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醉仙阁青玉巧脱身 冢子岭镯子葬遗体
作品名称:凤桂 作者:双双喜 发布时间:2016-11-17 14:38:05 字数:5417
中分头瞟了瞟刘青玉刚才坐过的那把椅子,瞅了瞅那件搭在椅背上的灰色长袍,轻声回了一声:“不用管他,他的钱还在这里,跑不了他,他还会回来的!”
“嗯!”打手也乜视了一眼那件长袍,应了一声。
大约等了两刻钟的工夫,还不见那个刘青玉回来,中分头有些疑惑不安了,他指了指那件长袍,对着身边的打手说:“过去看看!”
“是!”那小子应了一声,迅速走到那把椅子跟前,把那件长袍提溜了起来,又伸手向着长袍的口袋摸去。这一摸,才发现其中的一个口袋根本就没有布袋,而另一个口袋倒是有布袋,却是蹦子儿没一个。
“老板!让这小子骗了!袍子里没钱!”打手捉急的喊了一声。
“奶奶的,还不给我追!”中分头气急败坏,回了一句。醉仙阁里冲出来了七八个壮汉,大家伙儿兵分两路,顺着昭德古街向着南北两向追去。然而,两刻钟的功夫时间不短,怕是鬼影儿也见不到了。刘青玉跑出厅门,到老槐树那里喊上大哥,兄弟二人早就溜之大吉了。
刘青玉进了醉仙阁观察情况,见这里其实就是一个黑店,七年前大哥多亏是输光了钱走的,倘若是赢了,他不但拿不走分文,还准把准的会挨一顿揍,这是铁定的。
但是今天他想在这里赢钱,他眼前总是晃动着那张戴着眼镜面带轻蔑的笑容,耳边回旋着那刺耳的声音:“你有钱吗?没钱别治病!”
“不治拉倒,滚蛋!穷鬼……穷鬼……”
这些声音像是村北关帝庙祠堂敲响的那口生铁钟,在他的耳边嗡嗡作响。他的眼前又晃动起了镯儿甜甜的笑容,她一只手里握着他给她做的“风陀螺”,正摇摇晃晃地向着他跑过去:“爹!爹……”
“哎!哎!丫头,慢点儿跑,别摔了!”他蹲下身,伸着双手,一下子把她抱住,随即转了一个大圈儿,“镯儿,你想吃啥?爹给你买……”
“我想吃桃酥饼干!”镯儿甜甜地应着,随即“咯咯”地笑了。
想到这里,青玉的心里就难受,他要给镯儿治病,想尽办法也要弄到治病的钱,而想弄到这些钱,唯一的办法就是再赌一把。
但是,怎么样才能把赢了的钱带出来呢?这是他头疼的一件事,他苦思冥想,灵机一动,突然想起了一个办法,他故意装着去厕所,实际上是在茅厕里对着袍子做手脚,刚才在赌桌旁的时候,貌似往长袍口袋里装钱,其实那只是他打的一个烟雾弹,大洋早就通过那个长袍袋口装进了他内身的口袋里。
兄弟二人向着医院跑去,刘青玉心里很高兴,他笑着对光玉说:“大哥!镯儿的命终于有救了!”
“是啊!是啊!”光玉也高兴地回道,“我就知道你能行,三弟神通广大!”
青玉从口袋里掏出就五个大洋递到他的手上,说:“大哥,大嫂不抵事,我知道你一个人拉扯着好几个孩子也不容易,这些钱你拿着,给孩子们买点儿好吃的!不过,你可千万别再赌了……”
“喔!喔!给我这么多干吗?镯儿不是还要看病吗?”光玉想伸手去接,却没好意思,双手只是哆嗦着。
“我口袋里还有,镯儿看病的钱是够了,你就拿着吧!”青玉说着,攥起大哥的一只手,把六个大洋拍到他的手掌里。
“三弟,谢谢你了!”光玉声带哭腔,眼里噙着泪花儿。说实话,他已经好久没见过这么多的钱了,孩子们也已经好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有时候他也恨自己,恨自己好赌的这个毛病;睡不着觉的时候他就琢磨,琢磨着七年前三弟分给自己的那五十个大洋,倘若不是自己输出去了,现在过得会是什么样的日子?会不会比现在过得要舒服?手里比现在也宽绰?
