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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幸福生活(上)

作品名称:白衣卿相——一代词宗柳永传奇      作者:自咏诗      发布时间:2016-11-21 19:22:53      字数:11231

  一
  幸福几乎对所有人来说都是短暂的,而对于柳三变,呃不,他已经永远地放弃了使用大半生的名和字“三变”、“景庄”,幸福短暂对于柳永尤其是这样。在经历九年多的地方仕途之后,柳永终于在庆历三年(1043年)冬月回到东京汴梁,成为京朝官的一员,太常博士这一职位虽然职级不高,但却稳定、轻松、体面,既能展示自己精通音律的特长,又有机会出入皇宮大内,甚至见到皇上。特别让他满意的是这一结果的来之不易。幸亏是听了范师爷的劝说和开导,并按照石介的建议改名柳永、字耆卿,吏部的流内诠居然未再加阻挠,从而顺利改官。看来这一次的时来运转竟是得益于改名字这样一个简单的事实,他又很困惑,难道这样的改头换面就表明我已脱胎换骨重作新人了?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还是我,还是那个风流倜傥的柳三变。不过既然是回到京城,那就要有点新气象,就以柳永这个新的形象示人吧。实际上他并不知道,他之所以蹉跎十年而一朝改官,得益于朝廷庆历新政带来的一些变化,以及皇帝“偶然”中的过问。
  从庆历三年(1043年)冬月到庆历四年秋,是柳永一生中无忧无虑、最美好的日子,安逸、舒适、平静,心态平和,身体渐渐恢复到最佳状态,填词度曲的创作也更得心应手,连经常指责自己“骫骳从俗”的虫虫和瑶卿也对许多词作赞不绝口,说照这样再有两年,都下就再没有人批你低俗了。
  庆历四年这一年中,先是年初在京城和虫虫、瑶卿、秀香、佳娘等人一起过了个热闹的上元节。这一年的新年伊始,漫天大雪便覆盖了汴京城,人们更多时候是在家里拥炉而坐。虫虫家里由于有了柳永,这些要好的歌妓就聚在这里,没日没夜观灯赏雪饮酒赋诗唱曲伴舞。柳永高兴自不必说,高兴坏了的是这群佳人,都说真像是一个和谐幸福和睦相处的大家庭在团聚过年,找回了印象里久违的家的感觉,说着又高兴的掉下泪来。其实,众妓中包括虫虫,多数人从小就没尝到过家的感觉,只是心里想着是这样罢了。
  回到东京,面对众多美女的抚慰和家一样的温馨所在,自有一番平静的心情和平和心态。恰与上年“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孤独凄凉形成鲜明对比。
  自此后,每日除去部曹点卯应付官差外,只在虫虫温馨小院里与虫虫陪伴,两个俨然夫妻一般,惹得众妓艳羡不已。庆历四年春,柳永与虫虫在庭院观赏杏花,虫虫竟若有所思的吟诵起韦庄的《思帝乡》: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
  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
  不能羞!
  (妾——古时妇女自谦的称呼。)
  感谢天工的精心裁剪,让这洁白出尘的杏花绚烂怒放。它们闲倚在风亭月榭之间,与他们互相欣赏。那娇美清新的虫虫是那样的天然淡泊,神采奕奕,与那鲜花怒放的杏树更是交相辉映。柳永信手写下《木兰花•杏花》一词:
  剪裁用尽春工意,浅蘸朝霞千万蕊。天然
  淡泞好精神,洗尽严妆方见媚。风亭月榭闲
  相倚。紫玉枝梢红蜡蒂。假饶花落未消愁,煮
