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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受伤

作品名称:第二次投胎      作者:一月的小李子      发布时间:2016-11-19 15:02:06      字数:8611

  张桥拖着重重的脚步离开燕紫的病房,他用劲一推医院的那扇大玻璃门,“咕吱”一声巨响,张桥觉得是自己把泼妇的屁股使劲拧了一把。他左顾右盼一圈,这才确定自己是推了一扇能发出巨响的玻璃门。
  夜晚静寂而又清爽,灯光把黑夜里的街道变成了亮堂堂的隧道,一切的真实都成了虚幻,只有这抓不住的灯光才是真的。
  晴朗的天空,深邃得让人既恍惚又害怕。
  这样的天空下,世界变成了一口深不可测的枯井,似乎谁都逃脱不了坠落下去的命运。这种命运远不如死亡来得痛快。因为,你还要拼着命地往上爬。要忍受黑暗、要忍受寒冷和饥饿,更要忍受生的诱惑。
  再美丽的死亡也不美丽……今晚没有月亮,漫天的繁星,稠稠密密地悬挂着,似乎在昭示人的活力就要渐行渐远。
  初春的风,借着夜色扑在人们的脸上,像一把老老的刀,在干刮着硬硬的胡子茬。辣辣的疼、生生的疼、扎心的疼。
  街上几乎没有了行人,只有几只不怕冷,但注定要被冻死的小虫在围绕着灯光旋舞。
  它们一定是把路灯当成了火种,把灯光当成了阳光。
  真是可悲而又可敬的错误!错误的出生时间,错误的追求对象,但追求的理念和不放弃追求的精神,却给它们的错误树立了一座纪念碑。
  路两旁刚长出芽包的树木,在灯光的照耀下,枝枝桠桠地投在地上,犹如荆棘一片,让行走的人始终提着一颗沉重的心。
  远处行驶的汽车,偶然射过来几束灯光,把白天看着十分平坦的路面,照得凸凹不平,犹如波浪,汹涌而去。
  张桥想:周围的事,就像这路,看上去平平坦坦。其实,无不存在着波折。阳光下看不见的波折,而在夜晚的灯光下却能看得那么清楚。是波折本身就存在着,还是因为光线照射得时间和角度不同呢?是清晰地看见波折好呢?还是明白地存在着,但又明白地看不见好呢?
  唉——!不管怎么说,有路,就得有波折。
  只要是路,再有波折也得走下去。
  路,本身就是人走出来的;路,本身就是让人走的。
  张桥想着燕紫,心里酸楚得厉害。
  医生诊断,燕紫属于先兆性流产。胎儿虽然无恙,但需要保胎。治疗的方法,除了打针吃药外,就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药物用得多了,孩子极有可能会残疾。住院的时间长了,燕紫的岗位极有可能会安排新人。
  现在,需要工作的人,比车站码头排队上厕所的人还要多、还要急。
  工作不是革命工作吗?工作的目的不是为了革命吗?怎么就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个人的事情,变成了以个人生存为目的呢?这和老鹰抓小鸡,饿狼扑绵羊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吗?
  想到这些,张桥的心里长出了树。
  这棵树和路边的树一样,没有绿叶,枝枝丫丫的犹如荆棘。
  张桥的心情也和这棵树一样,爬满了蚂蚁、站满了乌鸦。
  俗话说,安居才能乐业,我们这些人呐,总是无居也能乐业。父辈们先治坡,后治窝。现在该轮着我们了。
  是天经地义吗?还是天经地义嘛!
