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六）

　　
　　云珠从周婶那边拿了些糊纸盒的活，自己再去替人洗衣服帮佣，挣的钱虽然微薄，日子倒也过得平静安稳。只是奶奶的病一天比一天严重，时常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还夹带着血。大夫开的药和周婶的枇杷膏一直在吃，也只能暂时缓解咳嗽，对病情并没有根本的控制。云珠每日忙着做活和照料奶奶，身体上的劳累加上担心奶奶的焦虑让她疲惫不堪。
　　对云珠来说，和苏梅会面成了她苍白生活中唯一的色彩。自从和苏梅结拜姐妹后，俩人约好了定期会面。苏梅还说带云珠去教堂，她告诉云珠世间的一切都在主的掌控之下，只要依靠了主，他就能拯救人脱离苦难，所以云珠也企盼着去教堂看看，在上帝面前为奶奶祈祷。
　　转眼又是姐妹俩约定的日子，云珠把奶奶托付给周婶便叫了一辆黄包车出门了。大约小半个时辰，云珠的黄包车来到教堂门口，苏梅已经在那里等候。
　　“姐，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云珠招呼道。
　　“没关系，我也刚到，我们进去吧。对了，云珠，今天我们要给一个刚去世的教友做追思礼拜，你不介意吧。”
　　“哦，是吗？那我可以参加吗？”
　　“没关系的，只是我怕你介意。”
　　“我不介意的。”
　　“那就好。这个教友是我的好朋友宛如，原先我和她还有蔡姐每个礼拜都一起过来做礼拜的……”
　　两人说着话便走进了教堂，云珠对教堂里的一切都充满着好奇。这种西式的教堂她以前只是远远地望过，感觉是那么的遥不可及，而今天居然能走到里面，简直就像做梦一样。当云珠跨入礼拜堂的瞬间，高耸的拱形屋顶下悬挂的巨大十字架让她惊叹不已。一种令人震撼的威严扑面而来，如同置身于神的宫殿，云珠顿感自己的渺小卑微，心中不由得肃然起敬。苏梅带着云珠走到了左边第三排座位，蔡姐已经在那里等候。
　　“这是…..”当蔡姐看到两个模样酷似的苏梅，瞪着核桃般大的眼睛，诧异得说不出话来。
　　“蔡姐，这是我刚认的妹妹，云珠。”苏梅忙介绍到。
　　“妹妹？你原来有个双胞胎妹妹？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说来也奇怪，她其实不是我的亲生妹妹，只是我们长得相像，于是就结拜了。”
　　“你们不是亲生姐妹？这世上居然还有这种奇事？”
　　“是啊，也许我们前世有缘吧，蒙主垂怜，今生再能相见。”苏梅和云珠微笑着对视了一眼。
　　“啊，这真是太有意思了。”蔡姐仍圆睁双眼困惑不已。
　　“蔡姐，你好。”云珠乖巧地打了一声招呼。
　　“你好，你好……”蔡姐的目光疑惑地在这两张酷似的面孔上扫来扫去，好像在竭力分辨着。
　　“蔡姐，礼拜要开始了，我们先坐下吧。”
　　“哦哦，好的，好的。”蔡姐刚坐下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激动地抓住苏梅的手：“苏梅，你知道吗？宛如家又出事了！”
　　“又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蔡姐朝苏梅身边靠了靠，低声道：“宛如的丈夫被抓了，说是和宛如的死有关。”
　　苏梅吃惊地朝后一仰：“怎么会？”
　　“听说是宛如的父亲一直觉得宛如的死很蹊跷，执意要求验尸，结果验出来果然有问题，是慢性中毒！”
　　“啊，竟有这事？”苏梅惊愕地张大了嘴，不敢相信。
　　“是啊，谁会料到呢！不过宛如的死的确让人意外，我们不是都觉着很突然嘛！”
　　“那是宛如的丈夫下的毒？”
　　“是啊。你想，宛如平时除了来教堂，很少去其他地方，她丈夫当然嫌疑最大。听说巡捕房一开始只是怀疑，抓他去询问，没想到他吓得露了马脚，一下子就招供了。”蔡姐摇着头叹息道：“诶，可怜了宛如，这么善良虔诚的一个人，就这么去了。”
　　听完蔡姐的叙述，苏梅震惊无比。宛如的死让她看到了人性的残忍，平日里耳鬓厮磨的枕边人摇身一变就成为最令人心寒的刽子手。
　　云珠在一旁也侧耳听着两人的谈话，像是在听一个离奇惊悚的故事，浑身的汗毛不知不觉地竖立起来，倾斜的身子也紧张得僵在那里，双手居然捏出一手的汗。
