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会（一）

　　约摸半个时辰，载着甄怀远一家的轿车驶进了台拉斯脱路一个气派的院落，在一栋灯火通明的三层洋楼前停了下来。
　　这是一栋法国文艺复兴式建筑，坐落在一块巨大的草坪上。浅色的砖墙在四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通透明亮，底层矗立着三根雄伟的多立克门柱，支撑着二层的宽敞露台。顶层深色的斜顶上，五个巴洛克风格的老虎天窗透着浓浓的欧式情怀。正对着大门的草坪上有一个巨大的喷泉，水柱汩汩地从喷泉中心的大理石圆盘中喷薄而出，与洋房交相辉映，生出一番欧洲宫廷的气派来。
　　一行人下了汽车，宝慧抬头望着洋房发呆。这比我家大两倍不止了，光看着三个楼面的窗户，房间大概就有十来间，真是太气派了！宝慧心里暗暗赞叹着。
　　“慧儿，你在那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跟上，我们已经有些晚了！”苏伶俐见女儿在后面痴痴地站着，赶紧催道。
　　宝慧从臆想中回过神，哦了一声，拽着苏梅的胳膊快步跟上父母朝洋房的大门口走去。
　　门童见有客人来，伸出手刚想拉开大门，宝慧忽然叫了起来，“等一下，等一下！”大家都奇怪地朝她看过去，门童的手也停在把手上不敢动弹。
　　宝慧捋了捋头发问苏梅，“姐，你帮我看看，头饰没有歪掉吧？”
　　然后又转过身问道，“还有我的裙子没有皱掉吧？”
　　苏梅看她紧张的神情觉着好笑，“我的大小姐，一切都很好！”
　　宝慧这才放心，朝门童点了点头，像一个即将出场的演员，缓缓说道，“开门吧！”
　　门童徐徐把镶铜的玻璃大门打开，一幅上流社会的繁华画卷扑面而来。大厅正中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璀璨夺目，千万颗水晶好似夜幕中的闪闪繁星，折射出的耀眼光芒，将大厅的每一个角落都照得辉煌灿烂。吊灯下面穿着精致华丽的名媛绅士们拿着酒杯围成小圈各自交谈着，酥糯的吴侬软语和着轻柔的爵士乐夹杂着不时传来的娇笑似小夜曲般委婉动听。侍应生们高高举着托盘熟练地穿梭在人群中间，麻利地给客人们斟着酒送着点心。
　　苏梅还是第一次见这么盛大的场面，不免有些紧张，好在女中有学过社交礼仪，她倒知道如何应对。而一边的宝慧则兴奋得不行，在接到邀请后的日子里，她天天憧憬着舞会，现在终于成真，她却感觉像梦境一般，连步子都变得怯生生起来，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将美梦踩碎。
　　甄怀远一家在门口站了一会，李公馆的管家黄文伯便迎了上来。他礼貌地向甄怀远鞠了一躬然后问道，“请问先生您是？”
　　“甄怀远。”甄怀远将请帖交于管家。
　　管家打开看了一眼，赶紧弯腰让路道，“甄先生，甄太太，这边请。”
　　“好。李先生在哪里？”
　　“他在那边和客人说话，我这就带您过去。”
　　黄管家将甄怀远带到大厅的左边，甄怀远一眼看到李云天正在和洋行的法国老板皮埃尔热络地聊着。
　　黄管家走到李云天跟前轻声说，“先生，甄先生到了。”
　　“好，我知道了。”
　　“另外……”黄管家话说了一半吞吐起来，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老黄？”李云天问道。
　　黄管家压低声音说，“王老板和林老板派人送了礼，带话说身体不适，就不过来了。”
　　李云天脸色微微一变，顿了片刻说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李云天转身和皮埃尔打了声招呼，朝着甄怀远走过来并伸出了手，“怀远兄，好久不见了。”
　　甄怀远赶紧也握住了李云天的手，恭敬地说道，“云天兄，真是好久没见了，云天兄一切都还好吧。”
　　“我很好，谢谢你一家光临犬子的接风酒会。”
　　“哪里哪里，云天兄真是客气了。云天兄能邀请我们一家实属我们甄家莫大的荣幸。”
　　“哈哈，怀远兄也是客气了！”李云天爽朗地笑了起来，眼光转向苏伶俐，“甄夫人许久不见真是越来越年轻了。”
　　苏伶俐被李云天说得颇有些不好意思，娇笑道，“哪里呀，李先生说笑了，我已经是老太婆了！”
　　李云天上前轻轻扶住苏伶俐的肩膀打量了一番，又笑着说，“没有老，没有老，还是那么年轻漂亮！哈哈！”
　　苏伶俐被他看得脸上微微泛红，拿着手绢低头擦了擦嘴角。
