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攻克1796高地
(三月二日 晴 )
战斗打响后,我们通讯连紧紧跟随团基本指挥所,随1营之后前进。激烈的枪炮声震耳欲聋,已辨别不出枪和炮的声音来。4号桥弥漫在硝烟和炮火之中,我军正和敌人进行着殊死搏斗。战斗中,我们通讯兵的任务也是非常艰巨的,有线二班的赵平等同志冒着炮火随军跟进,迅速通过4号桥,架通了到1营的电话线路。突然,在通往4号桥的开阔地带电话线被炮火炸断了。连长立刻命令赵平同志前去抢修。赵平同志二话不说,立即冒着枪林弹雨飞速前。眼看的人的重机枪疯狂扫射,战友朱太平在一旁火力掩护,吸引敌人火力,赵平这才迅速前进,接通了电话线,保证了激烈战斗中指挥不中断(战后荣立三等功)。战斗中指挥所转移到那里,电话机就跟进到那里。往往是首长前脚到,电话兵就后脚到,首长对此是十分满意的。说来也很奇怪,在战火纷飞的战场上,无线电台接收效果却非常令人满意,信号经常呱呱叫。尤其是2W小电台,因为通话距离很近,加之敌人无力进行干扰,通话质量非常清楚。因此,首长对通信兵的表现是十分满意的。战后,通讯连荣立集体三等功,总机班、15瓦电台和炊事班荣立三等功,有20余名同志立功受奖。
在1营攻击4号桥战斗,进入胶着状态时,4号桥地区的进攻战斗,牵动了军、师、团首长的心。上午10时许,我们50军副军长刘光桐坐不住了,这位身经百战、饱经风霜的将军,毅然拄着木棍,不顾枪林弹雨,越过师部指挥所,来到四号桥附近指挥战斗。师长康虎振、昆明军区炮兵部副部长等首长一见老将军出马,也都紧随其后亲临我们团指挥所了解敌情、指挥战斗。到了4号桥头,刘副军长大声喊道:“快叫你们团长政委过来!”不大一会儿,曹团长和张政委就提着冲锋枪跑了过来。刘副军长一见面就说:“曹从连,我命令你半个小时内拿下4号桥,赶快上!”实际上曹团长这时也非常着急,转身就和张政委跑回了前沿。副军长来到指挥所,他们的行动给我们以巨大的鼓舞,成为部队英勇杀敌的榜样。看到进攻4号桥战斗十分激烈,刘副军长只带着警卫员和参谋,就直接到前沿(1营指挥所)去指挥作战,军区炮兵副部长也亲自到1营炮兵阵地观察射击情况。首长的行动就是无声的命令,战士们杀敌的决心就更大了!这时,战斗正在激烈进行着,看到刘副军长身先士卒,浴血奋战,团长曹从连也超越团前方指挥所到1营指挥作战去了。
激战中,刘副军长带着康师长等人不顾危险在4号桥头指挥战斗。他叉着腰对着被越军火力压制在路边的战士们高喊道:“快!起来往前冲!越快子弹越打不到你!”当时越军的机枪子弹就打在刘副军长身边附近的土坎上,警卫人员急了拉着他隐蔽,他却临危不惧纹丝不动。
强将手下无弱兵。此时,在4号桥头担负警卫和掩护军、师、团首长任务的是446团特务连。其中有一名副班长叫许勇。许勇,男,1959年生,陕西宝鸡人。1978年应征入伍,原是我们警通连警卫排战士。对越作战时,刚刚提升为特务连警卫班副班长,在战场也有不俗表现,战后荣立了三等功。这个白白净净的陕西乡党,平日里对人态度和蔼,相对腼腆,想不到经过这场战争的洗礼,战后迅速崛起,先后任营长、149师长、13军参谋长,2008年出任第13集团军军长,2007年被授予少将军衔,2013年7月任西藏军区司令员,2014年晋升中将军衔,2016年明确为副大军区级将领。
4号桥战斗正在激烈进行中,突然100炮连的炮弹打完了。战斗正处在胶着状态,炮火显得十分重要,炮兵们十分着急。消息传到基本指挥所后,首长立即命令9连和指挥所的富余人员全部前去送炮弹。这时,公路左侧山沟对面是一座斜横着的山梁,山坡上修筑了层层环形工事,在一个多小时前的战斗中,基本上被95团摧毁了。此时,95团正在对面山上清剿残敌,不时有一些零星敌人在负隅顽抗,企图阻击我军进攻。
