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连载】 动脉.脉动（二）

三
验收开通后，张永清曾多次催促孙世林，让他牵头组织设计、施工和监理各方对274桥进行“会诊”，但都被他以工作忙为由而拖了下来。但这一隐患，却也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痛”。虽然开通至今没有出现什麽问题，但直到现在，却一直让他放心不下。
所以，当得到路局防洪指挥部的紧急通知后，他马上指令启动了全段抗洪抢险紧急预案，让主管安全的滕飞扬副段长坐镇调度室值班，各领工区的抢险队伍全部紧急待命，他带领一个线路工程师、一个桥梁工程师，驱车到274桥去紧急检查。22点左右，他们赶到了担负母子河特大桥日常维护的第二桥梁领工区。
风雨愈加急骤了。他担心母子河桥承受不了暴发山洪的考验，不顾领工区职工的拦阻，下了车，连一口水也没喝，就和两个工程师消失在夜雨疾风中……
“张段，您看！”
三个人，六只眼睛，透过犹如天河倒倾般泼撒下来的密密层层的雨帘，顺着那位刘工手上的强光手电筒照射出的光柱，紧盯着两节钢轨接头的地方：啊？！两个轨端，已经错开十几毫米的缝隙！！而且还随着风雨在不停地颤动！！！
“刘工，你再去看看桥栏。要小心！”
戴眼镜的刘工小心翼翼地走到桥栏边，侧身用强光电筒照了照，又仔细看了看：
“张段，桥栏断了！”
“刘工，你迅速把桥梁抢修队带来，并向滕段长和赵书记汇报，就说274桥有危险！李工，你退回到Ｋ城方的桥头去守卫，任何人也不准擅自上桥！”他站起身，又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果断地发出命令。
“张段，你——”
“大约再有不到半个小时，5429次北京快车就要过来了，我去把它截停在前方！”
“张段，还是我去吧！”两个工程师抢着说。
“你们分头快去！”话音未落，他已转身向前方跑去。风雨中，他的脚步虽然有些蹒跚，但却是那麽坚定。
下了桥，他背着风，掏出手机，拨了一组号码：
“大成局长吗?我是永清。对，我现在在274公里加800米处。对，就在母子河Ⅹ城方向的桥头上。向你汇报一个紧急情况：母子河特大桥3号桥墩可能发生了移位。对，就是验收时提出过疑问的那个桥墩。现在，桥上线路向母子河下游方向偏移了10多毫米，桥栏也断了。对，你说什麽?母子河上游水文站通报，洪峰已接近百年不遇的警戒水位，还要继续上涨！?我已经让桥梁抢修队紧急赶到现场。5429次就要到了，请通知调度指挥中心，让列车在区间紧急停车。是，我马上就往前方去！”
他看看手机上的时间，现在已近午夜，再有十几分钟列车就要到了。这时，一道近似直上直下的闪电连闪了两下，他突然发现：就在自己的身边不远处，高路堑挡土墙有一处被山水冲开了一个豁口，泥浆夹带着大大小小的石块，冲上了路基……
震惊！眼前的一切令他震惊！就连紧接着响起的炸雷声，他好像都没有听见。他把手中的信号灯转换成红光，疯了一样地向前奔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截下来！一定要把5429次特快列车截下来！

四
5429次特快列车，在疾速行驶。车窗外，一切都被阴沉沉的夜色吞噬，闷闷的，更受着风刀雨劍的欺凌。车厢内，却又是另一番景象：集中空调送出的凉气，把燥热驱赶到车外，间隔着点亮的车顶灯光，柔柔地轻抚着旅客的面颊。“哐啷啷、哐啷啷……”，车轮和钢轨间快速而均匀的摩擦声，就像是一首催眠曲，伴着绝大多数旅客坠入沉沉的梦乡。这是一幅多麽平安和谐的图画啊。
6号车厢前进方向的车门悄然开了，列车长洪雁和乘警长韦正锋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洪雁把一个掉在廊道上的手提袋捡起来，交还给坐在旁边座位上一位带着孩子的年轻妇女：
“小心点，别丢了东西。”
“谢谢。请问，到Ｋ市几点钟?”
“正点的话，明天凌晨五点到。看今天的天气情况，可能会晚一点。”
说着，她拿起无线对讲机和机车司机长通话：
“石师傅吗，我是洪雁。”
“是我。洪车长，有事吗?”
“有没有新的调度命令?”
“刚刚收到调度指挥中心命令：‘温馨’台风已在Ｋ市登陆。瞭望条件不好，前方即将到达重点观察区段，命令减速行驶。”
“好，请注意对沿线的观察，有情况及时沟通。”收线后，转头对乘警长韦正锋说，“正锋，通知全体休班的乘务人员，立即全体上岗，要密切注意列车行车情况，确保旅客生命财产的安全！”
“好！”