  酒怀盘催结子。
  (春工:春季造化万物之工;淡泞:清新明
  净,泞音住;假饶:假若,即使;怀盘催结子:
  想到青梅已熟可以煮酒了,怀揣银盘企盼杏树
  也花开花落早日结子。)
  满树繁花惹得蜂蝶乱舞,逗引的这对有情人心猿意马,春情荡漾,抛开闲情逸致,大白天的便相拥着回到床上……。
  虫虫娇喘着赤裸着白嫩的玉体侧卧在床上,想着昨晚还有刚才二人的狂浪,又想到《木兰花》词中最后一句“煮酒怀盘催结子”,娇羞的挑逗柳永道:“这一段白天黑夜不够你忙的,我已有了身子了。”柳永听了就是一惊,急忙问她说的可是真,眼光却扫向虫虫那洁白平坦的小腹。虫虫看着惶急的柳永笑道:“看吓到了你吧,别担心,说笑而已。”柳永却回过神来若有所失的道:“不如真个有了,好共成一家。”虫虫道:“那你福建家中妻室如何处?”“只要你不介意便成,只是委屈你不能为正室。”虫虫依偎着柳永:“这个自然,我只愿与七哥长相厮守,妾愿足矣。好过现在这样半明半暗,哪天谏官找上你,,就是一个麻烦。”柳永动情的搂着虫虫纤细的腰肢,亲吻着她那滑腻的香腮,在她耳边悄悄的道:“先顾不得这许多,只现在先给你种上种儿,结不结果再另说。”虫虫娇媚的颤声道:“但愿如此。”
  二人事毕下床,虫虫整理那零乱的床榻,柳永来到院中踱來踱去,低着头若有所思。虫虫从打开的窗子里含情脉脉的看着这个虽已年过半百而外表看还是个风流潇洒的中年人,想着他刚才的那句叹息:“不如真个有了,好共成一家。”是呀,共成一家,这不正是自己想说却从未说出口的心里话吗?真的好想成为一家人啊。她那柔弱的心里像是打开了一扇门,自此开始筹划着下一步的幸福人生。
  柳永自从告别宦游在外的生涯回到京城后,似乎整个人也更多了一丝柔情,他将全部的爱都贯注到虫虫一人身上,望着心爱的女人满脸绽放的幸福姿容,一首新词有感而发,词牌《集贤宾》,词云:
  小楼深巷狂游遍,罗绮成丛。就中堪人属
  意,最是虫虫。有画难描雅态,无花可比芳容。
  几回饮散良宵永,鸳衾暖、凤枕香浓。算得人
  间天上,惟有两心同。近来云雨忽西东。
  诮恼损情倧。纵然偷期暗会,长是匆匆。争似
  和鸣偕老,免教敛翠啼红。眼前时、暂疏欢宴,
  盟言在、更莫忡忡。待作真个宅院,方信有初
  终。
  (诮恼:忧愁烦恼;情悰:情怀,情绪,
  悰音从;忡忡:即忧心忡忡,愁苦之状;初终:
  始终。)
  
  
  二
  跟着就是清明节,祭奠亲人、踏青赏花,汴京人最喜这一佳节,朝廷也很看重这一节日,开封府按例放假三日。都城人岀郊祭扫新坟,禁中头半个月就发与宫人车马前去朝陵,宗室近亲也分诣诸陵坟享祀。值此清明时节,每日里各个城门下都是人流拥堵,车马盈道。仕女、佳人、少年、官家无不出游,大街小巷游人如织。汴京城外四野如市,人们往往就芳树之下或园圃之间,罗列杯盘,互相劝酬。都城之歌儿舞女更是乐此不疲,遍布园林池沼,每每抵暮而归。
  清明节的前三天是传统的“寒食节”。为过好这一节日,寒食节前一日,京师人就开始准备今后几天的饭食,因为过了这一天,按习俗之后这几天就不能动火做饭了,人们将这一天谓之“炊熟”。炊熟之日,许多人家都用面粉做枣飞燕,用柳条串上插在门楣上,寒食节是为了纪念春秋时期被晋文公火烧绵山而死的介子推设立的,因此要寒食禁火,这种用柳条串起来的枣餬飞燕就叫“子推燕”。家中有女孩子到了及笄年龄的,往往选在此日上头。炊熟之后第一天就是“大寒食”,开始禁火;再一日为“官寒食”,这一天是自冬至后的第一百零五天,是由官府确定的寒食节的正日子;下一天称为“小寒食”。再往后就是清明节了。
