好先端住一只饭碗,找好一个落脚点,再图后计。庄义杰抱着这种委屈求全的想法,本来就是出于无奈,是不得已而为之的,谁料到人家根本不买帐,他这边刚说明来意,人家那边就已经不耐烦地向他摆起了手,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有的店家干脆老实不客气地骂他“十三点”,说道:“你一个大学生来当店小二,是成心想要触阿拉霉头,还是来寻阿拉开心?走开!走开!”说着话,就把他当瘟神一般扫地出门了……。
  眼看着从家里带出来的盘缠又快用光,前途却依然十分渺茫,庄义杰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情急之中,他想起了大学同学吴健生。毕业临别时吴健生许过愿,今后若遇到啥困难,只要打个电话,他吴健生一定会鼎力相助的。吴健生当时言之凿凿,庄义杰却一笑了之。他不是不相信吴健生,而是不愿仰人鼻息。现在他已经走投无路,也就只能人穷志短,将吴健生当成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了。可是,电话一次次打进去,每次接电话的都是吴家的佣人,每次的回答都是:“少爷不在家。”问什么时候回来?回答总是一句:“阿拉勿晓得。”
  这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这一天,他手里攥着仅剩的几枚铜板,再次走进电话局,电话要通后,他几乎带着哭腔告诉吴家佣人,说我是吴健生的大学同学,找他有要紧的事情商量,请务必告诉我吴健生的确切行踪。对方听了,客气地在电话里答复道:“实在对不起,阿拉少爷去香港他娘舅俚厢(那里)白相去了。啥辰光回来?这个很难说咯。对不起啊。”
  最后的一线希望成了泡影,破灭了。蜷缩在四面漏风的顶层阁楼上的庄义杰,形容枯槁,心力交瘁。他久久地盯着挂满蜘蛛网的天花板发呆,内心充满悲愤和绝望。房租明天就到期,口袋里又是一个分文全无。眼下唯一的出路,只能是露宿街头,与乞丐叫花子为伍了。想想自己十年寒窗苦读,最终竟落到如此下场,庄义杰的眼泪不禁夺眶而出。下一步该怎么办?不知道。庄义杰悲痛欲绝。想起扬州乡下的爹娘,想起这次离家临别时发下的毒誓,他觉得与其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苟且偷生,不如一死了之。
  就这样,庄义杰终于被残暴的命运一步一步逼到了生命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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