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冤狱大网

　　《昏君》
　　好坏不识捧延光，江山岂让群小狂。
　　无知反旺因何故？错用佞臣做宰相。
　　笔者一时心血来潮，赠玄宗这首《昏君》小诗，是因为下面的史料让人看了为王忠嗣将军愤愤不平：
　　延光过期不克，言忠嗣沮挠军计，上怒。李林甫因使济阳别驾魏林告“忠嗣尝自言我幼养宫中，与忠王相爱狎”，欲拥兵以尊奉太子。敕征忠嗣入朝，委三司鞫之。
　　上闻哥舒翰名，召见华清宫，与语，悦之（《资治通鉴》天宝六年十月）。
　　十一月，辛卯，以翰判西平太守，充陇右节度使；以朔方节度使安思顺判武威郡事，充河西节度使（《资治通鉴》天宝六年十一月）。
　　747年十月，董延光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攻下石堡城，就上书说王忠嗣干扰了他的军事计划，玄宗看了来信大怒。李林甫立即趁机让济阳郡（如果是济州改郡，治所在今山东省茌平县西南）别驾魏林上告，诬陷太子和王忠嗣说：“王忠嗣曾经说过，他从小在宫中长大，与太子的关系十分密切，他是想带兵拥护太子为帝。”玄宗一听就来气，下达命令要王忠嗣回长安，交给三司（指御史台、中书省、门下省三个部门）共同审讯。
　　随后，玄宗听说哥舒翰有名，就在华清宫召见了他，与其谈话之后十分赏识。十一月十九日，玄宗以哥舒翰兼管西平郡（治所在今青海省西宁市）事，主要职务还是陇右镇节度使（意思是陇右军总部与西平郡治所都在西平，所以西平郡让其兼管，这样有利于工作）；以朔方镇节度使安思顺（约695——756，突厥族，西域安国人，右羽林大将军安波注的儿子。历任洮州刺史、莫门军使、河西节度使、朔方节度使。郭子仪、李光弼都曾是其部将。与哥舒翰不和，受到安禄山叛乱的牵连，最终为哥舒翰所诬陷被杀）兼管武威郡（治所在今甘肃省武威市）事，主要职务还是河西镇节度使（河西镇总部设在今甘肃省武威市，所以让安思顺兼管武威郡）。
　　也就是说，玄宗让哥舒翰、安思顺两个有隔阂的人接替了王忠嗣，这都是董延光这个庸才惹的祸。好在哥舒翰后来力保王忠嗣，王忠嗣才在李林甫设计陷害太子的复杂冤案中得以脱身：
　　户部侍郎兼御史中丞杨慎矜为上所厚，李林甫浸忌之。慎矜与王鉷父晋，中表兄弟也，少与鉷狎，鉷之入台，颇因慎矜推引。及鉷迁中丞，慎矜与语，犹名之；鉷自恃与林甫善，意稍不平。慎矜夺鉷职田，鉷母本贱，慎矜尝以语人；鉷深衔之。慎矜犹以故意待之，尝与之私语谶书。
　　慎矜与术士史敬忠善，敬忠言天下将乱，劝慎矜于临汝山中买庄为避乱之所。会慎矜父墓田中草木皆流血，慎矜恶之，以问敬忠。敬忠请禳之，设道场于后园，慎矜退朝，辄躶贯桎梏坐其中。旬日血止，慎矜德之。慎矜有侍婢明珠，色美，敬忠屡目之，慎矜即以遗敬忠，车载过贵妃姊柳氏楼下，姊邀敬忠上楼，求车中美人，敬忠不敢拒。明日，姊入宫，以明珠自随。上见而异之，问所从来，明珠具以实对。上以慎矜与术士为妖法，恶之，含怒未发。
　　杨钊以告鉷，鉷心喜，因侮慢慎矜；慎矜怒。林甫知鉷与慎矜有隙，密诱使图之。鉷乃遣人以飞语告“慎矜隋炀帝孙，与凶人往来，家有谶书，谋复祖业。”上大怒，收慎矜系狱，命刑部、大理与侍御史杨钊、殿中侍御史卢铉同鞫之。太府少卿张瑄，慎矜所荐也，卢铉诬瑄尝与慎矜论谶，拷掠百端，瑄不肯答辩。乃以木缀其足，使人引其枷柄，向前挽之，身加长数尺，腰细欲绝，眼鼻出血，瑄竟不答。