  业,属于国家,属于人民,而居则属于自己,往往和私利、享受联系在一起。即使不联系在一起了,孰轻孰重还是应该搞得明明白白。
  但是,明白归明白,现实归现实。
  这里面有一个分工,信念、道德属于思想,是理性;而饥饿、寒冷却属于肌体,是本能。世上根本没有,也不应该有完全离开需求的信念。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杜甫离我们那么遥远,但他的思想却和我们现代人重叠。
  真是奇怪吗?其实,人最珍惜的就是自己的需要,人衡量人和事物的标准也只有一个,那就是是否满足了自己的需要。
  人的信念和情绪,恐怕也是由这个标准来调节的吧。
  猛然,张桥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不知道是自己聪明了还是别人糊涂了;是自己误解了别人,还是别人误解了自己……唉,真如燕紫所说,现在连相信自己的人都不多了。
  张桥就这样一时明白,一时糊涂地想着,不知不觉就回到了学校门口。
  回到那两间小屋,张桥的心情更加糟糕。他有一种被人装进了鹌鹑蛋壳里的感觉,蜷曲着身子不说,还要拼着劲地往小里缩。看不见一丝光亮,还不敢挣扎。蜷曲着虽然憋闷,但毕竟还活着。如果稍一挣扎,把那蛋壳挣破了,恐怕连活都活不成了。
  有的人活,就是为了活,仅此而已。有什么办法呢?中国搞改革,不就是让只能勉强活着的中国人走向更好的生活吗?遇上了这样一个时代,作为个体的每一个人,有什么理由不奋发向上呢?从生存走向生活,路程绝不会短,事情绝不会简单。但必须得走,这才是做人的关键。就是这个关键让人觉得很累,往死里累。
  张桥越想越睡不着,借着月光看墙角的蜘蛛。
  那蜘蛛先是静静地伏着,然后,猛地坠下,一根丝便垂直于空中了。这根丝,就是一杆尺,就是一个标准。蜘蛛便围绕那杆尺,那个标准,精确地织起自己的网来。
  没有这个网,蜘蛛能活吗?
  张桥认为,人也和蜘蛛一样,有自己的尺子,有自己的标准,有围绕自己的标准织成的网。
  网的作用只有一个,那就是保护自己,发展自己。所不同的只有一点,那就是为达到这个目的而采用的方法不同。有的人织网,以捕捉别人作为保护自己、发展自己的前提;而有的人织网,则是以发展自己作为保护自己的基础。
  无论怎样,织网的标准要选对,那就是社会的大潮流。
  目前,社会的大潮流就是知识。
  各行各业都需要有本事的人,本事就是眼目下的织网标准。
  世上不知道有没有不织网的蜘蛛?肯定有!但绝对没有不织网的人。
  如果有,这个人就是最可怕的人。
  因为,他只有消灭了别的蜘蛛,才能占有那张本不属于自己的网。
  人有一个最大的欲望,那就是无限地扩大自己的生存空间。
  欲望确定不了人的好与坏,欲望一旦转化成了行动,好与坏的标签也就产生了。
  想着、想着,睡意像雾一样袭来,现实变得模糊。
  张桥做了一个梦,会议室的门开了,闯进一名女护士,他气喘吁吁地喊叫:“张桥,你老婆难产,生命垂危。快!”张桥一下子惊醒了,他睁眼一看,自己还在值班室那间小屋里睡觉,衣服都没有顾得脱。他摆摆头,总觉得周围的声音不大对头。他侧耳细听,“嗡嗡嗡”的,跟管道里发出的声音一样。再细听,声音来自学生宿舍。他本能地跳下床,蹬上鞋就往外跑。
  学生宿舍那边没有灯光,黑糊糊一片。隐隐约约的嘈杂声,就是从那边传过来的。张桥急奔过去,发现一间女生宿舍的门虚掩着。
  “快点,拿钱,都拿!”一个稍微有点沙哑的声音压着嗓子吼道。
  “还不拿?把被子全给她们掀了!”这是一个稚嫩的声音。
  张桥没有多想,他一脚踹开门,喝道:“谁敢!”月光下,他清晰地看见三个半大小伙子面朝女生的床铺站立着。
  宿舍里死一般寂静。
  但这只是短暂的一瞬。
  紧接着,那个沙哑的声音又旁若无人地喊道:“拿钱,要不宰了你们!”
  说着,“嗖”地一声抽出一把刀来。
  “大胆!”张桥的声音震得窗户玻璃“哗啦”一响。
  随着声音,张桥弹了出去。
  “快,叫醒男同学!”张桥一边掐着哑嗓子的脖子不放,一边大声向女生吩咐道。
  “肖强、王力刚……”女生大声呼叫着本班男同学的名字,有的还“咚咚咚”地擂着墙壁。
  歹徒们一阵慌乱,有两个夺门而逃。
  张桥抓住哑嗓子就是不放,嘴里一个劲地骂道:“小小年纪,做这样的事,无耻,无耻!”猛然,张桥感到一根凉飕飕的东西捅进了自己的肚子。
  “想跑,不行!”张桥依然大声吼道。
  又是一下,还是那根凉飕飕的东西。
  “捅吧,我不会放你走!”
