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五）

　　转眼到了周末，苏梅穿戴好了准备出门，见父亲神情涣散地从外面回来。
　　初秋已过，天气逐渐寒冷起来，弄堂里的风吹在身上已有了丝丝凉意。苏士仁仍穿着单薄的长衫，头发好像有阵子没修剪过，鬓角两边参差不齐，看上去有点凌乱。他径直穿过天井走进客堂间在八仙桌边坐下，静静地望着天井发呆，也没注意到一旁站着的苏梅。
　　“父亲，您回来啦？天气凉了怎么穿这么少出门？”苏士仁近来的精神状态让苏梅愈发担心，她让吴妈赶紧取了马甲过来。
　　“父亲，您年纪大了，该注意自己的身体。”苏梅给苏士仁披上了马甲。
　　苏士仁拍拍苏梅的手，会意地点点头。
　　“父亲，您是不是有什么事？”苏梅看着苏士仁落寞的神情，忍不住问道。她又想起了失踪的首饰，本以为父亲拿了首饰救急就好，可现在看来父亲的麻烦并没有解决，不由得又忧心了起来。
　　“哦，没事。梅梅，你是要去做礼拜吗？赶快出去吧。”
　　苏士仁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和苏梅说，总想着还有一丝希望。他今天去把高利贷的期限又往后延了，这几天局势上没有再恶化的迹象，股市也企稳了。他想等一切过去了再和苏梅说，否则也是徒增了她担惊受怕。
　　“那……好吧。父亲，您好好休息一下，小心别着了凉。”
　　“知道了，你去吧。”
　　苏梅来到教堂，蔡姐带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宛如去世了。对于宛如的离去，苏梅和蔡姐都觉太过突然。宛如一直是个虔诚的基督徒，对所有人都是那么的和善。几个月前还是个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消无声息地离开了。
　　苏梅心里抑制不住地悲伤，对着十字架默默祷告起来。宛如的去世又让她想起了母亲，不知她老人家在那里可否寂寞。最近一段时间看着日渐憔悴的父亲，苏梅只怪自己不能替他分忧，只能祈祷主和母亲能保佑家里一切平安。
　　做完礼拜，苏梅来到德义大楼的“绿屋夫人”时装沙龙与宝慧碰头。这是上海滩的名媛淑女们最爱光顾的女子服装店，专做最新式的洋装，价格自然也是不菲。苏梅陪着宝慧在里面挑选了许久，最后才选中了一件天蓝色连衣裙，满意地量了尺寸。
　　“姐，你也做一件吧。”付完定金宝慧问苏梅。
　　因为宛如的去世，苏梅心情多少有些沉重，实在提不起兴致，摇着头说：“不用了，我不是刚做了件水绿色的旗袍吗？穿那件就可以了。”
　　“那怎么行？这次参加舞会的可都是上海滩的名流，哪是百乐门那次能比？你那个旗袍料子也不好，穿出去别人要笑话的。”
　　“也没有人会注意我吧。”
　　“不行，这次舞会有很多有钱人家的小姐，我们一定不能输给她们。姐，这家店可是上海滩数一数二的，你随便挑。钱嘛，你放心，妹妹我出了！这次我爸可是给了我足够的钱置办衣服。”
　　“呀，看来姑父是下了决心要把你嫁出去了。”苏梅笑道。
　　“姐，你别老拿我开玩笑了。其实你也老大不小了，我们女人说穿了最终还不是找个好人家吗？这次舞会可机会难得，那么多豪门公子，你就一点不动心？”
　　苏梅想起前几天父亲对自己说的话，心里突感失落。难道女人除了嫁人就没有别的选择？自己好歹在学校里也是品学兼优，到头来莫非还是和那些没读过书的女人一样嫁人生子？但是不嫁人，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姐，你在想什么呢？”
　　“哦，那好吧。”苏梅不想再和宝慧争执，既然答应去了，也不好驳了她的面子，苏梅知道这个妹妹可是最要面子的。
　　“钱还是我自己出好了，只是我不喜欢这种西式的裙子。”
　　宝慧想了想说道：“这样吧，我陪你去隔壁的鸿翔，那边旗袍做得不错的。”
　　“好吧。”
　　她们辗转来到鸿翔，苏梅在一字排开的布料前细细挑选着。忽然一匹紫丁香图案的绸缎吸引了她的目光，淡淡的紫色，素雅的小花，这图案与云珠的那件旗袍何其相似！苏梅的眼睛放出光来，她一直也想有这么一件紫色的碎花旗袍，没想得来全不费功夫。和云珠那件不同的是，这件的颜色更素淡一些，花色更小一些，不过倒是更称苏梅的心，想来穿在身上也不会那么的显眼。
　　“就这个料子了。”苏梅毫不犹豫地拿了主意。
　　俩人走出鸿翔，宝慧嚷着说肚子饿，又拽着苏梅去附近的凯司令喝咖啡。这家咖啡馆不大，甚至有些昏暗，寥寥的几个卡位，但它的糕点在上海滩甚是有名，吸引着一些包括文艺圈在内的回头客。
