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藏地窖众人捻红钱 赶闲集青玉识美颜
作品名称:凤桂 作者:双双喜 发布时间:2016-11-09 10:19:35 字数:6055
董武手里高高提起了一根红杠线,线头下面坠了一个滴溜乱转的方孔铜币,只见他一只手拽着线头,另一手伸出两根指头在那个铜币上轻轻一弹,那个铜钱便滴溜溜旋转了起来,还带起了“嗖嗖”的风声。转了几秒钟的时间,董武喊了一声:“看好了哈,我要合了。”说着,从桌子上拿起一只空碗,猛地将那个还旋转着的铜钱扣了起来。那个被扣在碗里的铜钱并没有停止转动,碰撞着碗壁铛铛直响。
这种赌钱的方式有个名称,是为“捻红钱”。
董武瞅瞅众人,说道:“开压吧!”
“我压面儿!”李士华喊了一声,将两块大洋拍到了桌子上。“我也压面儿!”他身后的一个人在拍上了一个大洋。
刘光玉寻思了一阵子:“我压背儿。”说着,掏出一块大洋拍上桌面。他身后也有一众人喊道:“我也压背儿。”“啪啪啪啪”桌子上又接连拍上了好几块大洋。
董武最后一个压轴,他把两块大洋往桌子上一扔:“我压面儿。”
“开吧!武哥!”李士华喊了一声。
“都压完了吗?”董武斜愣着眼睛寻摸了一圈儿。
“压完了,快开吧!别磨蹭了!”李士华催促道。
“开了哈!”董武说着,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倒扣的碗底,众人一起围了上去,伸长着脖子看着他抓着湾底的手;一时间地窖里又喧哗嘈杂了起来,喊着“面儿,背儿”的声音交叉在一起,乱哄哄的响成了一片。
董武的手缓缓上扬那只扣碗亦慢慢离开了桌面,嘈杂声越来越激烈,甚至还有人使劲儿拍起了桌子。董武看看碗口离着桌面有一指多高的时候,猛地把碗提了起来,众人目光齐刷刷向着那个铜钱望去……
接着又是另一种声音喧哗起来,叫好的,骂娘的,搅和成一片……
董武、李士华一帮人高兴地手舞足蹈,看来是开了“面儿”,而刘光玉却叹声叹气,大声骂娘,因为他压了“背儿”。
站在刘光玉身后的刘青玉对这个并不感兴趣,这个封闭的空间里弥漫着浓烈的煤油灯的呛烟味儿,呛得他的喉咙很是难受,气管里就像是塞了一团驴毛让他觉得痒痒得毛茸茸的,咳嗽了一声还想继续咳嗽。继而,他捂着嘴巴不断地咳嗽起来,他使劲儿咽了一口唾沫,伸出一只手扯了扯刘光玉的衣襟:“哥,走吧!别玩了!”
“哥输了钱怎么能走呢?我要扳回来。”刘光玉回头看了他一眼,喊了一声。
刘青玉知道他又赌红了眼了,轻说道:“大哥,你不走,我可走了哈。”
“走吧走吧!”刘光玉不耐烦地摆摆手。
刘青玉也不跟众人告个别,他悄悄蹬上木梯钻出地窖,又返身将那块石板盖在了窖井口上,向着院门口走去。西偏房里走出来了一个人影,正是那个给他们开门的人,或是董府的管家:“小伙子,怎么这么早就走了,不再玩两把了?”