  寒食节前两日,柳永与虫虫正在家闲坐,杭州友人朱儒林来访,前面说过,这个朱儒林也是个很有趣的人,能玩能说,脑筋灵活。说起来,柳永与他成为好友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柳永说给虫虫听,听得虫虫咯咯直乐。朱儒林见面就开玩笑:“哎呀,虫虫妹子生得越发漂亮了,是不是我请客为你办个及笄礼啊。”虫虫嗔道:“我都多大年岁了,还要跟我开这玩笑。”朱儒林嘻嘻笑道:“怎么看最多你也超不过十八、九岁。”虫虫道:“谢你美言,说是二十八、九还差不离。”
  朱儒林自包袱中小心翼翼的取出一个小小的琉璃瓶,半透明的瓶壁上透出里面粉红色的液体,举到虫虫眼前,说道:“感谢你的关照,每次来京师都要打扰你。送你件小礼物,别看就这样一个小瓶子,价值不菲。这是周乡绅从大食国弄来的,我好说歹说从他那里匀来两瓶,这一瓶送与你。”虫虫接过来轻轻将盖子打开,向手心倒了一滴,一股花香瞬时弥漫全室,柳永忽的觉得像置身于满园开放的蔷薇花海之中。朱儒林见状忙从虫虫手中夺过,道:“我教你如何用,照你这样用,几天就用完了。你要用手心堵着瓶嘴倒,手心上沾上一点儿就行,然后盖上盖子,在手心上点上水,双手揉搓轻轻掸在腋下颈下,你的身上便会散发淡淡的幽香,可保留几天。”又将瓶子交给虫虫,虫虫小心的捧着连声道谢。朱儒林又对柳永笑道:“不过柳兄就要小心了,虫虫姑娘更要让人缠住不放了。”虫虫道:“刚夸过你有心,这就没正形了。”柳永道:“这回你算做对了一件事,你送她这瓶香水胜过任何东西。你说这一滴水就这么香洌,那这一小瓶得釆多少蔷薇花才能酿成?”朱儒林道:“这可不是像酿酒一样,我听老周说,过去说蔷薇水是外国人用特殊办法收集蔷薇花上的露水,其实不是,那是骗咱们国人的。实际上是将蔷薇花瓣采取压榨蒸馏的方法,用白金为甑,採蔷薇花蒸汽成水,则屡採屡蒸,积而为香,花气馨烈非常。所以大食国的蔷薇水虽貯藏琉璃缶中,并用腊封其外,犹然香透九重,数十步之远都能闻到,洒在人们衣袂之上,经十数日香气不绝。”
  柳永见玩笑话说得差不多了,便道:“你不是前两个月才来的汴京,怎么又来了?”朱儒林拉把椅子就在石桌边坐了下来,对虫虫道:“我口渴得很,还不给我倒杯茶来。”虫虫忙去柒茶,朱儒林便对柳永道:“我回到杭州,突然想到还没在汴京城过过清明节,早就听说汴京城的清明节热闹非凡,想到做到,这是我办事的原则,于是稍作安排,马上就赶回来了。再者说,和你一起逛逛汴京的花街柳巷、酒楼瓦舍,比在杭州城有意思多了。”柳永笑道:“我看后面这句倒是说的实话。”
  这次朱儒林来京,定要柳永组织一次春游,又叫上好友、画家许道宁,聚到一家酒店里边吃酒边研究到哪里玩。这几个风流才子聚在一起,自然少不了歌妓相陪。于是虫虫叫上瑶卿、佳娘、秀香、巧巧以及正好来汴京的酥娘等人,这几个人又分别叫上一两个好姐妹,加上许道宁带来的相好王虹,算上来有十四、五个人。这王虹是蜀中人,除了秀香,年龄要比其他女子大上几岁,丰满白晰,作得一手道地川菜,与许道宁的关系既不是外室又不是妾。王虹原也曾为歌妓,脱籍后用攒下来的钱在州桥东侧开了一爿川菜馆,那里供应的插肉面、大燠面、大小抹肉淘、煎燠肉、杂煎事件和生熟烧饭吸引了不少爱吃麻辣的汴京人,柳永曾由许道宁带着去吃过几次,还是越吃越上瘾。
  朱儒林与许道宁相识还是今年的事,二人之间因发生口角,还是柳永从中说和,遂成为好友,这次又是朱儒林提出一定要请许道宁参加。那是在几个月前,柳永刚刚回到京城时间不久。有一天接近傍晚时分,柳永正经过东华门外的马行街,这条街几乎都是行医卖药的,经过一爿经常去的药铺前,见围拢一群人正在看热闹,里面有人在吵吵嚷嚷,听那说话声音很是耳熟。柳永挤进人群中伸长脖子往里看,见一人方面大耳,坐在一张藤椅上,只那两个大大的耳垂像佛爷一样,非常显眼,正是自己的好友、画师许道宁。另一个瘦小之人站在许道宁的对面,指手划脚大嚷大叫,柳永一看原来也是自己的朋友、杭州人朱儒林。见二人只是动口并不动手,便就不忙出面。