  又是一下,刀深深地扎进了张桥的大腿。
  张桥的身子猛然一弯,手却抱得更紧了。他像一堵墙,把哑嗓子死死地挤在门后。
  “老师,您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您饶了我吧!”哑嗓子被张桥的气势吓软了,瘫在地上哭喊着求饶。
  张桥浑身没有一点劲了,他眼前出现了燕紫,还有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他顺眼看过去,一轮圆月挂在被窗棂隔成方块的天上。他发现,那圆月中间,有一滩紫色的血在慢慢地浸开去,浸开去……
  两滴眼泪从张桥的眼角滚落下来……他太想有个家了。
  张桥睁开眼的时候,他看到的仍然是窗棂,仍然是被窗棂隔成方快的天空。不过,他这时看到的不是月亮,而是一轮初升不久的红日。这红日就是生命,就是只有生命才拥有的热情。她慢慢高悬,把温暖洒向人间。世上的一切,在她的照耀下,都变成了精灵。
   “醒了,醒了!”
   “张老师醒了!”
   有笑声、有哭声、还有更多的欢呼声。
   还有制止这笑声、哭声、欢呼声的呵斥声。
   张桥看见了很多张脸拥在他的跟前,像一朵朵向日葵,灿烂、温馨、热烈,使人浑身充满了力量。
   “别动,要静养,要休息!”
   “张——桥!”这一声呼唤声音不高,但含着浓浓的渴望,像最初的吻,热得人心里发烫;更像夕阳下,炊烟里,母亲看见久别的儿子时唤出的乳名。
   张桥知道,他的女人,他的妻子,那个既让他心烦,又让他心疼的女人来了。他的头一阵晕眩,犹如第一次看见她赤裸的身体。那一刻,他们把什么都给了对方——激情、爱和生命。
   张桥看见了烙在自己心上的那张脸,美丽、苍白、憔悴。那双眼睛,像受了惊吓的鹿,怜悯得让人心颤。这张脸,那双眼,在张桥生命垂危的时候,始终如一地与之相伴,犹如灵魂一样,永远附在张桥的身上。
   “燕儿、杨天、胡清……”张桥嘴唇蠕动着。他无力叫出这些人的名字,但他在心里已经高声呼唤了。
  杨天是张桥的同学,也在市一中教学。
  胡清是燕紫和廖春依的同学,和燕紫在一个办公室。
  张桥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眼睛里泛出了波光似的光亮。
  活着真好。
  只要活着,就会有房子、妻子、孩子、朋友,就会知道死亡是什么、风是什么、火是什么、世界是什么。
  对了,世界就是孩子。
  他想到了窗外的太阳,他的孩子就在那个红色的太阳里。
  张桥的眼前出现了幻觉:一团血样的红色在缓缓升腾,在那蠕动着红色里,一个充满活力的婴儿新生。他用双腿蹬去黑色陈旧的帷幕,给这世界,也给他自己划出了第一道生命的年轮。这年轮,就是苍穹中那颗耀眼的太阳。
  张桥完全醒了,从昏迷、半昏迷、幻觉中完全醒了,他在晨曦中睁开了一双期盼的眼。
   “儿子、儿子!”他竟然叫出了声。
   “呜——”燕紫发出了能使房屋坍塌的哭声。
   这哭声,让张桥又产生了幻觉,他仿佛看见一棵自己栽培起来的大树,突然朝他迎面倒来。没有来由,没有任何来由。张桥读懂了燕紫的哭声,心里猛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人活着就是为了栽树,等树长大了,就吊死在这棵树上……
   张桥一天天好起来了,燕紫也一天天越发找起张桥的事来。
   “医生说,咱们的孩子是正常的!”燕紫变成了祥林嫂,一想起孩子就说这话。
   “我知道。”
   “你不知道!你到现在还以为咱们的孩子不正常,还怪罪我连个孩子都怀不好。”
   “我没有。”张桥仍然心平气和地解释着。
   “你嘴上没有说,可你心里肯定是这样想的。告诉你,孩子是健康的!可你,前段时间还不想要他了,别当我不知道!张桥,怪你,就是怪你!”燕紫的脸绯红绯红的。
   “是怪我,我没说不怪我呀!”张桥有些发毛。
   当初,怀这孩子是为了房子。躺进医院保胎,还是为了房子。想把他做掉,最终,还是为了房子。可怜的孩子呀,整个过程,都不是为了你!