“我不会玩儿,是来看的!”刘青玉应着。那人当头走到院门口,拔开了门闩,拉开了院门,刘青玉随即跨出了那架足有一尺多高的木门提,那人随即又把木门合上了,接着传来插门闩的声音。
刘青玉一刻也不想多待,他并不喜欢这样的环境,遂迈开阔步,向着家的方向赶去。
刘青玉悄悄迈脚进了家门,生怕惊醒睡在外屋的爹,他摸黑进了西偏房,脱了衣服钻进了被窝。那晚,他很晚才睡,眼前总是晃动着那个拴着红线滴溜乱转的铜钱……
第二天是口埠大集,刘青玉琢磨着地里并没有什么赶紧的活儿,便想去赶个闲集逛逛玩玩。他家就在集街边上住,出了门口向西走两步便是那个繁华嘈杂的集街。
贯南通北的集市上格外热闹,方圆十几里的人都过来赶集,只留了中间一条不过十尺来宽的街面,也早被赶集者塞得满满当当。卖瓜果梨桃的商贩都把平板箱挂在脖子上当街兜售,那吆喝声也是千奇百怪五花八门;挑着担子、摇着拨浪鼓的货郎也穿梭在繁杂的人流之中,后面跟着一帮子大姑娘小媳妇争着抢着看着货郎箱里的针头线脑儿、胭脂香粉;卖蒸包的、杠子头火烧的,都是当街支了炉灶,半掀着热气腾腾雾气昭昭的屉笼吸引着来往的顾客,却是看的多买的少,这样的年景,贫苦人的手里并没有结余的钱财买香喷喷的肉包子吃,凑在炉灶旁侧的人也都是为了闻闻香味儿打打肚子里的馋虫的。
刘青玉也没有闲钱买包子,所以蒸包摊儿跟前他也直接不去蹭逛,他的口袋比他的脸还干净,根本就抠不出半个铜钱。他悠悠荡荡向着集街北首走去,也没什么目标,抄着两只手,看看这里,望望那里,只是瞎晃悠。
突然,他站在一个地界立住了脚步,眼睛却朝着集街西侧的一处摊位望了过去,直看得出了神。
那是一个木器摊位儿,摆满了推车轱辘、风箱、八仙桌、木椅子、木柜等等之类的木制品,一个看上去身形颇为敦实的中年男子正在招揽着顾客,而他的旁侧站立着一个窈窕女子。那女子挑眉杏目,双眸辉动,宛若仙女一般,直把刘青玉看傻了眼。
看正看得灵魂出窍呢!突然背后有人拍了他一下子:“看啥呢?”刘青玉打了个激灵,缓过神来,回头看,却是董武,遂嘿嘿笑笑,招呼了一声:“武哥!”
董武顺着刘青玉刚才的目光打量,看了一番,又缓缓扭回头来,表情有些疑惑地盯着刘青玉:“刘头陀,敢情你是看我师妹呢!怎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哈哈……”董五笑了一阵子,继续说,“我可告诉你,我这个师妹可注定是我的女人,谁也不用琢磨。再说,我师父明码标价,彩礼二十个大洋,看你小子的穷酸样儿,你能拿得起吗?怕是半个钢镚也没有吧!”董武说着,不屑地扯了扯刘青玉身上穿着的一件补了好几个补丁的粗布长袍,“头陀,先回去换身行头再来赶集,别丢了咱们口埠村人的颜面。”说着,走到刘世交的摊位儿前,马上换了一副奴才一般的面孔,笑着说:“师父,我来帮你摆摊儿。”
刘青玉被董武臊了一顿,也没心情赶集了,转身向着集街南首走去。他的脑子里晃动着董武刚才那副丑陋的嘴脸,耳朵边回旋着他说的那番话,他一句一句地琢磨着,却像钢针一样刺痛着他的心。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是伤了自己的自尊心了?不错,人穷志不穷,一个人穷得连自尊心都没有了那才叫真穷。
接下来的一连几日,刘青玉都似乎是丢了魂魄,做什么事情也是恍恍惚惚,心不在焉。他的脑子里不单单晃动着董武那张丑陋的嘴脸,更晃动着刘凤桂那张美如仙子的俏脸。继而,他开始琢磨董武跟他说的那句话。“彩礼需要二十个大洋”,二十个大洋啊!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即使砸锅卖铁再搭上冢子岭那八亩地也卖不了这么多的大洋,这档子事趁早别跟爹商量。爹是出了名的吝啬鬼,别说是二十个大洋,即使是一个铜板娶个媳妇他也要考虑上大半年,这事若是跟爹说了,不但毫无作用,说不定他还会打自己几鞋底,再骂自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思来想去,他想到了大哥刘光玉。
刘青玉亲自下厨,特地做了一个爆炒麻雀,请大哥一家过来吃饭。酒足饭饱,刘青玉见大嫂抱着孩子回了家,爹也倒在炕头上睡着了,他才把身子往刘光玉身边挪了挪,轻轻说道:“大哥,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我就知道你小子无利不起早,没事求我你会请我吃炒麻雀?”刘光玉打了一个饱嗝,喷出了一嘴的酒气。刘老三藏在柜子里五年的那坛子三十里红被他自己消耗了一大半。刘青玉皱了皱鼻子,挥了挥他喷出来的那股子酒味儿,悠悠地说道:“大哥,你想不想赢钱?”
刘光玉被他的这句话问的有点儿懵圈子,愣了愣神:“兄弟,你啥意思?”