　　“凯司令的栗子蛋糕我最喜欢了，今天正好到这边，不来凯司令真是可惜了。”宝慧将饮料单递给苏梅，“姐，你喝什么？”
　　“清咖吧。”
　　“姐，你也太保守了，每次出来都是清咖。”
　　苏梅浅笑道：“我也习惯了，懒得换了。”
　　“随你吧，那要些点心吗？这里自制的曲奇也相当不错呢。”
　　“我不饿，你点吧。”苏梅看着宝慧脑海里闪现出之前和云珠在沙利文喝咖啡的情形，也是这么对面坐着，也是这么讨论着咖啡和甜点。
　　点完了单，宝慧又兴致勃勃地和苏梅聊起了舞会。
　　“姐，今天我们挑选的衣服都不错，一定能胜过其他的小姐！”宝慧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宝慧，我看你对李家二公子这么上心，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和姐姐说说。”苏梅对李家及二公子知晓得并不太多，她看宝慧对舞会如此这番的隆重，不免好奇。
　　听苏梅提到李家二公子，宝慧掩饰不住的亢奋，大笑道：“怎么，姐姐你也感兴趣？”
　　“小丫头，别乱说。姐姐我只是奇怪，什么样的男人能让我们一向骄傲的甄大小姐这么紧张。”
　　宝慧正色道：“这个李家二公子还真是有点与众不同。”
　　“哦，说说看。”苏梅也来了兴致。
　　“据说他十四岁就被父亲送去英国读书，寄养在一个贵族家里。李云天对他可是寄予了厚望，希望他将来继承家业。他本人也是聪明好学，十七岁就考上了剑桥，现在算是学成归来吧。听说人也长得很帅呢！”
　　“李云天还有个大儿子，为什么他让小儿子继承家业？”
　　“这个我也问过我爸，他和我说，这里面有故事。”
　　“哦？有故事？”
　　“我爸说李云天的大儿子是大太太生的，按理说长房长子应该是最受重视的，可这李云天偏偏喜欢姨太太生的小儿子。外面有很多猜测，说李云天与大太太感情不和，所以也不喜欢这个大儿子。”
　　“是吗？那倒是奇了，不喜欢太太也罢了，自己的儿子也不喜欢？“
　　“搞不懂。不过这个大儿子也是不讨人喜欢，成天花天酒地不务正业，是上海滩有名的花花公子。“
　　苏梅忽然想起云珠为了支付百乐门的违约金，用李公子和冈本送的礼物抵债，想必就是这个李家大公子。
　　宝慧又前倾了身子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其实外面还有一个说法，说这大公子不是李云天的亲生儿子，所以李云天根本不管他，随他自生自灭。”
　　“啊？有这事？”
　　“嘘……”宝慧紧张地朝四处张望了一下，“这是我偷听爸妈闲聊时听到的，你可千万别外传哦。“
　　苏梅认真地点了点头，“当然。”
　　“我还听说，这个大公子最近在外面做了不少荒唐事，惹得李云天很生气，想给他找房太太收收他的性子，可问了不少人家，那些小姐们都吓得直躲。诶，也是，谁愿意嫁给这种人？”
　　“是吗？那李云天有没有问你啊？”苏梅忍不住戏虐道。
　　“我爸多聪明的人，怎么可能让我去跳火坑？”宝慧撇了撇嘴，“不过这李家如果只有他一个儿子，我说不定会考虑呢！”宝慧嬉笑着说。
　　“你疯啦！这种人怎么能嫁？”
　　“如果李云天只有一个儿子而且家业都传给他，我相信好多女孩子都肯嫁的。诶，说穿了，有钱男人都一样。对女人来说，只有钱是最可靠的。可惜呀，这个大公子倒霉就倒霉在有个这么能干的弟弟，他老爸的无敌家业是与他无关了，至多是饿不死罢了，你说谁会嫁他！”
　　苏梅记得以前听父亲提过上海滩最有名的大亨要数王啸成和林月生，这李云天究竟是怎样一个角色她还真是搞不清楚，禁不住有些好奇。
　　“我听父亲说过王啸成和林月生，这李家是否也和他们有关联？”
　　宝慧思忖道：“这个我倒听我爸说过。他说这个李云天早年在外地也只是个小流氓，后到上海打工。之后不知怎么有机会拜青帮老大为师，然后就与王啸成和林月生成了兄弟，现在还一起开着公司。姐，你问这些干什么？难道你对李家也有兴趣？”宝慧一脸坏笑地问。
　　苏梅嘟起嘴故作生气地说：“小丫头，胡说什么？！”
　　宝慧赶紧赔不是：“好吧，我的好姐姐，妹妹只是和你开玩笑啦！不过如果你真有想法一定要告诉我，我让我爸去说！李家的大少奶奶，名头还不错呢！”
　　“你再说我不理你了！”苏梅扭过头去不再看她。
　　“好啦，好啦，不说了！”宝慧见苏梅真动气了这才笑着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