  柳永听罢多时,已经明白吵架原委,便分开众人来到二人面前,哈哈一笑道:“你们两个,一个画家,一个画商,就在当街谈上买卖了?”二人扭头一看,齐道:“柳兄你怎在此?”说罢二人相互诧异的看了一眼,柳永见这二人互不相识便笑道:“你二人这是在干什么,大庭广众之下不怕人笑话?都是自家兄弟,没见过面,难道也没听说过?”见二人不言语,又道:“既是你俩互不相识,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汴京城里成名的画师许道宁,祖籍长安人,久居汴京。最近刚被大内聘为画师,平远山水、野水树木画得最好。这位是杭州人氏,姓朱名儒林,有名的画商和古董商,经常往来于京城和杭州之间。行了,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走,到那边酒楼一叙。”
  二人相跟着柳永进到一家脚店,店家认得柳永,忙忙的张罗到一间雅致包厢坐下。柳永刚才已听了个大概,坐定后就问二人到底因何口角。许道宁看了一眼朱儒林,“你说吧。”朱儒林向许道宁一抱拳道声得罪,苦笑道:“我昨日来京,正想找你,你又刚刚回京任职,居无定所,我正不知到哪里去找。适才经过这里,见他在这儿摆摊卖药,我就随便看了看,一看这药材也没什么出奇,价钱却要比店内还要贵上两成,我不合说了句:‘这药未免质次价高,违了汴京人的诚实之道。’这一说让这位许兄不高兴了,呛我一句:‘我这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又没谁强迫你买。’他又说:‘我卖药是买一送一,我的药虽比店内贵些,买药的绝不会吃亏。’我又问:‘何谓买一送一?’他取出一方小开张山水画,道:‘买我一味药,送你一幅画。’我一看这画颇有功底,这一地的药材也抵不上这张画。我就说那我就买你这幅画吧。可他却说单买画不卖。柳兄你说,这气人不气人。这画单卖是卖的画钱,搭着卖是卖的药钱,两下里这价钱相差何止几十倍。我就说:‘你是缺心眼儿怎的,我买画给你画钱,这破药材我拿回去也没用。’可他却说‘这药你没用转手扔了,我管不着。只是我是卖药的,卖什么吆喝什么,这药材我必须推销出去。’说得我这火一劲儿向上拱,就不管不顾的说他脑筋呆滞,缺根弦,又说他肥头大耳缺心眼儿。我这儿连比划带说的,他却不理不睬,执笔在画板上涂抹,等我说完,他冲我嘿嘿一笑:‘说完没有,还说不说,再要说我,我把你这副尊容挂到那药店门口,给你展示展示!’我一看说话之间他竟给我画了幅漫像,我的脸本来就瘦,让他这一画更成了尖嘴猴腮的猢狲,眼珠暴突,大嘴龅牙。着实的把我丑化得不成样子。他把这画一亮,逗得旁观之人笑的前仰后合,还一劲说真像。我脸上实在挂不住,故此与他吵将起来。”朱儒林端起面前茶杯一饮而尽,朝着许道宁道:“你把那幅画拿给柳兄看,让他评评是我还是你做得过分。”