五
Ｋ城铁路局Ｋ城工务段段长张永清，完全不顾风如刀、雨似箭，跌跌撞撞地在路肩上向前奔跑，红色手信号灯光随着他跨出的脚步闪动。
近了，他已看到，从挡土墙豁口处涌出的夹杂着大大小小碎石块的泥浆，正向线路上喷溅；更近了，泥浆已溅到他的脸上，和雨水混合后，流向他的脖颈……
突然，有几块拳头大小的石头，重重地打在他的头和擎着手信号灯的右臂上。一阵晕眩，他像电影电视中的慢镜头似的，慢慢地、慢慢地倒在了堆积在路基上的泥石堆上，信号灯被甩到了一边……
一分钟过去了，他没有动……
又一分钟过去了，他抬了抬头，又趴下了……
再一分钟，他缓缓地抬起身子，先是用右腿撑着吃力地跪了起来，再艰难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眉宇间，有一道混杂着雨水、泥浆的血水流了下来，右臂伤处的血水，也顺着袖筒淌了下来……
他摇摇晃晃地从泥堆里把仍顽强地闪着红光的手信号灯捡了起来，高高地举了起来，颇有点像现代京剧《红灯记》里那位英雄的铁路工人李玉和的样子。这时，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坚持住！”
“坚持住！！”

六
从北京开往Ｋ城的5429次特快列车，风驰电掣般地在风雨中向Ｋ城方向疾驰。
机车前窗两侧的雨刷，快速地刮着挡风玻璃上的雨水，高亮度的车前灯大开着，但也只能花花插插地透过雨帘不足百米。值乘司机长石坚，两眼一眨不眨地盯视着前方。
“5429次注意—”列车无线调度电话里响起了客车调度的声音。
“5429次在！”
“报告你的车速和位置。”
“车速120公里，现在刚过306公里。”
“据Ｋ城工务段报告：274公里母子河特大桥可能已被洪水冲垮。你立即减速到60公里，并随时报告运行情况。”
“是！”石坚边答应，边减慢了列车的速度，并同时向列车长洪雁报告了最新的调度命令。

七
列车速度骤然慢了下来。车上的乘客由于大多数都已沉入了梦乡，因此，并没有什麽反应。但列车乘务人员却由于职业的直觉，预感到在这个风雨之夜，一定是发生了些意外情况。洪雁、韦正锋和副列车长董菁菁，几乎同时从车厢的两头疾步走进餐车。
“洪车长，休班的乘警和其他乘务人员都到齐了。”韦正锋报告说。
“好。正锋、菁菁，咱们先开个紧急支委会。”
三个人聚在餐车的一角，简单地做了一下研究。之后，洪雁回头向静静地坐在餐椅上等待的乘务人员下达了应付突发事件的紧急安排：
“同志们，‘温馨’强热带风暴在Ｋ市登陆了，雷暴雨造成母子河上游发生了百年不遇的山洪，沿线有可能发生了一些地质灾害，线路和桥梁也都有可能出现我们预想不到的意外。从现在的情况看，我们这趟车不仅不能正点到达，还会在区间途停。现在，根据路局调度指挥中心命令，列车已经减速，以避免发生意外。列车党支部决定启动突发事件应急处理第一套预案：我和韦警长负责全面指挥；董车长和广播员文斐，坐镇中部餐车，负责前后协调；乘警小丛负责列车后部卧铺车厢和宿营车；乘警小万和安全员小程，负责列车前部硬席车厢；餐车长，组织餐车人员检查、清点餐饮备品，做好较长时间的餐饮供应准备，同时作为机动人员，随时待命。休班人员马上上岗，每节车厢双人同时值班。大家注意，不管发生什麽情况，我们都要镇定、耐心、周到，保证旅客生命和财产的绝对安全！正锋，你还有什麽要讲的?”
“洪车长已经安排得很细，我不再多说了。只强调两点：小万，你要特别注意十号车厢从C城上车的那三个可疑青年；小丛，你要保证软卧5号包厢那位部队首长不被惊扰。”
“好，各就各位！”洪雁发出了指令。
各车厢的乘务员分头向列车前后跑去。洪雁伏在餐桌上急促地写了一段文字，交给广播员：
“小文，马上向旅客广播！”
广播员小文答应了一声，接过纸条，便向列车后部的广播室跑去。
“正锋，咱俩先向那位部队首长把情况汇报一下。”

八
他的右臂低垂着，混着泥水的血水，顺着雨衣袖筒流了下来。
他的左臂高举着，手中紧紧地握着亮着红光的手信号灯。
他全然不顾狂风暴雨，踉踉跄跄地忍着剧痛，淌着泥水，迎着特快列车即将到来的方向，歪歪斜斜地向前疾走着……
他感到，头越来越晕眩，头顶伤处仍在流着血，和着雨水，糊住了眼睛。他下意识地想用右手擦擦，但整条右臂软软地，抬不起来，只能用嘴叼住信号灯的把手，用左手抹了一把脸，再将信号灯举起来——
红光，在强大的风雨中闪亮着、晃动着，时隐时现，显得那麽脆弱和渺小，但它却以让人无法想象的强大能量，冲破了雨幕，顽强地闪亮着、晃动着，向即将驶过来的列车发出了紧急的危险警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