接到命令后,我带领团部十几名富余人员,紧随担任警卫团部任务的9连去运送弹药。第一趟,我们来到1公里外的后方指挥所,从后勤保障车辆上扛起几十斤重的炮弹箱,冒着炮火,沿着公路直接把炮弹运送到了炮兵阵地上。当看到炮弹飞速射向敌人阵地时,大家都有说不出的高兴。
第二趟我们又返回原地,扛着炮弹出发了。当我们行进到距离炮兵阵地不到200米时,公路左侧200余米处的对面山头上,敌人一个暗火力点突然向我们开火,机枪疯狂地吼叫着,封锁了公路。这时,我军刚刚打通公路,只见一队民工正在紧急前往阵地上运送物资弹药,还有一队民工正把伤员和烈士往后方运送。在我前方七、八米远的地方运输线被被山对面的敌人截断了,子弹如同炒豆一般射向公路。发现情况后,我们运送弹药的同志们迅速卧倒在公路边的排水沟内,敌人的子弹嗖嗖嗖的从我的头顶飞过,压的我抬不起头来。在这紧急关头,我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也可能早就忘记了害怕,只有等待时机继续前进。侧目望去,在我前边十几米的地方,我部抢救伤员的一位民工被敌人击中,当场牺牲了,另一位民工腿部负了重伤,被打倒在地。带队的后勤助理员刘仲国同志,也被弹片击伤面部,脸上的鲜血直流。敌人子弹嗖嗖的响着,因为没有重火器还击,我们被压制在公路的排水沟内,一直无法前进。望着这罪恶的火力点,我们恨不得立即端掉它。正在这十分危急的关头,紧随作战部队的一个坦克中队上来了,一辆坦克就停在我的跟前。对面山崖上的敌人发现了坦克,立即停止了射击。这时,我团高射机枪连射手用曳光弹显示了敌人暗堡的位置,坦克首发命中,把火力点上的一块水牛一样大的石头也给炸塌了,此后,再就看不到敌人的动静了。火力点被摧毁后,我们及时把炮弹送到了炮兵阵地上。
在我团1营攻击4号桥西南无名高地的同时,3营在左升荣副团长指挥下,在团右翼由4号桥向北侧的奔西爱守敌发起攻击。前卫7连进至奔西爱南侧时,突然遭到越军火力阻击。尖刀5班的机枪手加多冲在最前面,迅速利用地形架上机枪,向越军猛烈射击,消灭了一个越军火力点,毙敌2名。当他向前跃进时,一发炮弹在附近爆炸,加多头部负重伤昏迷过去。7连发起多次冲击,都被越军火力压制在山坡下。加多被激烈的枪炮声震醒,在这十分危急的关头,加多不顾个人安危,强忍伤痛顽强地站起来,端起机枪向越军猛烈扫射,把敌人的火力吸引了过来。7连趁机再次勇猛冲击,迅速插入越军阵地。经过激战,将奔西爱守敌约1个排大部歼灭,余敌慌忙向西南逃窜。而加多在激战中遭到越军火力夹击,已身中数弹壮烈牺牲。战后,加多烈士被昆明军区授予“战斗英雄”荣誉称号并追记一等功。
11时许,我们跟随团指挥所通过了4号桥。4号桥由两座桥梁组成,一侧是木桥,一侧是混凝土桥梁。这两座桥保存的还比较完整,一座独立房前的大树仍然高高的耸立着。在我们经过的公路上,就是战友们刚刚激战过的战场,也是2营反伏击时和敌人进行搏斗的现场。在这两公里多的道路上,被击毙的敌人就多达近百名,敌人的尸体横七竖八,举目可见。战斗中,我们也牺牲了数十位同志,烈士们血肉模糊的遗体,显得十分的惨烈,战斗中血流成河的说法毫不夸张。我们看到被炸毁的工事和喷火器烧掉的房子还在冒着缕缕白烟,公路旁杂乱的武器四处皆是,敌人的装备扔掉的真不少。在公路边的一个土坎下,有一口写有“4连”字样的铝行军锅,上边密密麻麻的钻了几十个子弹孔。这是2营4连在遭到敌人伏击以后,敌人疯狂扫射的结果。一些烈士的遗体还来不及运送下去,就停放在公路旁边。我们一些负伤的战友正在被抢救下去,他们大部分伤势都比较严重。有一个同志的腰部被炮弹炸伤,鲜血顺着担架往下淌。另一个同志大腿部负了伤,运送中仍然血流不止。可是,他们只是紧咬牙关,谁也不吭一声。在4号桥西侧高地上第二道战壕旁,我们看到了1连副连长朱国、一排长王周的遗体。我揭开他们脸上的军帽,仔细的看了他们最后一眼,默哀了几秒钟,支前的民工就匆匆的把他们的遗体抬了下去。
