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劲旅跨过边境线
(二月二十二日晴天)
凌晨3时30分,大地还在沉睡中。然而,在滇南屏边县的这个边陲小镇里,云集的大军接到出发命令后,在一片嘈杂声中,各分队参战人员迅速登车,清点人数后,又齐装满员向战区开进了。
天亮以后,公路上的汽车越来越多了。从前方下来的军车,也逐渐多了起来。车上的战友不时也向我们挥一挥手,大家的表情都是既严肃神圣而又略显紧张。开车的驾驶员都显得十分疲劳,但他们仍大睁双眼,驾驶着汽车飞快地开过去了。
9时许,从前方开来一辆救护车,车上不但装了防护伪装网,还插了许多树枝和野草,这是一辆从战场上运送重伤员的专车。透过车窗,隐约可以看见穿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正在护理着一个浑身缠满绷带的伤员,这位伤员伤得不轻,担架上还躺着几个重伤员。过了不久,一辆拉着烈士遗体的汽车缓缓地开了过来,烈士们的遗体上覆盖着草绿色的塑料布,两个战友手持冲锋枪守护在两旁。
大家看到这种情况,知道我们已经置身于生死考验的战区了,心中不免会泛起一阵阵涟漪;大家向烈士们致意注目礼,以表深情的敬意,大家都紧绷着嘴唇,谁也不说一句话,表情都显得分外凝重。
在行进中,我们往往被车后的引擎声惊动。这时总会有几辆小汽车飞快的超过我们,急急忙忙向前赶去。到了一座山上的拐弯处,只见一辆履带式推土机正在将一辆抛锚的解放牌卡车退下山崖。这辆卡车遇到故障堵住了公路,而这里的公路狭窄,为了保证交通畅通,只有把它推到沟里去了。
一些吉普车内坐着指挥机关的首长,而大部分是运输车辆,车上满载着军用物资。在公路沿线也驻扎着许多炮兵部队,他们身旁都搭建着简易帐篷。只见门门大炮指向天空,炮兵战友们睁着警惕的眼睛,随时准备歼灭敢于来犯之敌。
在一些平整的坝子上,在对面的山坡上,还可以看到三三两两的农民正在田间劳动。战争——这个怪物,它可以解决一些政治力量所不能解决的问题。既然战争已经打起来了,那就不可能立即停止,我们必须达到预期目的才能收兵。对付越南当局,也只有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才能解决问题。如果我们不进行自卫还击,那么越南当局将会更加猖狂,边界地区是很难安宁的。为了“四化”建设的顺利实现,为了求得一个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我们只有对小霸奋起还击,打掉其嚣张气焰,边疆人民才能安居乐业,儿童才能安心的上学,社会主义建设才能稳步地前进。
我们从昆明出发,行程500余公里,中午时分到达了河口瑶族自治县边境线上的一个叫坝洒渡场的地方;坝洒农场就在红河岸边不远,仅与越南一河之隔。附近是一块比较平坦的坝子,地里长满了一块一块的稻子,浅丘上是一片橡胶林。即将进入战区,我们谁也无心思去观赏景色,我们就地休息,等待上级指令。