“大哥,你知道凤桂是坚决反对我赌钱的,倘若她知道这些钱是我赢来的,凭着她的倔脾气,她宁可不给镯儿看病,也不会花这些钱的!”青玉忧虑地说道。
“是啊!这可怎么办哪?”光玉附和着。
“所以,你要帮我圆好这个谎,咱俩得事先编一套说辞!”青玉说。
“这么多的大洋,总不能说是马路上捡的吧!”光玉皱了皱眉头。
“出来的时候我已经跟凤桂说了,说跟你的一个朋友借钱,这谎既然已经撒下了,也只能接着往下圆了。你就说是我大嫂的大哥是这个醉仙阁的老板,这些钱就是从他这里借的。”青玉说道。
“什么?”光玉眼珠子瞪的老大,“你这个谎可是撒大发了!将来凤桂若是认真起来,可怎么圆场?”
“就是随口一说的事,她能当什么真?你尽管按照我的意思去办就是了!”青玉说。
光玉有些为难:“三弟,你大嫂是咱爹从南门那里捡来的,这事儿凤桂也知晓,你这突然给你大嫂冒出一个有钱的大哥,弟妹能信吗?”
“捡来的怎么了?捡来的就不兴有衬钱的亲戚了?”青玉说着,又给他打了一针强心剂,“你按照我说的就是了,咱俩得对套路,别到时候把话说岔劈了。”
二人说着话,已经到了医院走廊,推开病房门,见凤桂怀里抱着孩子背对着他坐在病床床沿上。青玉快步走过去,嘴巴贴着她的耳朵,轻声说:“凤桂,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给镯儿治病的钱大哥帮我们借到啦!”他语气欢快,像个孩子。
“是啊!弟妹,这回儿好了,钱的事不用愁了。没想到你嫂子在县城还有这么一个有钱的哥哥,嘿嘿!”光玉也接着话茬高兴地说道。
兄弟二人自顾说话,凤桂却仿似一尊雕塑定格在那里,头也不回,声也不应,看上去似乎是连呼吸都没有了。青玉纳闷,迈步走到她的对面,抬眼打量,见她目光呆滞,瞅着黑洞洞的玻璃发愣;青玉又低头看,见她怀里抱着的镯儿紧闭双眼,脸如纸白。青玉不由得伸出一只手搭上了孩子的额头,手掌贴上去只待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却猛地又抽了回来,他被刚才触摸到的那丝冰冷震颤到了:“镯儿,镯儿,孩子这是怎么啦?”
“她……死……了!”凤桂声若游丝,却字字句句刺着青玉的耳膜。刘青玉并不知道凤桂是怎么说出这三个字的,她呆滞的表情并没变,她的嘴皮子甚至都没动一下。
“闺女……爹来了!”青玉突然泣不成声,呜呜地哭了起来,站在他身后的光玉也抹起了眼泪。
“孩子临走的时候,还问你了,说要吃桃酥饼干!”凤桂眼里的泪水骨碌就滚了下来,表情木然地回道。
“镯儿,爹来晚了,爹对不起你啊!”
墨黑的天空细雨霏霏,口埠冢子岭刘家祖坟,挨着刘中国的小坟头又起了一座新土堆。青玉和凤桂跪在坟莹前,坟莹的前面摆了三个洋瓷大碗,大碗里盛的满满的都是桃酥饼干,凤桂手里握着一根柴棍儿,轻轻挑拨着那堆燃烧的纸钱,嘴里默默有词:“闺女,爹娘给你送饼干来了,你吃好喝好,一路走好……”
那堆燃烧的灰烬或是因了雨点的打湿,并没有飞扬起来,而是围着坟堆打着转儿,在地面上不断地盘旋着,坟莹前摆放的三个大碗里落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烬,把那些金黄色的饼干都遮盖了起来。
刘青玉的心里很难受,他仿佛看见镯儿正坐在他的对面,双手抓着碗里的饼干贪婪地啃着,嘴角沾着饼干末子,正笑吟吟的看着他。
新麦儿跪在爹娘的身边,瞅着爹娘的泪眼发呆。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却晓得自己的妹妹躺在了这堆黄土之下,或是永远也见不到了。见爹娘哭得痛心,她也跟着哭,哭了一阵子,她抬起一双沾着泪水的眼睛瞅着刘凤桂,轻声说道:“娘!我也想吃饼干!”
