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并非无情别新家之三
作品名称:血海乾坤剑 作者:未杲 发布时间:2016-11-18 13:10:32 字数:4039
要说丁宁此言,确乎说到贺振心里。只是丁宁这一说,却又说得贺振于心不忍。眼见得妻子临月在即,幼儿呱呱坠地,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况且草木亦有情!贺振只得宽慰宁儿道:“再多大事,亦不急在这十数日,宁儿你且放宽心。再说这晋阳城里我另有要事,且待岳丈自忻州回返,再定行期。”
一夜易过,晨光熹微。
“拼命锤”于戈正自照着“藏大侠”指点,盘膝而坐参悟乾坤之道——乾,取法象天。天道刚健,运行不已……效法天道者能自强不息,故而称乾阳,或九。坤,以地理为象,坤阴也。地道柔顺厚实,顺承天道,依时而行,动则刚强……坤阴称六,有继续天道完成衍生万物之功。用九者:初九——蓄势待发,后发制人。九二——不轻浮。九三——充实内力。九四——上下连贯,治为一体而不越轨入邪。九五——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云从龙,风从虎。上九——收放自如……天下治也。用六者:初六——顺其阴柔之道。六二——直、方、大,六二之动,广大光明。六三——蕴含章美,忠心为辅。六四——小心谨慎。六五——黄裳元吉,在于守中。上六——龙马调和,能利永贞,恪守正道,养育万物……乾坤之道,周而复始,相反相成,相辅相成……于戈虽说生性粗犷浑厚,却也明白自己这“拼命锤”只不过全凭着蛮力狠劲。再就是不要命练煞的粗肉糙皮硬筋骨,看似吓人,实则全无章法,不堪武功高明者之一击。“藏大侠”传授这“乾坤之道”,于戈晓得此乃高明至极的内功心法。一路上死记硬背,下榻后又用功参悟,初时未免似懂非懂,渐次总算有所通达,入神后犹如醍醐灌顶……正自神清气沛,遍体通泰,有客来访。
来客雅致洒脱,恰似玉树临风。只是未佩刀剑,不带随从,手提一包袱,未免不伦不类。
于戈为之一怔——自己在这北国并无熟识之人,这来客莫非是“藏大侠”所说“贺公子”?
于戈再一端详,觉着这贺公子若非年轻于“藏大侠”,且为白面微须,活脱脱又是一个“藏大侠”……敬意顿生处,竟然不知所措了。
好在贺振料定于戈看见自己这“贺公子”未免会得惊愕,微微一笑道:“听说拼命锤于戈拼起命来所向披靡,却未曾料到闻名不如见面——怎就忸忸怩怩个小女子样?”
他二人自藏山至晋阳途中,贺振见于戈唯唯诺诺诚惶诚恐,明白其是自惭形秽于受褚文一伙欺哄玩弄在先,受“藏大侠”再造之恩在后。而贺振有心携带了于戈江南去,一则因于戈乃可造就之材,二则自己也想有个得力帮手。却用不上个奴颜婢膝的仆人。这才语带讥讽,其实意在激将,以期激出“拼命锤”原本的沛然之气来。
要说于戈以自身为“锤”与人拼命,凭的正是一股豪气。只因正如贺振所料,那褚文仅只略施诡计,于戈便认贼作师上了贼船。于戈原本志在行侠仗义,反倒弄得同流合污助纣为虐,这情何以堪?便已气虚了大半。虽有“藏大侠”义薄云天恩同再造,却更令其愧悔当初,剩余之气即便尚在,却哪里还“豪”得起来?只是这贺公子虽是“藏大侠”关照自己跟随之人,自己本该听从“藏大侠”吩咐,忠心耿耿小心侍候。谁知这贺公子却是个初出茅庐的公子爷,一见面便出言不逊。看其年貌,原来“藏大侠”意在叫自己护卫此人。要说“藏大侠”所托,即便赴汤蹈火,自己也当义不容辞。然而却也不可叫这公子爷小看了自己!
