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C岛有几个非常显赫的大家族，马修斯的家族就是其中之一。岛上近三分之一的土地是他家的，还有一座五星级酒店和码头。
　　马修斯姊妹三个。他和姐姐琼斯是亲姐弟，母亲去世后，父亲娶了家里年轻的佣人，生了奔耐。所以奔耐和马修斯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和母亲一样在家里的地位很卑微。
　　马修斯在德国留学，前年父亲去世才回来。遵照父亲生前的意愿，娶妻生子，接管了海滨饭店和码头，还有家里所有的土地和财产，成了岛上为数不多的有钱有势的少壮派。
　　他性格暴烈骄横跋扈，在岛上无人敢惹，没有人敢违背他的意愿。
　　去年有一个租种他家土地的山东农民，因为和他顶了几句嘴，被他拖到海边扔到海里。农民的妻子苦苦哀求，又给他送了礼物，他才允许人们把那个已经奄奄一息的人救上来。夫妻俩个抱头痛哭一场后，丢下所有回了国。
　　岛上的人对他又怕又恨，但都敢怒不敢言。因为他的名字叫马修斯，华人背地里送他个外号，叫他坏马。
　　奔耐和马修斯正相反，为人善良宽厚。父亲去世后，他只分到了一个海产品经销店一辆旧皮卡，和母亲住在一个小房子里，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马修斯一改往日的做派，殷勤地帮助墨涵买了一辆丰田面包车，领了驾驶执照，还请了厨师招了服务员，领她上超市和当地人卖菜的地方购买食材。
　　经过简单的准备，墨涵上岛一星期后，餐厅开张营业了。
　　厨师华能虽然只有二十几岁，但却做得一手像样的川菜。俩个菲律宾女服务员也都勤勤恳恳，做事很用心。
　　开张第一天，就有美国人、台湾人、澳洲人和当地人来吃饭。晚上打烊后清点收入，发现竟然盈利了五十美元。
　　墨涵很高兴，想不到生意做得这么顺利。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几年，就可以怀揣美金回家了。想到这些，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对马修斯充满了感激。
　　清晨六点钟，墨涵在睡梦中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她住在餐厅二楼最里面的房间，想不出有谁这么早来找自己。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打开门，看见了马修斯一张朝阳般的笑脸，同时也闻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淡雅的香水味。她有些惊诧的问：“马修斯先生，你有事吗？”
　　马修斯笑笑说：“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吗？昨晚睡得好吗？”
　　墨涵心里一热，感激的看着他说：“马修斯先生，谢谢你的关心！睡得很好，这里的空气都是香的。”
　　她和马修斯来到露台上的圆桌旁，坐在白色的塑料椅子上。她留了一个小心眼，不想让他到自己的卧室，免得他养成习惯。
　　马修斯看着墨涵出了神。
　　她穿着一件粉红色的睡裙，裸露出雪白的乳沟和白嫩的皮肤。头发松散的披在肩头，看上去更加性感，女人味十足。
　　她被他看得有些难为情，就没话找话的说：“马修斯，你为什么起得这么早呢？”
　　他看着她羞涩的笑笑，然后耸耸肩说：“昨晚失眠，今天早晨很早就起来了。无事可做，就跑来看看你。没打扰你吧？”
　　墨涵摇摇头说：“你太客气了，没打扰。”她说的不是心里话。昨夜睡得很晚，今早应该睡到七点半再起床。他真的打扰了她，但是她不能这么说。
　　马修斯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直到七点半时她说：“对不起，马修斯，我该收拾一下去买菜，要不然就来不及了。”他才站起身，笑着和她告别。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墨涵的心里有些紧张。他对自己的关心显然是有些过了，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她觉得已经没有判断能力了，因为她对这里的人实在是不了解。
　　中午饭口以后，餐厅里还有两桌客人。马修斯推门走了进来，墨涵迎上前去请他坐下。他看看她微笑着说：“我下午没事，过来看看你的生意怎么样，有没有需要帮忙的事情。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墨涵给他倒了一杯茶说：“那我就到后面忙去了，你先坐着喝茶。”
　　马修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餐厅里，直到晚饭前才离开。看见他出去了，墨涵松了一口气。不知为什么，她现在有点怕看见他，他的出现总让她感到紧张。