凤桂摩挲着她的头顶,柔声说:“闺女,一会儿咱们回去吃!家里还有!”
新麦儿点点头,眼睛却直勾勾地瞅着碗里的饼干出神,她或是实在忍受不住那些饼干的诱惑了,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打算从碗里拿饼干,却被刘青玉发现了。刘青玉突然厉喝了一声:“你干吗?别跟你妹妹争食吃。”说着,举起手里的木棍,在她的小手背上轻敲了一下。新麦儿打了个抖,突然抽回了手,她抬起头,一副委屈的表情瞅着刘青玉,嘴巴努了努,突然“哇哇”地哭了起来。
凤桂忙把孩子揽进怀里,侧头瞅着刘青玉:“你干嘛?怎么还打孩子。”
刘青玉没说话,表情沉重,不断挑动着手里的木棍,以使那堆纸钱燃烧得更透彻一些。
其实从那天开始,新麦儿接连吃了好几天的饼干,一直吃了个够,吃完了刘青玉就去给她买,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那么多的钱。
“他爹!镯儿不在了,你借的钱也用不着了,可别胡乱花了,趁早还给人家吧!”凤桂怀里搂着新麦儿,脸朝着躺在她身侧的刘青玉说了一句。
青玉翻了个身,长长地打了个哈欠,似乎有了浓浓的睡意,慵懒地搪塞了一句:“我知道了,早睡吧!”说着,起身吹灭了炕台的那盏煤油灯,狭小的西偏房里顿时阴暗了下来。
凤桂突然问了一句:“你的钱,不是你又去赌博赢来的吧?”
青玉不由得抖了一下,但是屋里黑咕隆咚的,凤桂并看不清他的表情变化。刘青玉故意顿了顿话题,稳了稳心神,鼓足了底气,才回了一句:“你别瞎猜啦!我跟你一起去的县城,哪里得空去赌钱?”
“可我一直想不通,你说这些钱是大嫂的大哥借给你的。大嫂当年只不过是个要饭的,她又哪里来的这么有钱的大哥呢?而且,还一把给了你十个大洋……”刘凤桂的问话带着纳闷。
“谁规定的乞丐就没有能亲戚了?我实话告诉你吧!大嫂的大哥马玉成在县城里可是做的大买卖!”刘青玉顺口胡诌,但他编造的挺有水准,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
“噢?做什么大买卖啊?”凤桂又问道,她似乎对这个挺感兴趣。
青玉眨巴眨巴眼睛,他得顺口往下捋,不能让她听出破绽:“醉仙阁知道吗?那可是县城里的头号大酒楼,就是咱们大嫂马兰花的哥哥马玉成开的!”
凤桂见他说的有鼻子有眼儿,遂亦坚信不疑,语气也欢快起来:“还有这档子事儿?想不到大嫂还有这么个能大哥,改天咱们可得好好拜访一下,谢谢人家呢!”
“好了好了,得空儿就去,睡觉吧!”青玉不耐烦的说了句,貌似睡着了,反正“哼哼”地打起了呼噜。
1938年正月20,时令立春。
春寒料峭,北风正紧,虽然已经闻到了春天的味道,但这个寒冷的冬天始终是没有过去。那天,天空中竟然飘扬起了稀稀落落的雪花儿,都像麦皮儿那般大小,纷纷扰扰地盈荡着这个世界,地上覆上了一片轻淡的白色,却被北风一吹,随处滚动;那裸露着的黑色的土地忽而变白、忽而变黑,似乎没有了定数的颜色。
刘青玉家里传来一声孩童的啼哭之声,那是凤桂生的第四个娃儿,是个丫头。
外面传得很紧,日本鬼子杀过来了。凤桂虽然不晓得鬼子长什么样子,但听街坊们传言,貌似比那个土匪史洪生要坏多了。史洪生只不过是强取豪夺,抢些果腹的粮食,夺些喜欢的物件,可很少杀人的;可日本鬼子不同,他们就是一群畜牲,不高兴了举起枪刺就捅。这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啊!凤桂琢磨着或许鬼子根本就不是人,不然他们就不会做这样畜牲不如的事!