“拼命锤”于戈一时里未免心气不平,心气不平处不禁气血蒸腾,气血蒸腾间顿觉气贯长虹……正色道:“足下贺公子吗?小可于戈,听从‘藏大侠’吩咐,为贺公子之护卫。贺公子如有差遣,于戈绝不敢违。倘若仅只为了羞辱小可而来,贺公子只恐找错人了……公子爷请便!”
“哈哈哈……好极!这方为‘拼命锤’本色!”要说顶撞这公子爷,这公子爷发怒方为公子本色。谁知这公子爷却不怒反笑道,“人生苦短,荣辱无常。唯有风骨不改,方为豪侠本色。我来时见你凝神打坐,面色清朗,乾坤之道似已小有心得。看来‘藏山乾坤剑’看中你生性纯朴,果然未曾走眼——乾坤之道绝非心浮气邪之人能入此门。你我既有这个缘分,何须请便?我正欲指点你如何自强不息、收放自如、顺承天道、借力打力。我这里尚有犀皮软甲一副,”贺振将手中包袱置于榻上道,“正合适你这‘拼命锤’的血肉之躯。”
这贺振公子非但不是个初出茅庐的公子爷,且还是个目光如炬、心细如发、有才有智、可亲可近之人。于戈未免暗暗自责太过鲁莽,总算未曾忘了恭请贺公子上坐。好在贺振并不计较这些末节细行,就座后接过于戈奉上的茶水浅啜一口道:“我本欲为你或鞭、或棍、或刀、或槊……另创一套武功。如今机缘凑巧,有了这犀皮软甲,又见你生成禀赋不同凡人,且人有四肢,双手双足拳法腿功皆可出奇制胜……来来来——”
说时,贺振起身立于客房正中,朝着于戈道:“你且或用腿,或用拳,或用你那拼命锤……用尽全力击我!”却见于戈又犹犹豫豫起来了,便笑道,“来么,不妨,不妨!我此乃教你一二攻防之术。虽说不成套路,然而格斗散打技击高明者绝不囿于定式成规。须知交手时横冲直撞固然成不了气候,而花拳绣腿更是鱼目混珠。来来来,你无须忧惧拳脚无情会得误伤了我。”
这贺公子之言自信不疑,于戈不禁想起盂县城郊自己“横冲直撞”那一锤,“藏大侠”寒毛亦未曾损伤一根,自己反倒糊里糊涂做了回“肉粽”。好在这“肉粽”做得紫气东来,而“藏大侠”说过这贺公子与其“武功人品不相上下”,确乎可信,遂凝神提气,“人锤”直撞,牙缝间迸出一声“前呼后拥”,挟风之拳已到了贺公子胸前。
于戈这一拳撞得势若雷霆,谁知贺公子竟然不闪不避。于戈焉能不知这一拳倘然撞得着实了,伤筋动骨在所难免。只是有心收拳,却已来不及了。后悔不迭处,于戈觉着自己这一拳已然触及贺公子皮肉,并明白随即便是筋骨断裂之声……
于戈大惊失色,忽见贺公子却身若陀螺,借撞击之力只一旋转,本该乍起的筋骨断裂之声固然未响,且连其人亦已失去踪影。于戈未免又是一惊,好在这一惊——惊讶、惊诧、惊愕、惊喜交集。这一惊惊得于戈松了口气,偏又觉着自己先是铁拳酥麻了起来,原本那股刚猛之劲反倒带动自己身如旋风中一片轻纱,飘飘然全无着力之处。后又麻及手臂,督脉“大椎”穴且似有物啄了一记。幸而啄力甚轻,要不然,只恐麻烦大了。
“天道刚健,运行不已……地道柔顺,依时而行……”于戈正自手足无措,耳畔蓦地响起贺公子话音。
这一回于戈似乎无须再惊了,反倒以为贺公子该当一惊——轻功如此出神入化,岂非惊世骇俗?只听贺公子人在自己背后说道:“天地间万物万事,自强不息者无不效法乾坤之道。物有强弱,事有柔刚。其实刚柔无定,强弱无常,有道是绳锯木断,水滴石穿……这便是以弱胜强,以柔克刚。”
说时,贺公子踱来于戈面前,摆开架势指点道:“拳脚功夫,尚有你那‘人锤’,自也不外乎乾坤之道——我强敌弱时,只须不轻率,不轻浮,不轻慢,不轻举……蓄势而发,或破,或切……挡者披靡。敌强我弱时——不自惭,不自卑,不自乱,不自馁……顺承天道,依时而行。充实内力,后发制人……以砥消其势,以琢破其功……”
贺振言传身教,于戈神悟心领。或许一时里尚不能融会贯通举一反三,然而有了名师指点,又能勤学苦练,何愁不得水到渠成?