   想到这些,张桥的心被人切成了薄片,准备放在滚烫的油锅里爆炒。
   如果燕紫不提孩子的事,张桥多少还有些个自慰:我们已经尽力了,都尽力了。但是,这可能是天意。如果真是个残疾,生不如死呀!然而,燕紫偏偏要常常提起。这无疑是在张桥的伤口上贴膏药,揭一下,疼十分。
   “就怪你,没本事,连间房都没有就想娶媳妇!住在破值班室里抓流氓,学校就你一个人呀?杨天他们都住在校园里,他们怎么不去?你已经不是老师了。”燕紫不停地反问。
   “他们住得远,听不见。”张桥的口气强硬起来。
   “听不见?听不见你不会叫他们?尽责任也不能死拼命呀!你把那个人抱那么紧干啥?吓跑不就完了。你抓了他,把他送进了公安局,他刚满十七,一辈子都完了。你也差点死,你倒霉的日子还在后头。记住,你已经不是老师了!”
   “放屁!”张桥怒不可遏,厉声骂道。
   “你才放屁!”燕紫毫不示弱,“你躺在这里是个英雄,你,都是你,没有什么本事,却要显示自己的本事。为了自己,把谁都不想,自私!”
   燕紫脸色苍白,嘴唇不停地抖动,嘴角还冒着白沫,她从来没有这么丑陋过。如果照照镜子,她也会被自己吓趴下。
   夫妻在一起生活,就像同乘一叶小舟。暴风雨来时,相拥相抱。一旦靠岸,连小舟也任其漂浮去了。
   前段日子,一直无微不至地关心、照料张桥的燕紫,一下变得让人不敢认了。
   张桥心中的怒火,实在压抑不住。他抓起缸子,使出全劲砸下去。
  “啪”,缸子上的搪瓷全部掉净,瘪瘪地躺在地上,发出“哔哔剥剥”的声音。
  这时,杨天和胡清推门而入。
  “咋搞的?”杨天问道。
  “谁发这么大火?”这是胡清在问。
  胡清紧接着说道:“准是张桥,喂、喂、喂,你在学校站着当英雄,躺在病床上还要在老婆跟前当英雄呀!燕紫,你也砸,谁又不是砸不过谁,砸他个谁也不认识谁!张桥,你要是再耍横,当心我把你也给砸喽!”
  胡清的嘴,像旺火下的开水,咕咕嘟嘟翻个不停。
  本来,张桥、燕紫心里的火,憋足了劲要往外喷,可经胡清一顿乱砸,只剩下了青烟缕缕。看起来,在没有水、没有雨、没有任何工具的情况下,救火的最好办法,就是捡起石头、砖块之类的东西一顿乱砸。
  “好了,一开口就打不住。”杨天对着胡清的嘴,做了个拧水龙头的动作。
  “去去去,我可咽不下这口恶气!你张桥造了多大的孽呀,你一高兴,燕紫就得怀孕;你一高兴,跟杨子荣似的冲一下,然后往病床上一躺,燕紫就得像伺候儿子似的伺候你。男人绝不能惯着,他们都是核桃,得放在地下砸、门角挤,实在不行,也得用牙咬,非得弄碎了他,才能掏吃上那仁(人)。”胡清边说边比划,一会做出砸的动作,一会又跑到门口做出挤的姿势,一会又张大嘴,把牙齿磕得“得得”乱响。
  病房里的气氛活跃多了,燕紫甚至偷偷地乐了。
  张桥看得很清楚,燕紫的嘴角笑了两下,只有两下。
  “张桥,这段时间,你的那个冯董事长来了四次,还有,市政府的领导都来看过你。电台、电视台的记者蜜蜂似的来。要不了多久,你将是新丰的一颗星星。”
  对这话,张桥很反感,张桥连连摆手,嘴里像是含了几颗烫栗子。
  张桥受不了,杨天的眼光太犀利,一下就把张桥剥得一丝不挂,赤条条地站在当街上。
  “你这人就是别扭,有所失就要有所得,要不,谁还去做牺牲。”胡清说道。
  “就是,当个老百姓多不容易呀。许多的事,能要了命,可在有些人眼里,就是一句话。还有一些人,连一句话都不值当说,别人早就给他办好了,就等着他夸呢!你能调到那么大的一个公司,不就是能人的一句话吗?”燕紫平平静静地说出这番话。
  杨天懂张桥,张桥害怕被认为是拿了生命走捷径,捡便宜;或者是哗众取宠、沽名钓誉;或者是行为本身就带有明显的功利性。那样的话,张桥,以及许许多多像张桥一样,为了正义而献出鲜血的行为,就完完全全被无端玷污了。
  如此,以后的人,谁还敢挺身而出?