  柳永听到这里早已一清二楚,知道许道宁又是故伎重演。原来这许道宁性格狂放不羁,喜画人物的各种丑态。有路人从此经过,他便寥寥几笔勾勒下来,虽然夸张变形,却极生动有趣。有时就将画作挂于酒店甚至临街墙上,博人一笑。为此曾遭人抠打,也不改这一习惯。他青年时贫穷,便以在汴京街上卖药为生,为吸引顾客,往往随药送与买药人一两幅山水画作,逐渐有了名气,公卿士大夫争相延请,其画得到行家赏识。他初学李成山水,终自成一家,受聘于宫廷,然不改初衷,仍不时在街上摆摊卖药,实际上是在观察市容百态。成名后逐渐活跃于京城。他的画多写林木、野水、秋江、雪景、寒林、渔浦等,并点缀行旅、野渡、捕鱼等人物,行笔简快,笔下峰峦峭拔,林木劲硬。有《秋江渔艇图》、《关山密雪图》、《秋山萧寺图》为当世人所乐道,被宫中收藏。他的画曾得宰相张士逊题诗相赠:“李成谢世范宽死,唯有长安许道宁。”被认为是继山水画大家李成、范宽之后山水画第一人。柳永也收藏了许道宁的几幅画作,每读他的画,便觉心境淡泊,有超凡脱俗之感。如《秋江渔艇图》这幅画,柳永也曾见过,可惜没过多久便被收入宫中,世人再也见不到了。整幅画是淡设色,群山远峰之下的开阔江面上有数只渔艇,很好地渲染出山水技法的平远和深远构图特点。山法为一笔焦墨和浓墨直扫而下的长皴,绘出屏风一样陡峭的崖壁,突显峰峦的峭拔之势,山势纵横江水迂回。近树则用大笔、粗笔勾出枝干,树干不皴,枝似雀爪,只用墨点点厾树叶,笔法洒脱而有气势。远处的树木则用浓墨作长条状,少画枝叶,长短不一,高低错落。他的这些技法不同于李成和范宽,别具一格,充分体现出许氏狂放飘逸的山水画特色。
  柳永见朱儒林还有几分不自在,便劝道:“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当真。这也是你的缘份,我几次求他给我画个像,他都没答应。有一次我真的急了,逼着他让他当即就画。他见走不脱,只得坐我对面,在画板上涂涂抹抹,我心里这个得意就甭提了,心想我倒要看你怎样丑化我。你就是把我画得再难看,我也不生气。到时候我自己亲自把它挂到大街上,再题上风流浪子柳三变字样,也让汴京百姓寻个开心。等他画完将画板往我眼前一放,双臂抱在胸前退到一边,我看他那幅得意的样子,就知道他把我丑化的够呛。我于是认真去看画,只见画上七、八个美女吹弹歌舞,簇拥成一团,并没画我。我一看说,你画完了吗?不是让你画我吗,我在哪里?他却哈哈一笑道:‘你柳兄向来是扎在脂粉堆里,我也找不到,让我怎么画。’”柳永说完,三个人相视大笑。许道宁取过那幅漫像作势要撕,朱儒林慌忙拦住:“别撕!送与我裱起来,我現在越看越爱看,我这副尊容虽是丑了点儿,这精气神却神完气足、一览无遗!”
  自此后,朱儒林和许道宁这二人遂成莫逆。三个人饮酒中间,许道宁又问及柳朱如何相识,柳永说罢,许道宁道:“这又是一段佳话了。”
  大家商量着去哪里玩,七嘴八舌乱成一锅粥。有说去城南的古吹台看花,有说去城西大梁门外的金明池看水,还有说城南凝祥池一年中只有后天一天对民众开放。最后大家商定后天就是清明节正日子,清早在大相国寺南门集合,出东水门,到汴河看刚落成的虹桥。
  
  三
  由于昨天的酒都喝的有些过量,次日柳永和虫虫起的都很晚,打算好好休息一天,为明天的春游养精蓄锐。不料刚刚收拾好,朱儒林与许道宁已联袂而至,约柳永去逛逛古玩市场。三个人都有此雅兴和擅长,便和虫虫道别前往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的市场每月开放五天,逢到年节假日也会开放,百姓在开放日可以进寺做买卖。相国寺的市场非常有名,每当开放日挤满了数不清的商户和市民,人流汹涌,拥挤不堪。
  门前的广场上聚满了打把势卖艺的,表演各种杂伎奇能。蹴鞠、相扑是人们最喜爱的运动和表演的节目。凡有蹴鞠的,周围就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挤得水泄不通。东京人喜欢蹴鞠这项活动,特别是到了春天,人们脱去厚厚的冬衣,舒展舒展筋骨,不管技艺高低,都可以聚在一起玩一玩,有人记载说:“触处则蹴鞠疏狂”,意思是说放眼看去园林里、广场上到处是纵情蹴鞠的人们,可见人们对这项运动的喜爱程度。当然了,相国寺前的蹴鞠就带有表演的性质了,那都是有绝技在身的人,一般人不敢在这种场合露怯。