他二人,授者如春风化雨,受者似旱逢甘霖。贺振虽不讲究主仆尊卑师徒名分,于戈却已心悦诚服,认定二者兼而有之。依着贺振之意,好不过这就带了于戈回去江南,怎奈宁儿临月之期在即,见一见新生儿再启程,方为人之常情。
贺振不得不吩咐于戈——在这晋阳城里尚有数日耽搁。而于戈既已听从“藏大侠”关照“贺公子便是你成家立业终身依靠”,何去何从,自然唯贺公子之命是听。就这般,贺振每隔一日,便来一回客店。或指点,或纠偏……眼见得于戈“拼命锤”功夫日渐由粗蛮而顺应,由顺应而流畅,由流畅而沛然,由沛然而法道。贺振明明晓得这于戈年长于自己,却依然情不自禁暗自欣慰“孺子可教”!好在毕竟名分所在,倒也未可厚非。
总算丁宁足月而产,司马家又有一男儿呱呱坠地。
母子平安三朝洗三,老丁家喜气洋洋。尤其丁武丁老爷子更是乐不可支,“汤饼会”免不了大摆酒席,宴请亲朋。
反倒是丁宁心生怅然——贺振急巴巴忙着为小儿取名“松立”,不言而喻,看来是欲日内便将前往江南。尽管贺振来到晋阳陪伴丁宁已有半年之久,大大超出丁宁当初所愿,可丁宁却犹自免不了怏怏不乐。
要说贺振,又何尝不是“揽騑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只是他更明白自己这叫作自作自受,莲儿宽容大度,那是她沛然之爱顾全大局,自己却万万不可于她心上割了一刀,并任由她血流不止。归期再也拖延不得!
“汤饼会”喜气洋洋,贺振却想起莲儿与清扬、松宁,美酒佳肴未免味同嚼蜡。勉强应酬一番便回了房中,说是与丁宁相商,其实主意已定——明日便是黄道吉日,宜远行。
丁宁本就玲珑剔透,为人之母后,于人情世故更多了几分洞达。振儿既然并非寡情薄义之人,乐得通情达理,顺其自然。
丁宁如此贤惠温顺,反倒叫贺振原有的依依之感又重了几分。好在其并非优柔寡断之人,行期既已定于明日,待“汤饼筵”散席后,便当告知岳丈及舅兄人等。还有于戈,明日早起不可远离客店。
于戈自然唯命是从,贺振却已少了留下来指点武功的心劲。毕竟回到江南后,不知何日方能来这北国与宁儿母子相聚。
贺振出了客店,一路上步履沉重,全不似往日里潇洒轻灵。眼见得丁府已近,又蓦地看到府门外来了数条大汉,贺振不禁一愣。
要说老丁家家大业大,人来客往不足为奇。只是其中一位,贺振远远看去此人背影酷似盂县县尉冯充。倘若果真是他,这仁兄尾追而来所为何事?
贺振自然不会冒昧上前与其搭讪。少顷,见大舅兄丁玘出迎,将来客迎了进,看上去似乎颇为亲近。
要说贺振为婿丁府半年许,虽不插手丁家之事,却知丁老爷子从不与江湖上武士来往。而盂县县尉冯充正是出身江湖,大舅兄丁玘竟然与其如此亲近,贺振能不疑窦顿生?遂不声不响进了府门径入书斋——丁宁做产妇最要紧的是须静养,贺振且将书斋当卧房。而凑巧的是,书斋紧靠客厅,倒不是贺振无事生非欲窥察那数位不速之客行藏,只因贺振这一回藏山之行领教了“人心叵测”,不可不防。探清其来龙去脉,并非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