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连载】 动脉.脉动(28)
作品名称:【海蓝·连载】动脉·脉动 作者:老老兵 发布时间:2012-01-22 06:51:06 字数:5064
张永清无言地沉默着。他现在终于弄明白了,王大成之所以和青梅竹马的梅子分手,并不是因为他曾经对自己说过的“害怕人分两地,给梅子增加负担”。那时他曾经劝过他,古人说得好,“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可他却以一笑而置之耳后。原来,其根本的原因是他为了自己的前途,在感情上太“自我”,说重一点是太自私。他要抛开“乡下妹子”,去攀附有权有势的“城里人”的高枝儿,好进“圈”入“帷”走捷径,进而实现他做“人上人”的畸形梦想。
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问自己:
“大成怎麽变成这样了?!”
王大成看张永清长时间地沉默,对他的这套“生存哲学”既没有反驳,也没有做出积极的回应,便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问道:
“永清,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你变了!”张永清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是啊,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人生处世的哲学也应该‘与时俱进’嘛。老是坚持那些过时的道德准则,迟早是要吃亏的。”
“大成,你的这些观点貌似正确,内里却是‘私货’多多……我想,不管是什麽时代,做人的‘根本’是不能丢的!特别是,你我都是党员。”
这一回轮到王大成沉默了。他之所以沉默,一方面是他要思考,另一方面是因为在张永清面前,他总有一种被“道德审判”的感觉,总觉得自己无颜面对“发小”的朋友,自己亏欠他们(当然包括张梅)太多……
片刻以后,他改变了话题:
“永清,我要结婚了。”
“什麽时候?”
“今年‘十.一’。”
“我和梅子祝福你。”
“别告诉她,是我对不起她。”沉默了一会儿,他问,“永清,你和李萱怎麽样了?”
“她今年毕业。”
“你也抓点紧。”
“我们还不到谈婚论嫁的时候。”
李萱是张永清毕业后分配到工务段实习时第一个师傅的独生女儿,现在在外面读师范大学。就是这位对工作极端负责任、把干好巡道工作看得比自己生命还要重要的老工人李爱国,凭着对人民铁路的无限热爱,两次排除重大事故隐患,保证了旅客生命安全国家财产不受损失,立过功,受过奖,得过“五.一”劳动奖章。实习的一年间,他跟着李师傅,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也不管是黑夜或是白天,巡道、检修,从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马虎。他学到了技术,积累了经验,更培养了一个铁路人对自己所从事工作的岗位的的忠诚。一年之后,他离开了实习下放的工区,和李师傅分开了。但他把李师傅家当成了他自己的第二个家,把李师傅夫妻俩当成了自己至亲的长辈。他经常去看望他们,去聆听他们讲做人和处世的经验,耳濡目染之下,张永清感到自己的灵魂不断地得到了净化。与此同时,他也对李家的那个文文静静、虽然出身于普通工人之家,却有着“大家闺秀”风范的女儿李萱,产生了割舍不断的情感。对他们两个的恋情,王大成也曾用他那套“理论”来劝张永清,让他去“攻”一个干部子女,最好是领导干部子女,以便为自己的“将来”创造一个“先决条件”。但他丝毫未为所动,和李萱之间的感情与日俱增,非常专一。他们之间虽然没有山盟海誓,但两个人内心里却都为对方坚守着,“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十几年过去了,他们这一代人都已经成为各行各业中扛梁举鼎的砥柱之材了。但在做人上,他张永清仍然恪守着一条最基本的处世原则,那就是:家事、国事,以国事为重;自己、他人,以他人为先……
这时,有人敲他办公室的门。
他静下心来,应了一句:
“请进。”
李强进来了:
“张局,王局请您过去开办公会。”
(四)
局长办公会研究分工的结果是:张永清主管工务、电务、房产建筑和基本建设工程工作。按照这个分工,在局行政领导方面,对处理母子河桥和高路堑两件“豆腐渣”工程的事,也就顺理成章地由他来领衔了。因此,办公会刚一结束,司马弘明书记就把他请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同去的还有局纪委的薛政书记。
司马弘明的办公室和张永清的办公室大小差不多,但装饰得很简朴,最醒目的是迎门的一长排书柜。书柜里除了马、恩、列、斯、毛、周(恩来)、刘(少奇)、朱(德)、邓(小平)、陈(云)等领袖人物的经典著作外,还有关于“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的论著和古今中外的历史,但更多的是有关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方面的著述,以及铁路领导干部必读的一些专业书籍。
“司马书记,您这儿都成了图书馆了!”张永清由衷地赞了一句。
“请坐,请坐。我这也就是做做样子,装装门面而已。”司马弘明热情地去为张永清和薛政两个人沏茶。
“司马书记可不是只做样子、只装门面的人。他是个‘书虫子’,一有空闲就啃这些大部头的经典不说,他还十分注意理论联系实际,那篇刊登在铁道部党校校刊上关于铁路企业要强化思想政治工作“成本意识”的文章,就是他在全局范围内三十几个车务、工务、电务、车辆、机务和房产、生活等基层单位以及近百个车间、班组调研、座谈后,经几个月的磨砺而写成的重磅文章。”薛政跟着赞了一句。
“老薛,你又来了。咱们可不提倡‘表扬和自我表扬相结合’那一套啊!”司马弘明一边说了一句笑话,一边在那里用温水洗一套宜兴紫砂茶具。
三个人都笑了,室内的气氛非常轻松。
司马弘明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雕刻有花纹的粗毛竹茶叶筒,从里边的锡纸袋里拿出几撮茶叶,装入紫砂壶,再倒入已经烧开的大桶纯净水,几番倒来倒去,一股茶叶的清香顿时飘满了整个房间。
“好香!”张永清和薛政异口同声地赞了一句。
司马弘明笑了笑,给两个人每人斟了一小杯。张永清望着杯里绿色的茶汤,轻轻地啜饮了一口:
“好茶!司马书记,您这茶很贵吧?”