　　又使吉温捕史敬忠于汝州。敬忠与温父素善，温之幼也，敬忠常抱抚之。及捕获，温不与交言，锁其颈，以布蒙首，驱之马前。至戏水，温使吏诱之曰：“杨慎矜已款服，惟须子一辩，若解人意则生，不然必死，前至温汤，则求首不获矣。”敬忠顾谓温曰：“七郎，求一纸。”温阳不应。去温汤十馀里，敬忠恳请哀切，乃于桑下令答三纸，辩皆如温意。温徐谓曰：“丈人且勿怪！”因起拜之。
　　至会昌，始鞫慎矜，以敬忠为证。慎矜皆引服，惟搜谶书不获。林甫危之，使卢铉入长安搜慎矜家，铉袖谶书入暗中，诟而出曰：“逆贼深藏秘记。”至会昌，以示慎矜。慎矜叹曰：“吾不蓄谶书，此何从在吾家哉！吾应死而己。”丁酉，赐慎矜及兄少府少监慎馀、洛阳令慎名自尽；敬忠杖百，妻子皆流岭南；瑄杖六十，流临封，死于会昌。嗣虢王巨虽不预谋，坐与敬忠相识，解官，南宾安置。自馀连坐者数十人。慎名闻敕，神色不变，为书别姊；慎馀合掌指天而缢。
　　三司按王忠嗣，上曰：“吾儿居深宫，安得与外人通谋，此必妄也。但劾忠嗣沮挠军功。”哥舒翰之入朝也，或劝多赍金帛以救忠嗣。翰曰：“若直道尚存，王公必不冤死；如其将丧，多赂何为！”遂单囊而行。三司奏忠嗣罪当死。翰始遇知于上，力陈忠嗣之冤，且请以己官爵赎忠嗣罪；上起，入禁中，翰叩头随之，言与泪俱。上感寤，己亥，贬忠嗣汉阳太守。
　　李林甫屡起大狱，别置推事院于长安。以杨钊有掖廷之亲，出入禁闼，所言多听，乃引以为援，擢为御史。事有微涉东宫者，皆指擿使之奏刻，付罗希奭、吉温鞫之。钊因得逞其私志，所挤陷诛夷者数百家，皆钊发之。幸太子仁孝谨静，张垍、高力士常保护于上前，故林甫终不能间也（《资治通鉴》天宝六年十一月）。
　　在李林甫设计陷害太子与王忠嗣的大网中，我们先从害怕李林甫、后来成为李林甫的帮凶、最终被李林甫害死的杨慎矜说起。原来时任户部侍郎兼御史中丞的杨慎矜，因受到玄宗的赏识也遭到李林甫的猜忌。杨慎矜与王鉷的父亲是表兄弟，杨慎矜年幼时与王鉷关系好得无事不做。王鉷能到监察部，主要是靠杨慎矜的推荐。等到王鉷担任监察部副部长时，杨慎矜不是尊称一声“王副部长”，而是直呼姓名。王鉷自认为与李林甫的关系密切，对于杨慎矜的轻视心中有些不平衡。后来杨慎矜又夺了王鉷职务分配的田，加上王鉷的母亲出身低贱，杨慎矜曾把这件事告诉过别人，所以王鉷对杨慎矜怀恨在心。可是，杨慎矜觉得无所谓，还像过去那样对待王鉷，量化到与王鉷私下谈论过预卜皇位换人的谶书。
　　这一切都是杨慎矜引火烧身的导火线。更可怕的是杨慎矜又交上了点火的人——原来杨慎矜与术士史敬忠的关系密切，史敬忠说天下将要大乱，劝杨慎矜在临汝县一带的山中买村庄种田（指今河南省汝州市西部临汝镇的崆峒山，这里是道教圣地，传说黄帝问道广成子处。原文所说“临汝山”是代词，有别于甘肃省平凉市的崆峒山，因为甘肃省平凉市的崆峒山也是传说中黄帝问道广成子处。后面的史料就介绍了史敬忠就在河南省汝州市西部临汝镇的崆峒山修道），作为躲避战乱的场所。正当他们谈这件事时，遇到杨慎矜的父亲墓地中的草木流血（其实是史敬忠在搞鬼，目的是想让他到临汝），杨慎矜觉得可恶，就问史敬忠破解的办法。史敬忠让杨慎矜请他做法场祈祷免除灾祸。杨慎矜就在自家后花园中设了道场，每天退朝以后总是戴着脚镣手铐裸体坐在道场中。十天以后，墓地中的草木没有流血了，所以杨慎矜十分感激史敬忠。为了有所表示，杨慎矜见史敬忠多次用眼神凝视自己美貌的奴婢明珠，就把明珠送给了史敬忠。事也揍巧，史敬忠带着明珠坐车路过杨贵妃姐姐家柳杨氏的楼下，柳杨氏邀请史敬忠上楼，并提出要得到明珠，史敬忠不敢拒绝。第二天，柳杨氏让明珠跟她一起入宫。玄宗见其美貌十分惊异，就问明珠是从哪里来的，明珠把实情告诉了玄宗。玄宗认为杨慎矜作为朝官不应该与术士做妖法，心中十分厌恶，但忍了下来。