  而相扑这项活动在大宋国朝更是普及,尤其得到那些勇猛强悍的青壮小伙的青睐。相扑的普及与太祖、太宗为了提高军人的战力、勇气而大力提倡分不开,甚至有一届的贡举因前两名的成绩难分高下,皇上竟让这两个人以相扑决名次,胜者为状元。本来要夺的是文状元,却要凭借武力来夺魁,这在科举考试的历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一次了。
  男子相扑的穿着有一定的规定,上身赤裸,下身只穿着短裤,光着脚。许多相扑手身上都刺满纹身,向围观的人群炫耀,不断博得阵阵喝彩声。在官府组织的正式的相扑表演或比赛中,男子相扑前还要安排女子相扑,主要是为了营造气氛,聚拢人气。女子相扑又称厮扑,和男子相扑形式一样,女子也裸露着颈项臂膀和腰围,虽然被一些道学家斥为“女人裸戏”,但官府并未因此而禁止,女子相扑大受市民欢迎。在东京最大的宣德门前的广场上,有一年的上元节,为皇帝与市民举办的盛大集会上,曾经安排了众多女相扑手进行表演。东京简直是万人空巷,人流汹涌的涌向广场,演出台前万头攒动,争看表演的场面热闹非凡,嘈杂的声音直冲云霄。恼得司马光第二天早朝就犯颜上书《论上元令妇女相扑状》,直斥:“今上有天子之尊,下有万民之众,后妃侍旁,命妇纵观,而使妇人裸戏于前,殆非所以隆礼法,乐四方也。”
  此外还有数不清的舞蛇的、斗鸡的、斗蟋蟀的,玩鹰逗鸟的。
  各种商品大致按类分片,寺院门口是禽畜市场,摆满了狗、猫、鸟、鸡鸭、龟等摊位,笼子里有鹭鸶、仙鹤、鹦鹉、鸽子、孔雀、鹰,还有许多长像奇特或丑陋或可怕的小宠物。
  进了寺门是卖日用品的地方,整个庭院里搭起许多的彩色帐幔和棚屋,地上摊满了卖零杂的摊子。这里的商品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洗脸洗澡用具、蒲苇席子、竹席、屏风、帐幔、马鞍、缰绳、弓剑,还有腊肉食品、时鲜水果。大佛殿的正面廊下卖的是孟家道冠、王道人自己做的蜜饯、赵文秀笔和潘谷制作的墨锭,这些小商品在东京百姓心目中很有知名度。而院内两侧回廊下,就几乎是各个寺院的尼姑们的天下了,她们带来了自己亲手缝制的刺绣、领巾、抹额、绒花、头饰、幞头、帽子、假发髻、彩丝线以及镶嵌金丝和珍珠、翡翠的贵妇人的冠。这些小商品有些摊在地上,有的挂在廊下或树杈上,几乎占满了整个空间,游逛的市民只能小心翼翼的在这些摊位间穿行。后廊一带则是各式各样的算命和占卜的摊子,还有专给人画像的摊子,这些摊位算起来足有百十个。
  柳永三人挤得满头大汗,刚来时的兴趣已荡然无存。朱儒林道:“哪里是卖字画古董的?”柳永道:“马上就到。”三人转到大殿后边,资圣门边上一拉溜全是书摊和各种珍奇玩物、字画、手工艺品摊位,还有是各路卸任官员带到京师的各种土产、香料、药品等,都拿到这里出售。经营书铺的人都是些有很高鉴赏眼光的版本专家,他们不单是售书,而是集编辑、刻印、出版、发行于一身。柳永经常来这里闲逛,混了个脸熟,不时的与人打打招呼。
  在杭州时,柳永与朱儒林除去歌楼酒肆、游山玩水,另一大爱好便是逛古玩市场和书肆。杭州的书铺很发达,像贾官人经书铺、张官人诸史文籍铺、尹家书籍铺等,都是非常有名的批发兼零售书铺,讲信义不欺客,在业内很有威信。柳永一般是只看不买,而朱儒林则不然,职业习惯,总想淘些老货。