　　李云天又见苏伶俐身旁站着的宝慧，高兴地对甄怀远说，“这是宝慧吧！诶呀，都长这么高了，记得上次看见她的时候还是一脸稚气，现在都出落成大姑娘了！”
　　“李伯伯好！”宝慧机灵地喊了一声。
　　“好好，诶呀，孩子们都长得好快啊！我们都老啦！”李云天感叹道。
　　“是啊！看着他们一天天长大，感觉自己也老得好快！”甄怀远也附和着。
　　“对了，令公子还在国外求学吧。”
　　“是的，犬子还在法国。”
　　“不错不错，子承父业！怀远兄你好福气！”
　　“哪里哪里，犬子哪里比得上贵公子。”
　　“哎呀，怀远兄，你过谦了！对了，你们还没见过明轩吧。”李云天四处找着儿子，却没见他的踪影。
　　“老黄，二公子呢？”他问旁边的管家。
　　黄管家朝客厅里张望了一圈，也没看见李明轩，“老爷，二公子好像不在这里。“
　　“诶，这孩子，客人陆续都到了也不知他跑哪去了。老黄，你赶快去找找。“
　　“好的，老爷。”老黄点头退下。
　　宝慧没见到李明轩心里好生失落，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用鞋底轻轻地搓着大理石地板。
　　李云天似乎看出了宝慧的心思，赶紧说道，“小儿任性，让大家见笑了。等下老黄把明轩找来我再给你们介绍。”
　　甄怀远马上接口道，“没事的云天兄，舞会还没开始呢，孩子们总有机会碰面的。对了，怎么没看见二嫂？”
　　“哦，你二嫂在那边和几个太太聊得起劲呢，我也懒得管她。”
　　李云天有一房正妻和两房姨太太。大房太太是李明豪的生母，几乎从不露面。坊间传说她已搬出李公馆专心理佛，不再过问世事，连甄怀远都未曾见过一面。二房姨太太是李明轩的生母，母凭子贵，现在是李公馆的女主人。三房姨太太在二房姨太太怀上明轩时进的门，原来与二姨太争锋吃醋闹得不可开交。可后来不知为何总也怀不上孩子，被二姨太占了上风，逼着李云天在外面买了一处房子单独居住，今天这种场面自然也不会让她过来。
　　“诶呀，你们俩个老朋友聊得好开心哪！”刚才和李云天说话的皮埃尔端着酒杯走了过来，当初他和李云天是通过甄怀远结识的。
　　“哎呀，抱歉，抱歉，你看我见到怀远兄一家真是太兴奋了，居然忘了让他过来打招呼。失礼，失礼了！皮埃尔先生，还请见谅！”李云天转过身连连道歉。
　　甄怀远也连忙点头哈腰地说，“皮埃尔先生，真是对不起了！我和云天兄好久不见聊得太开心，把您给冷落了。请您千万不要见怪！不要见怪！”
　　皮埃尔优雅地伸出手，微笑着说，“没关系，怀远，我知道你们难得见面，我不会生气的！”
　　甄怀远赶忙双手握住，微微鞠了一躬说道，“谢谢您！谢谢！”
　　皮埃尔打量了一下甄怀远的家人说道，“那你也给我介绍一下你的家人吧！尊夫人我是见过的，令千金我还是第一次见。”
　　“好的，好的。这是小女，甄宝慧。”
　　皮埃尔微笑着走到苏伶俐和宝慧面前给了一个法式的拥抱和亲吻，苏伶俐虽不是第一次和皮埃尔接触，这法式的亲吻礼节她总是不能适应，僵硬地站在那里，双手保护性地挡在胸前。倒是宝慧，在学校里接受西式的教育，对这种欧式礼节毫不抗拒，大方地搭着皮埃尔的肩膀行完了吻面礼。
　　礼毕，皮埃尔又打量了一下苏伶俐母女，转头对甄怀远说，“怀远，你真是好福气，有这么漂亮的夫人和女儿！”
　　得到上司的赞扬，甄怀远心里禁不住一阵得意，笑着说，“哪里，哪里，您这是过奖了！”
　　众人一阵寒暄之后，侍应生端来了香槟和点心，李云天取了一杯香槟，这才注意到甄怀远一家身后还站着一位身穿紫衣的小姐。
　　“怀远，这位小姐是你们一起的吗？”李云天问道。
　　被李云天一提醒，甄怀远这才想起一旁的苏梅。“诶呀，不好意思，我忘了介绍了。这个是内人的侄女，苏梅。她从小和小女情同姐妹，所以今天一起陪小女过来了。”甄怀远招呼着苏梅过来。
　　苏梅刚才一直站在甄家身后，自认为今天只是个陪衬，也不太愿意抛头露面。没想到李云天居然注意到了她，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过去问好。
　　“苏梅，这是李云天李先生，今天的宴会就是他邀请的。你也叫李伯伯吧。”
　　苏梅看了一眼李云天，双手放在腰间低眉颔首地轻轻道了一声好。
　　李云天刚才只远远地看了苏梅一眼，觉着她一袭碎花旗袍很是清丽脱俗。现在走近了看竟然觉着好生面熟，双眼凝视着苏梅有点走神。苏梅被李云天这么瞧着禁不住的紧张，头也不敢抬，手足无措地呆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