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会（二）

　　一边的甄怀远也觉察气氛有些尴尬，赶紧又道，“云天兄，这个是内人的侄女苏梅。”
　　“哦，苏小姐，你好你好，谢谢你的光临。舞会马上开始了，你们年轻人好好玩玩，好好玩玩。”李云天自知有些失态，赶紧招呼道。
　　“谢谢李伯伯。”苏梅道了一声谢，逃也似地离开了李云天的视线。
　　她稍稍舒了一口气，看见姑姑带着宝慧在一边和皮埃尔热情地聊着。她不想过去凑热闹，更不想再回到李云天和姑父的身边，只好收住脚步就这么尴尬地站着，无聊地看着客厅里聊天的人群。
　　苏梅这会儿觉着自己就像一个多余的人，别人都是三五成群地嬉笑寒暄，而她就这么突兀地矗在这里，竟有些无所适从。这情形让她想到了看戏，无论台上敲锣打鼓唱得如何热闹，自己只能在一旁默默地旁观，这热闹这繁华终究与她无关。
　　苏梅在原地百无聊赖地站了一会，着实觉着无趣。她转头看见客厅的角上有个偏门开着，貌似通向花园，便不动声色地朝门边挪动着脚步。
　　苏梅刚靠近门口，一股清风从门外吹来，带来了秋夜清凉的气息。苏梅似被这风施了魔法，身不由己地被拽出了这嘈杂逼仄的大厅。
　　上海的秋夜总是格外凉爽懈意，天空的月亮也分外硕大明亮。阵阵微风还隐隐送来桂花的清香，苏梅禁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刚才的压抑沉闷一扫而光。她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屋外黯淡的光线，便开始打量起四周。
　　这是一个精致的花园，各种植物草坪都被修剪得工工整整。虽然入了秋，院子里仍有好些月季绽放在枝头。园子中央是个颇大的草坪，上面有一个拱形圆顶的亭子，苏梅想早上下午在那里喝茶一定别有一番情趣。草坪的另一端是黑压压阴森森的一片高起，苏梅估计那是一片小树林，隔绝着墙外的车马喧闹。这会儿银色的月光轻柔地洒落在树上、花上、草上，园子里的一切都笼上了一层浅浅的乳白，又似淡淡的薄雾，氤氲朦胧。
　　“是不是很美？”
　　突然，苏梅的左后方传来一个声音，如细雨般温润，正配得上这柔柔的月色，但苏梅还是被吓了一跳，她回头寻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月光下，一个身穿白色西服的男生坐在墙边的小园桌旁。刚才苏梅从偏门出来径直走到了院子里，只顾着欣赏月色，未曾注意到偏门左手边还坐着一个人。
　　苏梅借着月色努力打量着男生，只依稀看见两道浓黑的眉毛，一双明眸藏在这浓眉之下，在月光下越发显得深邃。白色的西装在月色下泛出幽兰的光，反射到他的脸上竟映出一丝隐隐的忧伤。
　　苏梅感到一阵尴尬，她不知道这个男人在背后这么看着自己有多久。她不喜欢被人偷窥的感觉，仿佛赤裸着身子被偷去了隐私，刚才独自一人的逍遥懈意顷刻消散，苏梅又开始拘谨，甚至有些慌乱。
　　男生察觉出苏梅的窘迫，连忙赔礼道，“不好意思，是我冒昧了。小姐没有吓到吧？”男生说着朝苏梅走来。
　　“哦，没有。只是刚才只顾着看园子里的景致，未曾注意旁边还有人。”苏梅轻声道。
　　“那是我不好，打扰了小姐的雅兴。”男生已经走到了苏梅面前，他比苏梅高了有大半个头，魁梧的身材配上白色的西装站在这月色之下着实应了一个词：玉树临风。
　　男生低头看着苏梅，当这个女子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月光勾勒出的婀娜身影让他浮想联翩。他一向喜欢旗袍美人，合身的剪裁最适合东方女子玲珑的曲线，多一分太过妖娆，少一分太过平淡。他特意走过来看个清楚，月色下旗袍女郎羞涩地低下了头，让他不禁想起了徐志摩的一句诗，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苏梅今晚已是第二次被陌生男人这么打量着，越发地局促不安。但与刚才不同的是，苏梅的脸上有些热辣辣地发烫，心里更是有只小鹿在乱跑乱跳。
　　男生的目光被苏梅的碎花旗袍吸引了，虽然辩不出颜色，但觉得这种小碎花配上女郎温婉的气质显甚是清丽典雅，远非大厅里那些妖娆的庸脂俗粉能比。
　　“这是什么花？看着很漂亮。”他问道。
　　苏梅很奇怪这个素未平生的男人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好像彼此十分熟络似的，不过她还是轻轻地回了一句，“丁香。”