  张桥实实在在,一切都按照本来的规律行走。
  人应该如水,顺势而下,而下又是为了上。如果遇到低洼之处,不妨蹲一阵、猫一下。等到自己的力量聚成了潭、汇成了湖泊,便又可以自上而下,循环往复。
  能容为大,容就是低洼之地。
  低得越深,洼得越大,就容得越多。
  这一点,杨天很佩服张桥。
  杨天确实和胡清谈上了恋爱。他俩在照顾张桥夫妇的过程中认识、碰撞、最终产生了火花。这一点,杨天和胡清没有告诉张桥和燕紫。但是,在他俩进病房不久,燕紫就看出了端倪。
  恋爱中的人,眼睛就像一片湿地,平常看上去干燥无水,可一旦见着了自己的爱人,就像湿地被踩了一脚,那情就会汩汩地汪出来,想瞒都瞒不住。
  燕紫就是从杨天和胡清两人的眼神互换中看出了一切。
  “胡清,以后我不能叫你胡姐了,你得叫我嫂子。”
  燕紫说话,一贯很有艺术性,让你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接受。
  当然,对张桥有时得除外。
  “为什么?”胡清还没有回过神来。
  “因为杨天比张桥小一个月呀。”燕紫说道。
  “这……这和他有什么关系。树皮上粘羊毛,死也粘不上嘛!”胡清毕竟是个姑娘,虽说嘴头子硬邦,但脸上还是泛起了桃红。
  不过,那桃红里藏着的全是润润的幸福。
  “别装了,咋谈上的?有啥感受?说老实话!”燕紫追问道。
  对于爱情,女人就如看手相,条条纹纹都要研究个透。
  有时候,她们恨不得把恋人举起来,对着太阳照照,看看毛细血管是否全部畅通。
  “这好说,”胡清一口咬下小半个苹果,说道,“我觉着我们是一凸一凹,楠木称杆碰上了真铁称砣。你看吧,他狡诈一点,我愚笨一些。他不善言谈,而我是口若悬河。怎么样,我俩是冬天里喝参汤,算是巧巧地补上了吧。”
  “好了,乌鸦死三年,就剩下一张嘴了。帮燕紫做饭去,都快一点了。”
  杨天怕胡清唠叨个没完,便有意提醒道。
  “哎呀,把正事给忘了!快走,要不然,人家还要摔茶缸子。”
  胡清做了一个鬼脸,拉起燕紫就走。
  病房里沉默了一会,张桥问道:“你俩真得好上了?”