　　晚上餐厅里来了五桌客人，其中有两桌是当地人。
　　当地人对华能做的糖醋鱼情有独钟，两桌客人都点了这个菜。这让墨涵很高兴，因为一条鱼就可以净赚五美元，在菜里面是比较赚钱的。
　　她看着客人挟起了鱼腩鱼肉鱼尾……就像看到了他们在一张张往外掏美金。今天已经卖出去五条鱼了，光是这一道菜就可以净赚到二十五美金。她心里一边悄悄地算着帐，一边暗暗得意。
　　大约七点钟的时候，马修斯又来了。他和墨涵打过招呼后，自己倒了一杯茶，坐在了吧台前的桌子旁边，这个位置和吧台里的墨涵正对着。
　　两桌当地的客人看见他以后，卑微的和他打过招呼，都加快了吃饭的速度。把酒杯里的酒倒进嘴里后，匆匆地离开了。墨涵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看见他怎么连饭都不敢吃了。
　　她是万万想不到的，平日里当地人见了他就像见了瘟神一样，都躲得远远的，谁也不想招惹他。那几位客人看见他来了之后像到了家一样熟悉和随便，明白了这个饭店和他有关系，心里早就害怕死了。这一切墨涵并不知道，只是觉得怪怪的。
　　马修斯也不说话，端着一杯茶默默地看着她，一直坐到饭店打烊，才起身离开。
　　墨涵心里已经开始祈祷了，但愿他明天不要这样频繁的出现。
　　
　　早晨六点钟，墨涵又被马修斯的敲门声叫醒。
　　他只说了一句：“林，你真美！”就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她。她在他面前如坐针毡，心里非常紧张，但嘴上却不能说什么，脸上也不能有一丝不愉快的表情。
　　中午晚上的情形和昨天一样，他一直坐到打烊才走。饭店里已经看不见当地的客人，都被他吓走了。
　　墨涵很着急，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晚上，墨涵把厨师叫到露台上，忧心忡忡地对他说：“饭店只营业了两天，不知为什么，本地客人一个都不来了，我觉得和马修斯有关系。我们要想个办法呀，怎么才能不让他总到这里来呢？”
　　因为都是大陆的中国人，她把他当成了可以信赖的朋友，想让他帮自己拿个主意。她忘记了他是马修斯介绍来的人，他是不会为了她得罪马修斯的。
　　他笑着摇摇头说：“这是人家的房子，我们怎么能说不让人家来呢？这话没法说出口，我也没有什么好主意。”
　　她说：“我现在一看见他，心里就紧张。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表达，才能既让他明白我的意思，又不得罪他。”
　　他还是摇头说：“最好是别说，这件事我们没有理。你可要三思，说错了话是收不回来的。”
　　墨涵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她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马修斯对自己的热情不太正常，这种热情给她带来很大的心理压力。
　　
　　餐厅营业了半个月，生意半死不活的。岛上旅游的外来人基本上都在大酒店吃住，餐厅的主要客源还是当地人。因为马修斯的原因，餐厅里已经没有本地人光顾，每天的营业额入不敷出。
　　墨涵心里非常着急，但又毫无办法。
　　在这期间，她到邮局给罗清泉打过一次电话。结婚后第一次对他说了假话，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告诉他在这里一切都好，不用牵挂。
　　罗清泉从电话里听到她的声音时，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他一遍遍的叮嘱她要保重身体，告诉她什么都不重要，只要人平安就好。
　　其实墨涵一离开家他就后悔了，她不仅带走了他的心，也带走了家里往日的温馨和快乐。没有她的日子干什么都索然无趣，他甚至觉得活的没什么意思。
　　这时他才意识到，人生中有很多比钱重要的东西。有些东西不是钱能替代的，比如爱情和亲情。
　　墨涵放下电话坐进车里，伏在方向盘上抽泣着。她早就后悔了，在香港启德机场的时候，就萌生了想回家的念头。只是因为已经迈出了这一步，碍着在亲友们那里的面子，不得不硬着头皮往前走。
　　在这里虽然只有十几天，却像几年那样漫长。每天心里空落落的，就像一棵没根的芦苇。马修斯每天三次风雨不误的光顾，像一块大石头，重重的压在心头，喘不过气来。往后的日子她不知道该怎样熬过……
　　
　　这天中午，甄美丽笑着推门进来。
　　墨涵高兴的迎上前去，拉住她的手说：“我这些天忙得焦头烂额的，没顾得上去看你。你来了我真高兴！”
　　甄美丽笑盈盈地说：“我就知道你一定很忙，做餐厅很辛苦的。今天给你带来了一位大客户，别忘了谢我呦。”说完话一推门，从外面进来一个高高瘦瘦戴着金丝框眼镜的中年男人。
　　甄美丽拉着墨涵对这个男人说：“杨总，这位漂亮的老板，就是我和你说起的天津老乡林墨涵。看看，标准的大美人吧？”
　　又对墨涵说：“墨涵，这位杨总是我的北京老乡，我也是刚刚认识的。他是中资机构的法人，在这里有个工程公司，也兼做建材生意，岛上的水泥都是他运来的。他可是个大主顾，能不能把他留住就看你的喽。”