在4号桥前的高地上,我遇到了乡友1连3排长王武虎,他们刚刚结束了战斗,在山坡上待令出发。他是我们同年入伍的同乡战友,战前已经确定转业,并做好了一切转业准备。谁知,对越战争爆发,他毅然听从祖国召唤,义无反顾地跟随部队奔赴前线,参加了这场保卫边疆的战斗。隔着十几米高的山坡,我向他挥手致意,并询问情况。他说自己一切还好,并告诉我乡友3连连长史德义同志负了伤,已被送下火线。我听了以后为之一振,为战友的遭遇而痛心,反过来想,他毕竟马上可以离开战场,我便风趣的说:“那好啊,有人回去给我们报信去了!”在战场上,我们每个人都视死如归,做好了随时献身的准备。现在,战斗正未有穷期,疆场之上随时都有光荣牺牲的可能,前景渺茫;乡友虽然负了重伤,毕竟离开了火线,要是万一我们发生不测,有乡友报信我们也就放心了。这时,老王又随连队急匆匆的去执行新的任务去了。
上了4号桥旁的高地,这是我团1营与敌人刚刚战斗过的地方。这里的一座草房也被炮火摧毁了,还冒着青烟。草房的地下是敌人的工事,在右上方的土坎下,仰卧着一具敌人的尸体。这个家伙脑壳已被榴弹揭去,脑浆流了一地,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黄的跟蜡纸一样,仰面朝天,眼睛圆睁着,扭曲着面孔,看起来非常狰狞。
跨过4号桥,我们紧随1营向1796高地进攻,战斗仍在激烈的进行着。行进中,当我们走到半山腰时,可能是那位同志不小心摇动了竹子,暴露了目标,敌人立即对行进中的指挥所进行炮火袭击。袭击中,有几位同志负了轻伤。有几次,炮弹就在我们行进时的路旁爆炸,距离最近的一次,只有十几米远。幸亏我们听到唰唰的炮弹落地声,知道这是近弹,就赶快卧倒在一个大石头旁边,才避免了可能造成的伤亡。
我们沿着山背,向高地前进。一路上都可以看到敌人挖的工事和陷阱,笔直的陷阱井筒足有七八米深,里边还插满了竹签,如果不小心掉下去,是很难逃命的。在这里,我们看到了敌人丢弃的一个炮兵阵地,敌人早就望风披靡,逃之夭夭了。
走到半山腰,我们遇到了支前民工的一个担架队,支前民兵大背着64式自动步枪,头颈上套着担架背带,两手把着担架抬着负伤的战友。其中一位伤员的半边屁股被炸伤,头上也缠满了绷带,只有嘴巴和鼻子露在外边,盖在他身上的黄军毯上也染满了血迹;一个医生身背药箱,一只手举着点滴瓶子,另一只手扶着担架,其状真是惨不忍睹。当我从他们跟前经过时,一位伤员艰难的向我摆了摆手,示意让我过去。到了跟前一看,这位同志腹部受了重伤,由于包扎不好,血水还在往外渗透。他看见了我指了指水壶,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急忙打开了水壶,要给他喝水。这时抬担架的民工同志立即制止了我,说医生不让喝水。听了这话,我只好把水壶收了回来。望着伤员同志痛苦的样子,我心中实在不好受。无奈只好离开,大步追上部队继续前进。
在半山腰,我们遇见了2营的一部分同志,他们已转为预备队。这时,他们正在原地待命,大部分躺在竹林中休息。连日的战斗,他们已十分疲劳,人人浑身是泥,太阳一晒,草绿色的军装大部分变成了灰白色。一些负了轻伤的同志,坚持不下火线,尽管扎着绷带,仍然跟着部队继续战斗。
今天,天气格外清朗。正午以后,火辣辣的太阳像一面巨大的火盆炙烤着大地,参战的人员累得满头大汗,口渴得跟着了火似的。水壶的水早就喝光了,拿出压缩饼干谁也不肯啃一口。大家不但背着被装,而且背着副食和罐头,上山时更加感到吃力。山高坡陡,根本找不到一点水,我们忍着饥饿,忍着难言的口渴,前进,前进着!