　　就在玄宗对杨慎矜送美妾、做法事耿耿于怀时，杨贵妃的堂兄杨国忠粉墨登场。杨国忠把这件事告诉了与杨慎矜有隔阂的王鉷，王鉷正为报复杨慎矜找不到机会而发愁，听了杨国忠的介绍之后大喜，就借机侮辱杨慎矜，杨慎矜十分恼火。李林甫知道王鉷与杨慎矜的矛盾后，就暗中引诱王鉷陷害杨慎矜。于是，王鉷就让手下人散布流言说：“杨慎矜是隋炀帝的玄孙，经常与坏人来往，家中还藏有谶书，阴谋复辟祖先的帝业。”玄宗听了大怒，命令逮捕了杨慎矜，委托刑部、大理寺与侍御史杨国忠、殿中侍御史卢铉共同审讯。
　　再说太府少卿张瑄是杨慎矜推荐才当上太府少卿的，卢铉就诬陷张瑄曾经与杨慎矜谈论过谶书的事，并严刑拷打张瑄，张瑄不承认。无奈之下卢铉把张瑄的双脚捆绑在木柱上，命人抓着他脖子上的枷柄向前猛拉，张瑄的身体被拉长数尺，腰都快要拉断了，眼鼻流血，但张瑄还是不承认。
　　随后，李林甫又派酷吏吉温前往汝州（治所在今河南省汝州市）抓来史敬忠。史敬忠与吉温的父亲本来是好友，吉温年幼时史敬忠还经常抱着玩。等到吉温抓捕史敬忠时，他却装出公事公办的样子不与史敬忠说话，只是指使他人用枷锁锁住史敬忠的脖子，用布蒙头，让史敬忠走在马前。他们一行来到戏水（位于陕西省西安市临潼区以东。发源于骊山，向北流经古戏亭而得名）时，吉温才让官员劝诱史敬忠说：“杨慎矜已经认罪，只需你作证，如果你能按照我们的要求去做，就可以保全性命，否则只有死路一条，前面快要到骊山华清宫了，到了那里你就是想自首也不行。”史敬忠看着吉温说：“吉七郎，请你给我一张纸。”吉温知道事情有了眉目，就假装不同意，这样做是为了让史敬忠对活命更加珍惜。等走到离华清宫只有十多里路时，史敬忠果然苦苦哀求，吉温知道到了火候，才让史敬忠在一棵桑树下写了三张纸的证词，内容完全和吉温的要求一样。吉温这才对史敬忠慢吞吞地说：“老人家不要怪我!”说着起身拜了一下，算是回报小时史敬忠曾经抱过他的“恩情”。
　　吉温一行来到会昌县（这里是华清宫最近的政府机关，杨慎矜就关押在这里），庭审官员才提审杨慎矜，并拿出史敬忠的证词。杨慎矜只得屈打成招全部“认罪”，可是办案人员没有搜到谶书，就无法给杨慎矜定罪。在情急之下，李林甫立即派卢铉回长安搜查杨慎矜的家。其实这些人知道杨家不会有谶书，卢铉就事先把谶书放置在衣袖中，故意走进黑暗处，然后骂骂咧咧地出来说：“这个叛贼把谶书藏得真隐密。”回到会昌县，卢铉把谶书拿出来让杨慎矜看。杨慎矜哀叹说：“我从来没有藏过谶书，怎么可能从我家里搜到呢!我只有一死罢。”
　　十一月二十五日，玄宗赐杨慎矜与他的二位哥哥杨慎余（时任少府少监）、杨慎名（时任洛阳县令）自杀；史敬忠被杖打一百后，与妻儿流放到岭南；张瑄被杖打六十，流放到临封，却死在了会昌县。嗣虢王李巨虽然不是同谋，但因与史敬忠认识，李林甫担心这一冤案被李巨泄露，也免除其官职，安置南宾郡（治所在今重庆市忠县）。其他被牵连的还有几十人。杨慎名听说玄宗命他自杀，神态自若地给姐姐写信诀别；杨慎余合掌指天上吊自杀。
　　在李林甫撒下的这张冤案大网中，杨慎矜不是他的真正对象，他的主要对象是太子李享。现在李享没有连进去，所以他不甘心。接着他指使三司审问王忠嗣，玄宗可能感觉到李林甫在针对太子，连忙给案子定调说：“我儿居在深宫，怎么能与外人通谋呢!这一定是假的，只能说王忠嗣有贻误战机之罪。”在玄宗指导王忠嗣一案的方向时，好在哥舒翰从平西来长安。有人劝他多拿一些金帛营救王忠嗣，哥舒翰反对说：“如果天下还有公道，王公必然不会被冤死；如果公道快要丧尽，就是拿金帛行赂又有什么用!”哥舒翰说完，只背了一个换洗的包裹入朝。三司上奏说王忠嗣犯下的是死罪。哥舒翰因正受到玄宗的器重，就坚持说王忠嗣是冤枉，并请求用自己的官爵来赎王忠嗣的罪。玄宗走入华清宫，哥舒翰跟在后面叩头，并且声泪俱下地为王忠嗣申辩冤情。玄宗也觉得王忠嗣冤枉，十一月二十七日，贬王忠嗣为汉阳郡（治所在今甘肃省天水市甘谷县东南）太守。