这时,我们通讯连紧随团指挥所,在一个小山坡前停了下来。通信兵迅速开设了通讯枢纽:有线分队架通了前往各营的电话线路,15瓦电台也和师部沟通了联络,两瓦班的同志打开了机器,校准了频率时刻准备上机工作。司令部的参谋们可忙了,他们不停的查对地图,修订着行动方案。我连炊事班在小河边挖好锅灶,炊事班赵班长是一个很负责任的老兵,他急忙淘米下锅,切肉炒菜,几十分钟功夫,就做出了一顿香喷喷的饭菜。我的乡友成义忠战前是高机连的司务长,临战扩编调到团部招待所任管理员,现在他也和炊事员一起,架起小钢精锅,为首长们准备饭菜,忙的满头大汗,不亦乐乎。这里天气很热,加之连续行军,让人感到口干舌糙,虽然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唤,但是一点食欲也没有;我只打了多半缸米饭,夹了几块香肠,随便吃了几口,便结束了这场“战斗”。
这时司令部召开了会议,传达了13军首长指示:我们149师作为对越作战西线战略预备队将跨过边界,在2月24日18时前全师进入越南坝洒至龙金地区,保障13军39师右翼安全,作为战略预备队随时准备参加战斗。战争的气氛越来越浓了,我仿佛听见了远方的枪炮声,以前在电影中看到的战斗场面一幕一幕地在我眼前回放,仿佛我们就成为了电影中的角色,心情始终激情汹涌,等待着即将面临的决战。
吃过午饭,连长吕孝富组织召开了全连干部会议,传达完团部作战会议精神后,提出了行军纪律要求,强调军容要严整,战场不乱跑,千万不能掉队,要齐装满员走出国门,战后安安全全把战友们带回国内。饭后,我们立即出发。车队离开了国营农场,祖国的公路完全没有了。部队沿着刚抢修出来的简易公路,拐了几个湾,便到了红河岸边的坝洒渡场。
红河是中越两国的界河,它发源于我国云南省境内。我们面前的红河,河面宽约150公尺左右,由于处于旱季,雨量不大,浑黄色的水缓缓的流淌着。在中越人民友好的年代里,两国人民隔河相望,经常往来。尤其是在抗美援越时期,两国人民结下了深厚的战斗友谊。曾几何时,越南当局背信弃义,经常挑起事端,这儿才变成了战场。在红河北岸,可以看到许多弹坑和被炸坏了的房屋。附近的田野里,再也看不到辛勤劳动的农民了。
附近有我军一个防空炮兵阵地,门门大炮睁着警惕的眼睛,怒视着南方,保卫着红河一线的安全。自从进入战区,到后来撤回国内,我们偶尔可以看到祖国的战机在空中巡逻,而越军的战机早被我局强大的空中力量所压制,一些边境机场被摧毁,因而很少看到敌机在活动。
红河上架起了一座大型舟桥,卡车和重型车辆都可以通过。这是前几天我军开始自卫还击强渡红河时,由13军工兵舟桥分队冒着炮火架设的。战争开始以来,这座舟桥就成了支前的大动脉。每天从早到晚各类车辆源源不断。守桥的战士们,忠实的执行着自己的使命。这时,头戴安全帽的指挥员手摇小红旗,向我们发出了缓慢通行的信号。我们紧随着前面的车辆,拐过一个湾,沿着岸边的陡坡——从红河岸上临时开出的一条便道滑下去,慢慢的踏上了这座临时搭建的浮桥。
浮桥是工兵用舟桥连接而成的,每艘舟船下都站着一名手掌撑篙、身穿救生衣的工兵,他们严密注视着桥面上的动静。桥板就铺设在这些舟船之上,汽车开上去后桥面不时下沉浮动,其实还是比较平稳的。红河里,守桥分队的几位同志,乘着一挺橡皮舟在河中巡视着。还有几位同志,伏在水中对浮桥进行着维护。当汽车开到红河中间,我回过头去,又深情的望了祖国一眼,然后目光转向了手表。在颠簸的战车上,我打开了“战地日记”,歪歪斜斜的写着:“1979年2月22日14时30分,我们跨过了红河,来到了异国——杀敌的战场上。”也就是说,从现在起,保卫边疆自卫还击作战正式开始了!