二丫一个月大的时候,那天有人来砸她家的门,刘青玉让凤桂躲在屋里别动,他知道最近鬼子闹得凶,家家闭门关户,特别是女人,出门的时候脸上都要涂满锅底灰。鬼子是畜牲,见了粮食就抢,见了女人就上,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刘青玉打开了院门,见门外站着村保董仁周,董仁周的身后站着两个身着黄色军装的人,每人的身上还背着一把长枪,枪筒上插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那是刘青玉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鬼子”。两个鬼子一脸的横肉,目光炯炯地盯着刘青玉。刘青玉慌忙对着董仁周赔笑脸:“董保长,你这是……有什么事吗?”
刘青玉知道,自从鬼子来了以后,董仁周父子俩就做了汉奸,整天领着鬼子走门串户,不干好事。这次来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刘青玉心里没底,七上八下地敲着鼓打着锣。
“刘青玉,皇军要在口埠北村修炮楼,你是出钱啊!还是出力啊?”董仁周瞅着他问道。
“这……”刘青玉瞟了一眼鬼子凶悍的眼神,嗫嚅着说道:“这年头,穷苦人家哪里来的钱呢?唉!”说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那你的意思就是出力唠!”董仁周回了一句,举起一支笔在他手里拿着的那个小本子上划拉着,嘴里还字字句句地说道:“我给你登记了,刘……青……玉,壮力!”写完,他将笔往上衣口袋里一插,又说道,“明天早上八点,北村关帝庙集合,到时候可别找不到你。若是点名不到,皇军发怒,神仙都救不了你!”说着,又扭身走到对门,“帮帮帮”地敲起了王大骡子家的院门。
刘青玉慌忙把院门闭上了,他一遛小跑进了北屋,把屋门关上,又进了西偏房,看着坐在炕沿上的凤桂,说道:“鬼子集合人,要我们去北村修炮楼!”
“不去!”凤桂横横地说了一句,“给那帮杂碎建碉堡,安固了他们的王八盖子好打咱们中国人啊!”
刘青玉瞅瞅她:“收收你的倔脾气不行吗?不去又有什么办法呢?这个兵荒马乱的年景,能活下去就是王道!”
刘凤桂不再说话,怀里的一个月大的孩子吱哇了一声,她便给丫头喂起奶来。
“如今的口埠街不太平。我看这样吧,明天一早你就带着两个孩子去辛家村她大姨家里躲一躲,那样的小村,鬼子暂时是不会去的!”青玉又说道。
“明天你去修炮楼,我们娘三个没有代步车,可怎么去呢?”凤桂问了一句。
刘青玉陷入了沉思,他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坐在炕沿上琢磨了一阵子,随即站起了身子:“我这就去推车子,你马上收拾收拾,咱们连夜启程。”
“你是说现在就走吗?”凤桂问道。
“别废话了,快去收拾东西,我趁着天黑把你们娘三个送过去,不耽搁我回来明天一早点名。”青玉说着,就抬脚出了屋门。
院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凤桂听得明白,那是青玉在从墙角往外搬腾那辆木轮车。看来是非去不可了,凤桂也不再犹豫,将怀里的孩子放在了炕头上,随即开始收拾孩子用的尿片儿之类的东西,她将那个盛了物件的包袱挎在肩膀上,双手抱着孩子,新麦儿採着他的衣襟,从屋门口走了出来。刘青玉早就将木轮推车停在院子里的正中央,他快走两步,将新麦儿抱上了木车一侧,推着车子就出了院门,凤桂随后跟了出来,返身将门锁了,于木轮车上坐定,刘青玉便撒开脚丫子,趁着墨黑的夜色向西直插了过去。
刘青玉并没有顺着集街走,因为他知道,鬼子就驻扎在集街北首的民宅里,也时常在那一带出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