　　“那她丈夫为啥要下毒？”云珠忍不住问道。
　　蔡姐道：“其实现在回过头去想想也不奇怪。之前宛如就说她丈夫在外面有相好的了，时常的不着家。宛如因为是基督徒，不同意丈夫娶妾，她丈夫又忌惮岳丈家的压力，不敢公然违背她的意思，没想到……你说宛如的丈夫也是心狠手辣，他后来招认说每天在宛如喝的牛奶里放了很少量的砒霜，根本吃不出味道，而且发病缓慢，一般人都不易觉察。你说他也是个做大夫的，怎么就这么狠心下得去手。诶！”说到末了，蔡姐拿起手绢擦了擦眼角。
　　苏梅此刻回想起之前宛如在自己和蔡姐面前哭诉过丈夫的种种薄情，不想现在就天人两隔。她抬起头望着前方的十字架，默默地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低头做起了祷告。稍后，一阵脚步声从讲经台传来，卢克牧师那洪亮的夹杂着西洋口音的中文在礼拜堂里响起。
　　“各位兄弟，各位姐妹，今天是一个悲伤的日子，我们亲爱的姐妹唐宛如女士不幸离我们而去。现在我们大家一起聚集在这里，一同为我们的亲人、我们的姐妹做最后的送别。”
　　苏梅和云珠从教堂里出来已经是接近晌午了，苏梅要和宝慧去试一下新衣，云珠也要赶着给奶奶抓药，两人拉着手在教堂外道别。
　　“云珠，不好意思，第一次带你来教堂就让你经历这些。”
　　“没关系的，我没事。姐，你也不要太伤心了，像卢克牧师说的，宛如姐是去到天国了，她在那边一定很开心的。”
　　苏梅没想到云珠第一次来听就这么有悟性，点头说道：“嗯，没想到妹妹的悟性这么好，看来你和主还是有缘的。”
　　“也许吧。我很喜欢这里，喜欢这里的人，这里的气氛，让人有一种很安详的感觉，好像外界的烦恼不安到了这里都统统消失了。”
　　“那你果真是和主有缘了。不如以后我们都在这里见面，反正我周末都过来做礼拜。”
　　“好啊，我还想给奶奶做做祷告，让她身体能好起来。”云珠很高兴，仿佛找到了依靠一般。
　　“会的，云珠，只要你相信主，他一定会保佑奶奶的。”
　　姐妹俩聊了一会儿，看看时间不早，只好又依依不舍地道别了。
　　
　　舞会的日子到了，宝慧让苏梅前一天晚上就住在了家里。虽说为了这场舞会宝慧早就开始了准备，可临到这一天，她还是弄得手忙脚乱人仰马翻。
　　“妈，我的头饰去哪了？”
　　“姐，帮我看看这个口红颜色和我的衣服配不配？”
　　“爸，我们几点钟走啊，我化妆还有一会呢！”
　　“顾妈，我那双皮鞋有没有给我上蜡？”
　　宝慧把屋子里的人都使唤了一遍，一下午大家围着她忙得团团转。苏梅则早早地打扮停当，像丫鬟般专门伺候在一旁。
　　总算在舞会开始前一个小时，宝慧穿着新做的连衣裙对着镜子满意地转了一个圈，天蓝色的裙摆向空中散开似一朵盛开的牵牛花，胸前巨大的蝴蝶结也随之翩翩起舞。头上蓝色的蝴蝶头饰配着蓝色的高跟鞋，宝慧整个人就像一只巨大的蓝色蝴蝶，耀眼夺目。
　　“漂亮吗？”宝慧问身后的苏梅。
　　“真漂亮！”苏梅在一旁忍不住赞叹。
　　宝慧又得意地转了一个圈，转身拽着苏梅一起站到镜子前面。镜子里的苏梅穿着那身淡紫色的碎花旗袍，高高的立领衬出她修长的脖子，恰到好处的剪裁勾勒出她玲珑的线条，袖口和裙摆处锁着精致的白色滚边，整个人就像一朵淡淡的紫丁香，素雅迷人。
　　“姐，你看我们像不像一对姐妹花？”宝慧对着镜子里的苏梅笑盈盈地说。
　　苏梅微笑着没有回答，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云珠的影子。此刻站在身旁的如果是云珠会是怎样？
　　“两位大小姐，你们好了没有，我们要迟到了！”楼下传来甄怀远的叫声，他已经等得心急难耐。
　　“来了来了！”宝慧赶紧回应，拿了手袋和苏梅匆匆走下楼去。
　　“爸妈，我看上去怎样？顾妈，我漂亮吗？”似乎对自己还不够有信心，宝慧又向众人询问着。
　　“漂亮，我的女儿当然漂亮！”
　　“大小姐今天真是太漂亮了，看得我老太婆眼睛都直了！”
　　听到众人的一致赞扬，宝慧笑成了一朵绽放的花。
　　“好了，大小姐，这下满意了吧，你的白马王子在等着你呢，可别迟到了！”苏梅嬉笑着上前挽住了宝慧。
　　一众人走出客厅来到前院，上了在门口等候的黑色轿车，缓缓地朝李公馆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