　　再说李林甫经常要制造冤案，需要一个方便的合法机关，于是他在长安设置了推事院。为了让这一机构能呼风唤雨，他看上了杨贵妃的堂兄杨国忠。因为杨国忠不仅能随便出入禁宫，玄宗还十分相信他，所以李林甫升任杨国忠为御史。案件如果与太子有一点关系，就授命杨国忠上奏揭发，然后指使罗希奭和吉温审问。因此杨国忠得以施展个人野心，仅由杨国忠揭发被陷害杀掉的无辜者多达数百家。幸运的是太子仁孝谨慎，有张垍与高力土常在玄宗面前保护，所以李林甫的阴谋总是破灭。
　　历史走过了艰难747年的十一月，十二月的历史让人看了更是觉得李林甫缺德：
　　十二月，壬戌，发冯翊、华阴民夫筑会昌城，置百司。王公各置第舍，土亩直千金。癸亥，上还宫。
　　丙寅，命百官阅天下岁贡物于尚书省，既而悉以车载赐李林甫家。上或时不视朝，百司悉集林甫第门，台省为空。陈希烈虽坐府，无一人入谒者。
　　林甫子岫为将作监，颇以满盈为惧，尝从林甫游后园，指役夫言于林甫曰：“大人久处钧轴，怨仇满天下，一朝祸至，欲为此，得乎？”林甫不乐曰：“势已如此，将若之何？”
　　先是，宰相皆以德度自处，不事威势，驺从不过数人，士民或不之避。林甫自以多结怨，常虞刺客，出则步骑百馀人为左右翼，金吾静街，前驱在数百步外，公卿走避；居则重关复壁，以石甃地，墙中置板，如防大敌，一夕屡徙床，虽家人莫知其处。宰相驺从之盛，自林甫始（《资治通鉴》天宝六年十二月）。
　　747年十二月二十一日，由于会昌县成为了玄宗重要的办公地，玄宗决定征调冯翊（治所在今陕西省大荔县）、华阴（治所在今陕西省华阴市东南）两郡的民夫修筑会昌城，并在县城设置了百官衙门。由于玄宗的这一决定，王公贵族争相在会昌修建豪宅，以至每亩地值千金。十二月二十二日，玄宗返回长安。
　　十二月二十五日，玄宗命长安的百官在尚书省观看天下每年进贡的物品，然后全部用车运出赏给李林甫。玄宗有时不上朝，各个部门就都集中到李林甫家办公，因此朝中为之而空。左宰相陈希烈虽然坐在宰相府中，但是没有一个人去找他办事。
　　李林甫的儿子李岫担任建设局局长（将作监），对父亲的权势过大十分害怕。有一次与李林甫游览后园，指着那些做工的民夫对父亲说：“你久居相位，树敌太多，仇满天下，如果一旦出了事，想要像这些民夫一样自由恐怕办不到!”李林甫听后不高兴地说：“大势已经这样了，有什么办法呢!”
　　以前，宰相都以德行处世，不炫耀威风，随从不过几人，所经过的地方民众也不用回避。李林甫认为自己结怨太多，常常怕有刺客杀他，所以出门时有一百多名步、骑卫兵跟随，让皇帝的仪仗金吾士兵在前面几百步开路，王公卿士都要回避。所以他居住的地方不仅有重重机关，还有一道道隔断视线便于隐藏的墙壁，而且用石头铺地，墙中砌成通道用木板为内壁，那种防备如临大敌。现在李林甫每天晚上睡觉，竟多次转移，就是他的家人也不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以后唐朝宰相骑马的侍卫增多，就是从李林甫这里开的先例。
　　也就是说，玄宗不管民众的死活，在会昌县大兴土木，设置百官衙门，导致地价飞涨；而李林甫亏心事做得太多，出行或睡觉都十分警觉。人们的血汗钱流向了这对昏君佞臣的淫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