“你给个价。”
“我看起码得三、四百元一斤。”
“恐怕还要贵一些。”薛政边饮茶边插了一句。
“一分钱不花!”说完,看薛政和张永清两个人写在脸上的疑问,笑着说,“不过,请二位放心大胆地喝,这既不是别人送的,也不是我向别人要的,是老父亲和弟弟亲手种的、亲自炒的‘明前黄山云雾茶’。也就是说,不存在任何受贿和索贿的商业贿赂问题啊!”
三个人又大笑了一阵,然后便由茶道切入了正题。
“永清同志,母子河桥和高路堑这两件‘豆腐渣’工程的联合调查工作,由于孙世林出了车祸,而被迫停滞,但却没有停止。这起车祸和老工程师杨青的‘非正常死亡’,都引起了地方公安部门的重视,他们已全力介入了调查和侦破。有关的情况请老薛向你简单介绍一下。”司马弘明言简意赅地介绍了几句。
薛政将一个卷宗交到了张永清手上:
“这是整个调查情况全部资料的复印件,原件在反贪局存着。从现有我们掌握的情况来看,这个案件有着比较深的背景,既可能有我们铁路内部人员与外部不法分子的勾结,也可能有可能的犯罪嫌疑人欲盖弥彰所采取的严重违法犯罪行为。概括起来讲,通过对这两件‘豆腐渣’工程的调查,很可能揭开我们局内一起重大的基本建设方面的‘权钱交易’,也就是当前中央提出的要重点打击的工程建筑业的商业贿赂问题。”
“从中央、部、省近期发的通报和内参刊物上揭开的基本建设工程承发包过程中的种种黑幕来看,商业贿赂不但存在,而且还很普遍,同时还数额巨大。工程项目动辄几千万、上亿,甚至数十、上百亿,涉及的回扣很可能以百万、千万元计。建设工程项目从设计、施工的招投标、设计、施工过程,从设计、施工单位的选择,到建筑机具、材料采购,再到机具出厂、工程竣工的检验或验收,几乎每个环节都有商业贿赂的影子。一些设计施工企业为承揽工程,大肆行贿,而一些掌握工程建设项目决定权的人,更是利用职务之便,索贿受贿、贪污挪用工程建设资金,也已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你敢说,在我们局的这两件工程的实施过程中,就没有索贿、受贿、贪污、中饱私囊等等的商业贿赂犯罪行为的存在?”司马弘明接着说。
“现在的贿赂,可以说‘花样翻新’,除了‘红包’、高档礼品,比如古玩、名人字画、银行卡、或者出资让你借考察之名出国旅游,还有送房子或别墅的、送女人的、在出国旅游当中送免费逛‘红灯区’的,真可谓五花八门。听说,现在K市正时兴‘洗澡’、‘洗鸳鸯浴’、甚至搞‘天体派对’、搞群体淫乱。而借着‘打牌’、‘搓麻’,把钱自觉自愿地‘输’给你,这种实际上的变相贿赂,更是屡见不鲜。”薛政也不无感慨地补充了几句。
“在咱们局这两件‘豆腐渣’工程里涉及的人员,除孙世林之外,还有些什麽人?”张永清问道。
司马弘明和薛政两个人都没有回答,只是对望了一眼。
“怎麽,还有别的人?还有比孙世林职务更高的?”张永清略有些惊讶地再次提问。
司马弘明走到办公桌前,打开一侧的保险柜,从里面拿出几封已拆封的人民来信和一封K市公安局转来的案情通报,递给了他:
“你先看一看。”
张永清急切地浏览着,渐渐地,他拿着材料的手有些发抖,脸色也慢慢地变了,颇有些不敢相信地问:
“涉及到了物资处处长、基建处处长和他?”