今天,师预备队445团奉命投入战斗。他们一直沿保(胜)沙(巴)公路进行攻击,曾经与我团一起参加了4号桥战斗。拿下4号桥以后,进攻就容易多了。他们今天已攻下六号桥,正继续沿公路前进。在4号桥战斗中,445团7连一位副班长曹辉(我团团长曹从连之子)在配合坦克部队行动中,也就是在我们扛送炮弹到100炮连被压制在排水沟的同时,他头部中弹当场光荣牺牲的,年仅17岁。当时,446团曹从连团长正在在指挥战斗,曹辉和几名战士搭乘一辆坦克一同前进。当坦克经过我团指挥所时,团长曹从连发现儿子坐在坦克上,便大声呐喊:“谁叫你们上坦克去的,下来,快下来!”谁知炮声连天,战车隆隆,曹辉哪里听得见!!坦克前进了不到50米,在即将上4号桥时,越军火力点的机枪突然向他们扫射,曹辉等5名战士被扫下了坦克,只活下来一个人,曹辉当场牺牲。这个小同志,在我刚入伍时他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经常到警通连来玩,人挺机灵,也很俏皮,是我们看着长大入伍的,想不到现在他却在异国的土地上,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我团3营在向大平方向开进中,17时40分行至蒙先附近时,7连突然与一部残敌遭遇,他们果断的向敌人发起攻击,迅速抢占有利地形,先敌开火,仅在短短的46分钟内,歼敌22名(其中:毙敌7名,含中尉军官1名),缴获一部分武器装备,我无一伤亡。而后,该营继续向大平方向搜索前进。
18时,1营2连前进中,在距离1796高地东北无名高地前沿约150米处,突然遭到敌人一个排的阻击。连队立即命令三排攻占1796高地。该连机动灵活,勇猛迅速,经一个小时的战斗,毙敌7名,俘敌1名,摧毁敌人炮兵阵地1个,地堡2个,缴获了一部分武器弹药。战斗中,我军无一伤亡,顺利的拿下了1796高地,为部队进攻沙巴打通了道路。
傍晚,我们来到距离1796高地山顶约200米的山腰,这里乱七八糟的堆着一些树干和包谷杆。几十平米的坡地上到处是我连的通信兵,我们在几根倒着的约有七八十公分粗的树干中间停下,身旁是一个很深的山洞,洞口插有竹签,里边什么也看不到。我有一个习惯,到了战场以后,每逢到了一个新的地方,总要观察周围地形地貌,查看是否有可疑敌情;万一遇到敌人骚扰,这样就会主动应付,心中有数。看到这一情况,我的心中很不踏实,感到此地不能久留,便去找连队领导商量。但连长和司号员、通讯员已在一块大石头背后就地休息了,政治指导员和卫生员在一起,已呼呼入睡。无奈,我只好招呼我们分队的战士们提高警惕,然后暂且住下。连长指导员竟然在炮火纷纷的战地倒头就睡,也实在是累得够呛,他们的福气也真大!咱是一个苦命的人,喝地沟油的命,操的是中南海的心!
21时,我们接到命令向1796高地前进。这里没有道路,山高坡陡,有几处地方都是悬崖峭壁,人们只有拉着绳索才能前进。大约用了一个多小时,才攀到了山顶。团前方指挥所已随1营前进,我们和基本指挥所暂时在高地待令。酣战后的部队非常疲劳,同志们刚坐下不久,很多战士就睡着了。也有一些同志忍受不了口渴的折磨,久久不能合眼。卫生员赵光华平时总是说,多喝开水身体好,因此他养成了喝开水的习惯。我平常并不喜欢喝开水,可是现在也把开水快喝完了。人常说山高水高,但是黑夜里是不好找到水的。我们身后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炮弹坑,不知什么时候渗出了一点水,与泥巴合在一起便成了泥浆。平时连一口凉水也不喝的卫生员,现在也只有捧着黑乎乎的泥浆吸吮着,好像婴儿吸着母亲乳汁那样甜蜜。
朦胧间,我被人推醒了。睁眼一看,原来是团里的马文科副政委;他是1959年参军的老领导,我们的同乡陕西礼泉县县乡党,是随同2营作战的团首长。遭受伏击以后,他一直和2营的同志们并肩作战,三四天来未吃一口饭,听说一天多都没有喝一口水了。战地相逢,格外亲切,我们互相打听了一些情况。原来他是随2营行进,就住在我们附近。他是来指挥所汇报情况,请示下一步行动任务的。听说他几天没吃饭,我赶紧打开背囊取出干粮和罐头,可是他一听是大肉罐头,只好苦笑一声谢绝了。我好不容易在通讯员那里找到即将用尽的水壶,里边还有一点水,赶紧递过去。他拿起水壶,甜甜的喝了一口,又把水壶递了过来。连声说在:“谢谢!谢谢!我可知道你是有办法的。乡党,你可帮了我的大忙了。”随后,他迅速的向2营方向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