  “对!”杨天回答得简洁、干脆而又肯定。
  张桥抿嘴一笑,说道:“干吗那么庄重?她和柳玲玲可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呀。情趣、性格都是南北相向。”
  “什么性格、情趣,全是胡扯淡!和柳玲玲相比,胡清是粗俗了一点,但却率真得多。经过那一劫,我对爱可是有点怕了。我找不上最好的,但我总可以找个最适合我的吧。”
  杨天说得那一劫,是指他自己的初恋。
  柳玲玲和杨天、张桥都是伊犁师范大学一个班的同学。当时的柳玲玲,身材高挑、举止典雅,巧嘴如莺、能歌善舞。这么说吧,不论什么场合,都不能少了她。就像做菜,即使翻出一千个花样来,但有一样东西绝对不能少,那就是盐。柳玲玲就是盐的角色,发挥着盐的作用。任何活动,只要她一去,满场都会有一种温馨、愉悦、热烈的氛围出现。不论什么样的人和她一起共餐,都会自然地、高频率地使用餐巾纸。嘴巴张合的幅度、次数,都会恰到好处。咀嚼的声音,也会变成低缓婉转的音乐。总之,她是尤物,是校花,是全校唯一的一朵校花。
  一般来讲,都是蝶恋花,而花却无意。可杨天和柳玲玲却是花恋蝶,蝶无意。
  起初,杨天总觉得自己和柳玲玲是天和地,可以永远相对,但却永远不能重叠。
  这只是理性的分析与推断。
  从感情的角度讲,杨天对柳玲玲存有一座爱的活火山,而柳玲玲就是那个不停地挖掘火山口的人。
  终于,柳玲玲挖开了这个火山口,滚烫的岩浆喷射而出,杨天把一生的爱,全都给了柳玲玲。
  但是,这就像日食,看上去地球和太阳重叠了,但固有的距离永远存在。这个距离,不是那一个人制定的,而是事物本身的规律。
  规律本身就是一种禁锢,一种不可打破的禁锢。
  杨天和柳玲玲性格之间的差距,决定着他们爱情自身的规律。
  果然,在热恋了两年以后,柳玲玲随她的父母回了广东。似乎和杨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毫无依恋地走了。从办理调令到登车离开,连个招呼都没有打。
  爱了一场的两个人,犹如草原上邂逅的两头鹿,就这么一东一西地随意而去。
  可想而知,当时的杨天是个什么样的心境。有一首他亲自写得小诗,可以略窥一般。
  我把你埋在我的心里
  就用那颗心做你的坟茔
  可是,思念是把镐
  总要掘出一个活活的你
  于是,我的心碎了
  和着我的血化做了红泥
  
  “你现在还想柳玲玲吗?”张桥嘴上这样问,心里却想着杨天说的“我对爱可是有点怕了”这句话。
  既然害怕爱,为什么又要和胡清去谈爱呢?难道是……张桥不忍心想下去了。
   杨天的心一抖,回答道:“想!有时候,想得背不过气来。”杨天很坦率。
   “哪你……”
   “这是两码事。”杨天知道张桥要说什么,“做豆腐的,并不一定要吃豆腐;不信邪的人,并不一定不制造邪。我对柳玲玲只存在着想,只是想想过去,而不是未来。对未来的许多想法,已经属于我和胡清了。”
  显然,杨天在偷换概念。
  想和想法,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想就是思念,就是压抑不住的情思。想,属于“情感”,情感使人热,使人热血沸腾,使人易走极端。而想法,却是打算、分析、安排,属于纯粹的理性。理性使人冷,使人静,使人说话做事趋于平缓、稳妥。
  说到底,想没有目的,纯粹就是思念。而想法却目的明确。
  想一个人,就是钟情于那个人。不管是想他的过去,还是想他的未来和现在,想得核心只有人。杨天对柳玲玲的想,是一种自然流露,他根本没有意识到想和想法的区别。
   张桥意识到了这种区别。
   张桥想:爱情的果实就是婚姻。杨天和柳玲玲的爱情虽然没有履行什么法律手续,但在情感上已经结果了。尽管果实没有成为饱满健康的种子,但结果的整个过程已经完成了。
  凡事有了结果,产生这个结果的过程就必然消失,这是最令人悲哀的事,因为这个过程太美丽了。它蕴涵着最初,蕴涵着追求和平等、蕴涵着新奇和强烈的吸引、还蕴涵着对美的幻觉和爱的极至。果实成熟的季节,秋天也来临了。秋叶金黄,但必须凄然落下;细雨缠绵,但必然寒意浸骨。
  当一切都在泥泞之中,泥泞又被冻结固定下来以后,冬天的严寒也就袭上心头了。
  看来,杨天和胡清之间不会有那个美丽的过程了。
  张桥转而又一想,有和没有又能怎么样呢?
  由果实发芽,长成碧绿的青苗,然后开出艳丽的花朵,最后又变成果实。
  一切都回到了原位,这就是圆满?这个圆满是幸甚?还是悲哉?张桥被自己搞糊涂了。
  
  廖春依也到医院看了张桥好几次,每次都说起富源小区的那套房子。张桥和燕紫不好说什么了,只得接受廖春依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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