对岸河滩上长着青翠茂密的芦苇,沿岸都是一蓬蓬的竹子,远处是农田,再远就是隐隐约约的山脉。红河的彼岸不远处,是越南黄连山省坝洒县的县城。前几天我军强渡红河成功后,袭击了坝洒县,拿下了这个反华的桥头堡。我们的汽车沿着坑坑洼洼的简易道路,在河床中慢慢的前进着。由于战局十分紧张,这段几百米的道路也来不及抢修。在一些弹坑上简单的摆上几块石头,有些地方则架上几根原木,车子左右摆动着,好像一个醉汉摇摇晃晃的前进着。泥水不时溅在汽车上,驾驶员小心翼翼的握着方向盘,我也为他捏着一把汗。车上说话声没有了,大家不约而同的把目光移向车外。
这里刚刚经过战火的洗礼,四周乱七八糟,已成一片废墟。弹坑四处皆是,炸断了的树枝垂头丧气的躺在地上。敌人的重型电话线也被炸成一节一节的,歪歪扭扭的挂在残枝上。附近的田野里,眼前的河床上,一个人也没有,显得十分的冷清萧条。左边一座三层的钢筋水泥结构的楼房,被炮弹击中,被炸掉水泥的钢筋勉强支撑着。右侧的一个停车场,许多汽车被烧得面目皆非,瘫倒在地;城边的树林中,一头黄牛躺在地上,几只野狗正在吞噬着牛的尸体。
看到眼前这一情景,也可能是到了异国的缘故,汽车部队的指导员及时拿出了冲锋枪,装满了子弹,还不时的收拾着防毒面具。他们已经几进战区,有了临战经验,警惕性还是蛮高的。看到他们的举动,我也不由自主地顺手拔出手抢,将子弹推上了枪膛。
又前进了约1公里,车队出了河套,来到坝洒县城西边的一个院坝中,从这儿就可以登上越南的10号公路了。附近也有不少的弹坑,一座房子炸塌了一半,杂物零乱的抛在地上。一辆牛车翻倒在地,不知是那个调皮鬼,把一个一尺左右的布娃娃,架在了牛车的车辕上。这个小姑娘的辫子又黑又长,漂亮的脸蛋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非常好看。她穿着越南女式漂亮的小衣裙,扬着一只小手,好像正在欢迎反霸的勇士们。县城的轮廓清晰可见,从残存的场面上和不时刮过的尸臭味可以看出,这儿曾经经历过一场激烈的决斗。路边山坡上的防御工事中有数不尽的弹坑,炸坏了的车辆、炸毁的房屋、烧焦了的建筑物上面布满了弹孔,战争的残酷现象随处可见。这时,我们已经清醒的意识到,现在我们已经卷入了这场硝烟弥漫的战争之中。
这儿的地势比较平坦,车队刚上公路就加快了速度。这条公路是我国抗美援越时帮助修建的,混凝土修成的路面又宽又平,走上公路驾驶员的神情也显得轻松了许多。不久,我们进入越南境内的第一个县城——坝洒县。这儿基本上被夷为平地,满目疮孔,城市面目全非,场景惨不忍睹。
过了坝洒县后,我们沿着10号公路继续前行。两边山上、山腰部大量的环形工事已被我军摧毁,敌人早已逃之夭夭,只留下了空荡荡的阵地。
继续前行了十多公里,车队便停了下来,在原地待命。在这儿的公路左侧水沟内,蜷卧着一具敌人的尸体。紧张激烈的战斗,我军来不及清理战场便急速前进了。我好奇的跑到前面看了一下,这是一个已经出现了“巨人观”比较矮胖的越南士兵。看上去年龄不大,就是二十岁多一点,泛白的绿军装紧裹在身上,身旁还扔着一具防毒面具。这个可怜的年轻人是在逃窜时,后背挨了一抢当即毙命的,浑身散发着刺鼻的臭味。这时,部队派了几个战士,挖了一个土坑,把死者放到了应该去的地方。
我团在这里集结完毕,前推了几公里后,在一个叫曼歪的地方驻扎下来。