　　墨涵打量着杨总，此人端正的五官和亲切柔和的眼神，一看就是正人君子，典型的北方知识分子。她热情的伸出手：“杨总您好，能在这里认识您，见到一位北方老乡，真的非常开心！欢迎您常来小店。”
　　杨总也很高兴的说：“是啊，能在异国他乡遇到一个老乡，是件很不容易的事，以后我会经常光顾的。”
　　墨涵问他们喜欢吃什么，今天她请客。甄美丽说：“我就喜欢吃饺子，你们天津人最会做饺子了，有没有现成的？杨总您吃什么？”
　　杨总笑笑说：“巧了，我也最愿意吃饺子。不知道林小姐这里有没有？”
　　墨涵说：“我昨天刚刚包好的，猪肉韭菜馅的可以吗？”
　　俩个人都点头说好，墨涵让菲律宾女服务员给他们倒好了茶，自己转身到厨房去张罗。
　　墨涵在厨房亲自为他们做了糖醋里脊和干炸鱼。她知道北京人一定喜欢吃这两道菜。
　　菜和饺子端上桌后，她打开一瓶红酒，陪着他们坐在桌旁。这是她第一次陪客人吃饭，以前从来没有过。
　　三个人举起酒杯，墨涵忽然觉得心里酸酸的，还没说话眼圈就红了：“我虽然上岛的时间不长，却深切的体会到了在外面的艰辛和不易，心里非常思念家乡和亲人。在这里看见你们，就像见到了家里的亲人，有说不出的亲近感觉……为我们的相识，干杯！”
　　听了她的话，甄美丽也很感慨，眼里闪动着泪光：“墨涵说的对，我也有同感……我们就是亲人，以后要多往来互相帮衬。干杯！”
　　杨文杰举起酒杯激动的说：“俩位小老乡说得好！不是有句俗语吗，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这话说的是在国内，我们在国外不止两眼泪汪汪，心里也是一片湿润。今后我们就是亲人，一定互相照应。为了我们的相遇，干杯！”
　　三个人碰了杯，把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这一幕正好被推门进来的马修斯看在眼里。墨涵和他打过招呼，为他倒了一杯茶，又坐回甄美丽和杨总的身边。
　　甄美丽性格活泼开朗，说话的时候脸上一直带着微笑。她给墨涵讲了一个北京的笑话，一边讲一边笑得前仰后合：“北京的老豆汁儿是著名的小吃，可是外地人刚开始真来不了。我家有个南方亲戚来做客，我妈想给人家吃点北京的特色小吃。就到饭馆买了老豆汁儿和焦圈。那个亲戚喝了一口豆汁儿，差一点没吐出来。我妈还问人家，好不好喝？那个亲戚皱着眉头说，还行，就是有点垃圾的味道，要是没腐败就好了……”
　　墨涵接过话茬儿说：“可不是嘛，南北吃东西的口味差别非常大。我到无锡姨妈家做客，她特地给我做了无锡特色小吃，咸肉汤圆。看着别人边吃边称赞非常美味，我急忙咬了一口。结果一股咸咸的腐肉的味道，还没咽下去，全部吐出来……”
　　三个人边吃边谈，都有相识恨晚的感觉，想说的话很多，话题无边无际。
　　墙上的时钟清晰的敲响了三下，甄美丽说：“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要上班去了，迟到了又要挨训。改天再来，杨总，我们走吧。”
　　杨总掏出一百美元放在桌上，墨涵几次推辞坚决不收。杨总诚恳的说：“你这是小本生意，我们不能白吃。饺子太好吃了，有一种家的味道，我已经很久很久没吃过了。林小姐就辛苦你，先帮我们包好放着，改天再来吃。不过我要回国一段时间，近期不能来了。”
　　墨涵恋恋不舍的送走了他们，心里竟然有和亲人离别般的失落。
　　马修斯问：“林，你们怎么认识的？你好像和他们很熟。”她告诉他是新认识的家乡的朋友。他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她从他眼睛里看到了一丝不快。
　　
　　杨文杰今年四十三岁，在大学是学土木建筑的。现在是北京一个大建筑公司在岛上的负责人。
　　这里的公司有五十个工人，在岛上承揽建造维修装修房屋和公共设施的工程。还有一个建材经销公司，销售从大陆和菲律宾澳大利亚运来的各种建筑材料。每年他都要离开一段时间，组织货源在港口装船发货，顺便回单位述职处理财务问题。
　　他出国本来是可以带家眷的。但父母年事已高，行动不方便，无法远行。因此妻子孩子都留在北京侍奉老人，自己孤身一人留在岛上。
　　他前天陪一个客户到月光夜总会消遣，认识了甄美丽。俩个老乡相遇自然非常高兴，天南海北的聊了一个晚上。甄美丽说新来一个天津的老乡在开餐厅，他今天就安排时间，特地来看墨涵。
　　他对墨涵印象非常好，觉得她气质高贵文静，举止优雅得体，一看就是个有修养的人。
　　和俩个小老乡在一起很开心很愉快，他好久没像今天这样高兴了。甄美丽活泼开朗热情似火，林墨涵端庄稳重温柔如水。她们身上还带着家乡的气息，见到她们就像见到亲人一样。
　　今天在餐厅见到马修斯以后，他心里也有一丝担心，因为对这个人的人品早有耳闻。知道马修斯不是个善良的谦谦君子，墨涵租他的房子和他合作，心里替她捏着一把汗。
　　他对自己说：“我一定尽力帮助她，不让她受到他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