  朱儒林看上几样东西,对柳许二人道:“看来京师这里就是比杭州好东西多,要是时间耗得起,还真能淘到好东西。”许道宁哼了一声:“小心点,别打了眼,东京这市场上造假厉害得很。到时候赔钱是小事,这脸可丢不起。刚才我扫了一眼画摊,那里挂着几幅我的画,没一幅是我画的。”朱儒林道:“走,咱们去理论理论。”许道宁一笑道:“理论个屁呀,人家说不定靠这个养家糊口,管那么多干嘛。”
  他二人边看边说,一转眼不见了柳永,赶紧四下观瞧,见一群人围在一起,便走了过去。原来这里有人在兜售新印的柳宗元文集,朱儒林一看文集印的很精致,装订也很牢固,便想买上一部。不料刚伸手拿起一本翻阅,被卖者批手夺下。卖者微闭双睛道:“问价了吗?就乱动。”朱儒林来了气:“不就一本书嘛,你说价,我给你三倍的价钱。”卖者轻蔑地抬眼看了他一眼,硬生生的道:“多少钱也不卖。”朱儒林来了火气,“不卖你上这儿摆摊干嘛,占茅坑不拉屎。”那人一笑:“我就愿意赔本赚吆喝,管的着吗?要不这么着吧,你要是能顺畅的读完一篇柳宗元的文章,句逗符号不许错,我就白送你一部。可惜了偌大一个汴京城,这大半天都过去了,我连一本也没送出去,看你这副模样,也不是那块料。”听着二人斗口,围观的人更多了,朱儒林有些下不来台,便激那人道:“我确实读不下来,可是我要找个人背上一两篇,你的话算不算数?”那人一笑道:“当然算数,我这书是面向汴京城的读书人的,谁来都行。”朱儒林道:“你等着。”说着站起身来,揉着蹲麻了的腿。后面有人一拍他肩膀,说道:“甭等了,我把这人给你找来了。”朱儒林扭头一看,说话的是许道宁,旁边站着柳永。
  柳永笑道:“行了,你别说了。”又对那售书人一笑道:“在下试着背上一篇两篇,中间有些失误处,尚请先生莫笑。”那人也客气的道:“既然你想背诵,整篇大致背下即可,中间有些失误是正常的,在下不会求全责备,那就违背了我送书的本意了。”柳永道:“既是如此,我先选一篇短些的游记背一背可以吗?”卖者笑道:“只要不是那首‘千山鸟飞绝,万迳人踪灭。孤舟簔笠翁,独钓寒江雪。’人人都知的,余者都可。”柳永朗声而诵:“柳宗元《至小丘西小石潭记》:从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闻水声,如鸣佩环,心乐之……。”围观之人越来越多,听他背诵完,也不识得他背的对与不对,只觉得声音悦耳、流畅自然,鼓掌叫好声一片。卖者笑道:“今天遇到真人了,这部书送与你。”柳永方待推辞,朱儒林已伸手接过。卖者又道:“还能否背一篇吗,抑或技止此耳?”柳永听出卖者话中有话,笑道:“本想背篇《黔之驴》,奈何先生已说出技止此耳,只得作罢。”沉吟一下道:“我就再背上一篇《捕蛇者说》吧,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以啮人,无御之者……。”
  离开书摊,朱儒林先是买了两个微书,是在半片桃核内壁上用细如毛发的小字写了几十个字的《心经》,又于一个米粒上写“国泰民安”四个字,而且是当着游人面即时写的。柳永和许道宁都说写的不错,可就是费眼睛。朱儒林又在古玩摊上买了个大象牙,柳许二人都很怀疑,但朱儒林坚持是真货。
  刚一转身,一个手腕上缠满珠串的大肚皮男人悄悄拉了朱儒林一把,见那二人不注意,便拉朱儒林到一旁鬼鬼祟祟的对他道:“一看您就是个行家,我这儿有一件绝世珍宝,您老不看看?”朱儒林警惕的道:“拿来看看,你说的绝世珍宝是商彞周鼎还是秦砖汉瓦?那些玩艺假的忒多了。”那人笑道:“那是那是,我就是真有那货,我也不敢拿给您看啊,一看您就是行家里手,蒙谁也蒙不了您哪。”朱儒林被捧的五迷三道,跟着那人来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那人小心的看了看周围,从腰间掏出一个布包,朱儒林盯着布包看,猜不出是什么东西,心里想也许是古玉或者是五铢钱。