车队停在公路沿线,右侧是一个小山包,团里安排1营1连进行战场警卫,负责我部右翼安全。1连则安排了一个排,占领了制高点,挖好了工事,便于夜间防守。左侧是一片稻田,庄稼长得不太景气。距离部队500米左右,有一个小村庄,紧靠一个小山脚,稀稀拉拉的住着几户人家。虽然处于战争期间,由于我军遵守战场纪律,轻易不干扰当地民众,因而边境地区已慢慢恢复了常态。水田里的水稻长势不错,三三两两的男女,在田里用脚薅着秧苗;远处的村边,几个中年男人手持挑柴的竹杖,冷冷地注视着我们。
部队住下约半个小时以后,附近出现了一些缩头缩脑的人。有些好奇的孩子,还老远的跑到车队跟前,他们是来看热闹的。过了没多久,从小村庄方向来了一队人,大都是老人和妇女。在异国他乡,在新的战地上,大家都睁大了警惕的眼睛,有的甚至拿起了武器,随时准备应付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当这些人距离我们只有几十米距离时,我们这才看清,只见他们抬着茶水,是来慰劳部队的。由于战前经过政治教育,我们对越南当局感到十分气愤,对越南边民也存在着一些戒心。进入越南后,我也想看看越南人到底是什么样子?到底对我军的态度如何?眼前的这些边民长相和我国两广一代的人差不多。战前教育时,我们就了解到,红河两岸世代居住着瑶族同胞,他们同祖同宗同文,一直保持通婚传统,两国关系友好时期,来来往往就如同串门走亲戚,非常频繁。因此可见,眼前这些老者或许就是我们国内哪些人家的亲戚呢,他们表现得这样坦然,友好地给我们送茶送水,倒叫我对他们有了一些亲切感。
这时,我想了很多很多。我军奋起还击,打击了越军的嚣张气焰,也给长期受排挤、受压制的越南边民出了气,解了恨。我军来到异国,秋毫无犯纪律严明,已赢得越南边民的信任。单就越南边民给我军送茶水一事,充分证明了我们自卫还击作战是正义之举,而正义之师将会处处受到欢迎和拥护的。这时,我打开《战地日记》,写道:“疾车过界河,转眼到坝洒。逃敌多狼狈,我军勇拼杀。越民闻军驻,老幼送水茶。自卫还击好,健儿保国家。”
随着红日慢慢西沉,异国的第一个夜晚降临了。天黑前,各连队派出了战场警戒,战士们就在路旁或在军车里过夜。附近有一座老百姓的茅草屋,进入战区有纪律,是不能进入群众家里的,连部就选在这户人家的房檐下。这时公路远处的山沟里,点起了团团的篝火,这是友邻部队正在清剿残敌。前方隐隐约约传来一阵阵炮声,友邻部队正在艰苦的战斗中。
目前战场的局势是这样的:2月17日我军全面进行自卫还击,均已突破敌人第一道防线。在云南方向(西线战区),进行正面作战的是友邻13军,他们拿下了坝洒、保胜、谷柳之后,目前正在对越北重镇柑塘之敌实施攻击。我师从四川一出发,就成为昆明军区前指战略预备队,当前我部是柑塘战斗的预备队,主要任务是保障39师的右翼安全,随时准备参加战斗。柑塘之敌系越军第345师,他们凭借着坚固的工事,仍在柑塘磷矿一线负隅顽抗,现在13军正在和敌人进行着激烈的柑塘争夺战。
这里是典型的亚热带地区,当前正是旱季,白天天气很热,身着单衣还稍嫌热。地里的小麦一片金黄,马上就可以收割了;蔬菜长得还不错,蒜苗长得又粗又壮,苤兰一个足有一斤多重,地里的南瓜已经熟透了,完全可以食用了。到了晚上成群的蚊虫铺天盖地而来,叮的人很难入睡。为了防止蚊虫的侵袭,我们擦了防蚊油,但不起任何作用,蚊子依然像轰炸机一样四处狂轰滥炸,大家不得不用毛巾或军帽包住面部。初来战场,异国的夜晚显得非常阴森恐怖,除过远方不时传来阵阵炮声,而后就死一般的寂静。前半夜大家拿出塑料布铺在地上铺上毛毯,挤在一起和衣而卧。到了后半夜寒气袭人,只能忍耐着。有的同志爬到车上去休息,这样或许还要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