　　“丁香！这花园里也有一棵丁香。”男生把视线移向了花园一角，嘴里轻轻念道，“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
　　“雨巷！”苏梅欣喜地抬头看着男生，她一直很喜欢这首雨巷，对丁香花的喜欢也由此而来。
　　“你也喜欢这首诗？”男生也颇为惊喜地看着苏梅。
　　苏梅此刻也忘记了尴尬，微笑着朝男生点了点头，也跟着念了起来，“她飘过，像梦一般地，梦一般地凄婉迷茫……真的好美！“
　　男生意味深长地看着苏梅，露出一口整齐的贝牙，“今晚，你就似这丁香一般的姑娘。”
　　苏梅听罢脸上泛起了阵阵红晕，低头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像一朵含羞待放的花，在月光下楚楚动人。男生望着苏梅竟然痴了一般，这月色下的女子让他似着了魔，再也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
　　“诶呀，二少爷，您怎么在这里！我府里上上下下找了您好几圈。赶快进去吧，客人都到齐了，老爷这会都发火了！”
　　俩人身后忽然响起黄管家的叫声，男生颇为扫兴地把目光从苏梅身上收回说道，“好的，黄伯，我这就过来。“
　　黄管家瞥了一眼苏梅，叮嘱了一句，“那二少爷，您快点，老爷和客人们都等着您呢！“
　　“好的，黄伯，我马上过来。“
　　“你就是李家二公子？”苏梅听着管家和男生的对话，不禁吃了一惊，没想到宝慧日思夜想的李家二公子让自己先撞见了。
　　男生笑着说，“是的，本人李明轩，刚从英国回来，很高兴认识你。请问小姐芳名？”
　　苏梅这会有点心烦意乱，根本没心思和李明轩继续对话，她想要是被宝慧撞见自己和李明轩单独在一起，恐怕是千万张嘴也解释不清。
　　她朝李明轩挤出了一个生硬的笑脸，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朝屋内张望了一下，“你还是赶快进去吧，大家都在等着。”
　　李明轩没有得到苏梅的回答，好不失望，“那好吧，我们一起进去吧。”
　　苏梅本能地朝后退了一步，“不了，我觉得屋子里太闷，想再待一会儿，还是你先进去吧。”
　　李明轩没搞懂为什么对方知晓了自己的身份反而疏远了起来，失落之余他竟有些喜欢这姑娘的与众不同。其他的小姐看见他都像飞蛾一般蜂拥过来，唯独只有她倒像是在逃避自己。不过李明轩也不想为难她，冲苏梅微微一笑，转身向屋内走去。
　　望着李明轩离去的背影，苏梅暗暗松了一口气，紧握着手袋端在那里的双手也放松下来。她转身又朝园子里看了一眼，不知怎么，被刚才的事一搅和，她已没了欣赏的兴致。苏梅干脆在李明轩坐过的桌椅旁坐了下来，寻思着等里面舞会开始了，趁着大家不注意悄悄地再回到大厅。
　　李明轩回到大厅就见父亲一脸焦急地站在乐队旁四处张望，他赶紧朝父亲的方向走了过去。
　　李云天瞧见儿子虽仍有些不开心，眉头却打开了。
　　“明轩，你去哪了？客人们都到齐了，就等你了！”
　　“父亲，对不起，刚才觉得屋里有点闷，我出去透透气。”
　　“算了，算了，赶快过来。”
　　他带着儿子走到话筒边，示意乐队暂停演奏。大厅里的人听见音乐声停了，也都停止了说话，朝李云天父子这边看过来。
　　李云天清了清嗓子，走到麦克风前大声说道，“各位先生，各位小姐，今天承蒙大家抬爱，光临小儿的接风宴会，鄙人实在感激不尽！小儿自幼去英国留学，今年总算学成回国，以后希望能在上海干一番事业报孝国家，也望各位能多多指教多多提携！现在就由小儿李明轩给大家讲两句。”
　　李云天鼓起了掌，朝旁边一站，把话筒让给儿子，台下也跟着响起一片掌声。李明轩觉得父亲把该讲的话都讲完了，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但父亲已经把话抛了过来他也只好硬着头皮接着。
　　他微笑着朝下面的人群点头，等掌声稍作平息说道，“今天谢谢各位的光临！我在英国多年，现在总算能回到熟悉的上海，实在是很高兴。以后就要在这里发展，各位叔叔阿姨都是我的前辈，希望能对晚辈多多指教提携！谢谢大家！“
　　李明轩说完，朝台下众人作了个揖便退了下来。一旁的李云天眼睛瞪得老大看着儿子，好像在说，“就这么点？“
　　李明轩也明白李云天的意思，朝着父亲耸了耸肩，双手一摊调皮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