司马弘明和薛政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些情况除了市公安局特案组之外,在咱们路局内,还只有联合调查组两位组长和在座的我们三个人知道。”司马弘明对这一情况在当前的涉密性作了说明。
“那……我们该怎麽办?”张永清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和复杂性。
司马弘明进一步阐述了自己对这一情况的看法:
“永清同志,我知道你和大成同志的关系,对于给你的资料里反映的情况,你可能在感情上还接受不了,感到有些意外,这可以理解。但从我们现在掌握的线索来看,他与构成这两件‘豆腐渣’工程的贪腐网络有一定的关系,这是不容置疑的。但他到底陷没陷进去、陷得有多深,目前还不得而知。所以,不能不引起我们的高度重视。经请示铁道部党组,指示我们要与K市公安部门密切协同,争取尽快查清造成这两件工程严重后果的根源所在。同时,要把握住政策界限,决不冤枉一个好人,也决不放过一个坏人!”
几个人坚定地互望了一下,仿佛都伸出了自己的手,他们要牢牢地拧成一股绳。
(五)
从司马书记那里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把有关调查资料锁好以后,张永清坐在那里陷入了沉思:
“大成会是这整个事件的幕后决策人吗?”
说实话,从心底里讲,他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的。
他和王大成两个人,“发小”在一起长大。小学、初中、高中他们在一个班,大学在一个学校,毕业后又一同分配到K城铁路局,虽说工作单位不同,但在工作上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恰恰又与儿时、同学时一样,因为王大成是从事运输主业的,他张永清还是处于“从属”的、“服务”的地位。当然,这个“从属”、“服务”的含义已大不相同,但工作上的密切关联,还是让他有着无限的亲切之感。
张永清家祖辈都是农民,到他父亲这一代进入壮年时,正好赶上改革开放,分田到户,不再愁吃愁喝了,供他和梅子两个人上学,日子虽仍然清苦些,倒也乐在其中。王家比张家家境要好得多,王大成的姐姐与当地乡镇党委书记的儿子攀上亲以后,日子就更好了。因此,从上小学开始,王大成就觉得自己比别的孩子“高”一头,自然也就成了“孩子王”,而和他关系最好的,就是张永清,两个人是用棍子打也打不开的铁哥们儿。两个人比起来,王大成机灵善变,张永清则朴实敦厚。但两个人的友谊,却是用语言所不能表达的。
有这样一件事,至今仍深埋在张永清的心底——
多少年了,好像从来也没有刻意地去记忆,又好像从来都没有忘记过。那是在上初中三年级的那年寒假,他和王大成从寄宿的镇中心中学回到了家里。那时候的农村,在冬天还不像现在这样地“冬忙”:大人孩子或是在大棚里照料反季节的菜蔬,准备集中采摘下来送到邻近的城镇,既满足了城镇里人们的日常生活需要,又可以把农闲变成农忙,取得丰厚的收益;或是集中在村里的文化室,接收电视上传输过来的远程农业科技常识教育,为明年农业的更大丰收做知识的“蓄积”……而是把漫长的冬日作为“冬闲”,几个相与的人凑在一起,或是张家长李家短地闲聊,或是打扑克、摸麻将,来个毛儿八分的小赌。紧张了一个学期的中、小学生们,也就彻底地回归了自然,或是趁大雪停歇后,到河滩上去扣麻雀,或是在封冻的河冰上打“冰尕儿(陀螺)”、滑冰车、打雪仗……。
雪后初霁的一天早上,太阳懒洋洋地刚刚爬上树梢,给披满白色铠甲的山峦、田野和河滩,涂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成群的麻雀,时而呼啦啦地飞到盖着一层厚厚“雪被”的田间,时而又扎堆儿飞到只剩下干枯枝干的树林间,穿来窜去,四处觅食。
张永清在结了冰、盖着雪的河面上扫出了一块约有两三平方米左右的冰面,撒上了一些麦粒和谷粒,用一根小木棍支起了一个筛子,再将一根白色的细线绳拴在木棍底部,顺雪地拖了过去,直到他和王大成隐蔽的河边土岗后面。虽然太阳已经爬得老高,但小北风刮着,还是让人感到冷彻骨髓。张永清和王大成两个人伏在土岗后面,脸颊冻得通红,但都心无旁骛地把眼睛盯在了河心那面筛子的周围,拉在张永清手里的白线绳也在瑟瑟地抖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