那人打开一层又一层,朱儒林吃惊的看见,布包里珍藏的既不是古玉也不是古钱币,而是一只灰不溜丢的女人袜子,脱口而出道:“你这是什么玩艺?拿我逗着玩。”那人嘿嘿一笑:“客官别看是金石书画的行家,但我敢说先生绝对说不出这件东西的来历,这可是天下奇珍,独一无二。”朱儒林不屑的说这不就是一只旧袜子嘛。那人小心的托着袜子道:“这若是普通的袜子,还让你来鉴赏?你过来先闻闻这是什么味。”朱儒林半信半疑的伸过鼻子去闻,呛的他一连串打了几个喷嚏,道:“这是什么味道?好难闻。”那人道:“你说难闻?告诉你,若是这只袜子还新时,你这一闻就得收你百金。现在旧了,摸的人多了,不值那么多钱了,可是东西是真的,作为文物去收藏是太值了。告诉客官,你知道这只袜子是谁的?这是天下第一美女,大唐杨贵妃的袜子!”朱儒林忍俊不禁笑出声来道:“还杨贵妃的袜子,大唐到现在都几百年了,你蒙谁呀。”那人嘲笑的道:“这你就外行了不是,《唐玄宗遗录》是唐代人写的书,书里清清楚楚的写着,高力士监刑,眼见杨贵妃被兵士用白练绞死,看到贵妃惨状,慌忙将眼光移开贵妃扭歪的脸,一眼看到贵妃挣扎时掉了一只鞋,便跪下来想再尽一下奴才心意,把鞋给贵妃穿上。当他握住贵妃渐渐冰凉的脚时,忽然想到玄宗那悲凄的眼神,高力士灵机一动悄悄的扒下贵妃的一只袜子揣到怀里,将鞋给贵妃穿好。后来高力士将袜子献给玄宗,玄宗靠着这只袜子度过晚年,想极了就取过来闻一闻。再后来此袜被宫廷一老媪偷出,她开了一家客栈,凡遇到真正懂得怜香惜玉又有钱的客人,她才拿出来让客人把玩,半个时辰要收十两银子。这事连李肇《国史补》书中都有记载,这是有史料记载有传承的,假不了!你到骊山华清池去看看,那里壁上写着一首词就说的这事,至今还在,我去年得到这件宝物后,专程去趟华清池悼念这位天下第一美人。那首词我当时就背了下来,不过现在只记得几句了:‘三郎年少客,风流梦,……马嵬西去路,愁来无会处,但泪满关山。空有香囊遗恨,锦袜传看。’罢了,索性再跟你透个底,那位唐代宫廷出来的老媪就是我家老祖,这你就全明白了吧。”那人云山雾罩,听的朱儒林将信将疑。正在朱儒林准备与那人商谈价格的时候,一个声音说道:“又在卖你那破袜子呐,就没点儿新东西?”朱儒林扭头见是许道宁和柳永,连忙拉住许道宁,“你帮我看看,这件东西值不值。”许道宁道:“你刚才一定已经闻过了那个味道,好闻吗?我保你记忆深刻,三月不知肉味。”那人见他们是熟人,赶紧将东西揣到怀里,说着:“哟,是您哪,一块儿的?这就走,这就走。”见那人突然说走就走,朱儒林脸上露出一丝失落的样子,许道宁笑道:“还想那味哪?我告诉你吧,这些人作假非常简单,找一只八成新的女袜,喷上一点点香水,然后放到一个小陶罐里,将陶罐埋到厕旁的土里,过几十日取出来,这袜子就成这模样了,你刚才闻的就是尿臊味。我搞字画,也略知造假这行,知道这里的水有多深。”只听的朱儒林一个劲儿的恶心,许道宁也许是想要朱儒林接受教训,又接着道:“你要不信,一会儿吃完晚饭,咱们再去潘楼大街夜市。那里夜市非常有名,周边几个坊巷都是市场,从黄昏开始直到下半夜,吃过晚饭,开封人就涌到那条街上,车马不能通行,人进去就很难挤出来。你要不累我再捨命陪君子,那儿也有两个卖杨妃袜的,让你闻个够。”见朱儒林难受的样子,柳永道:“算了,别逗他了,一会儿连晚饭也吃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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