“我是说我想帮你赢钱。”刘青玉回头瞅了瞅还在酣睡着的刘老三,轻轻地说道。
“你能帮我赢钱?怎么赢?”刘光玉醉醺醺地问道。
“大哥,那晚在董武家里耍钱的时候,我都看出门道来了,只要你有本钱,我就能帮着你赢钱。”青玉回道。
“吹牛皮吧你,少跟我啥嘴皮子。”光玉嬉笑着说。
“大哥,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捻红钱靠的是眼力,只要瞅准了,没有不赢钱。”
“这个还用你说?可是那滴溜乱转的铜钱,谁又能瞅得准?”
“我能!”青玉语气坚定地说,“大哥想一想,几百米之外的麻雀我都能一皮弹弓打下来,瞅那么一个铜钱算什么……”
刘光玉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怀疑的语气慢慢变成了欣喜:“三弟,你若真能瞅准那铜钱,咱们兄弟可就大发了,只可惜……”他欲说又止。
“怎么了?大哥。”青玉紧着问道。
“不瞒兄弟,你陪我去的那晚,我一通好输,直接是输惨了。如今手里只剩下一个大洋了,唉……”刘光玉叹了一口气。
“够了!”青玉说道,“大哥,我就用这一个大洋,把你输的钱都给你扳回来。”
“好好好,咱们这就去董武家吧!”光玉迫不及待,站起了身子。
“走!”青玉也站了起来。
兄弟俩趁黑悄悄出了屋门,青玉又慢慢将屋门合上,并没弄出半点儿声响,也没惊醒醉倒在炕头上的刘老三。
二人撒开脚丫子,顺着集街一遛小跑,向着董武家的方向赶去。
还是那个管家给开的门,他看清了来者是南村的刘光玉,这是常客,遂打开门让进,兄弟二人下到了窖井。董武一看,乐呵呵的:“呵呵!刘老大又领着他兄弟来了哈!你不是都输光了吗?怎么着,这次又借到钱了?”
刘光玉并不答话,只是走到方桌跟前,伸出双手左右扒拉扒拉肩膀:“让让,让让,给我腾个地儿。”他身侧的人向着两边退去,给他挤了一个扁着身子能塞进去的空隙。“再让让啊!这么点儿地方,挤屎啊!”刘光玉大声吵吵着。
“老大,你一个人还要占多大地方啊?没看到哪个人也都是挤着吗?”他身侧的李士华不愿意了,回了一句。
“李小眼,你看清楚,我们这不是两个人吗?”光玉说着,拉住兄弟的胳膊一把把他採进人堆里,然后扭转身子,翘着屁股把人堆往外顶了顶。
“吆喝?怎么着,你兄弟也要上手啊!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哈!”李士华嚷嚷着。
刘青玉却连连摆手:“我不玩,我不玩,我又不会。”说着,身子往后一退,又闪出了围着桌子一堆拥挤的人群。
“你怎么又不玩啦?”光玉转过身,看着青玉问道。青玉把嘴巴贴到他的耳根,轻声回了一句:“你玩,我帮你,按咱们商量的来。”光玉看着兄弟,会意地点了点头。
“开始了,开始了,别耽搁时间!”有人急躁躁地喊叫。
董武又提溜起了那根吊着方孔铜钱的红杠线,大喊了一声:“都看好了,开始了哈!”说着,轻轻一弹,那个铜钱又嗖嗖旋转了起来。
刘青玉手遮凉棚,以挡开对面的那束辉目的光照,他半眯着一双眼睛,透出两道犀利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铜钱,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渐渐地,那个飞速旋转的铜钱在他的瞳孔里放慢了速度,且越来越大,竟然变得像麻雀那么大,仿若定格在了那里。刘青玉真想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皮弹弓,一下子把它给打下来,但那毕竟是幻觉,在他面前晃动着的是一个铜钱,不是一只鸟。
董武“啪”得将碗一扣:“好了,诸位,押宝吧!”
“我押面儿,一块大洋。”“我押背儿,铜板两块。”一时间,桌子周遭吵吵闹闹,伴随着银元在桌面上清脆的蹦跳声。
刘光玉回过头,看着身后的青玉,低低地说:“押什么?”青玉嘴巴凑到他的耳朵上轻声嘀咕了几句。光玉转过头,看着蹲在板凳上的董武,说道:“武哥,押宝之前我想提个要求。”
“什么要求?”董武瞅着刘光玉,有些疑惑。
“你能不能松开手里的红线啊!”光玉回道。
董武一怔,眼睛不自然地眨巴眨巴,又环顾了一下四周。有人也回了一句:“光玉说得有道理,武哥,你就松开那根线头吧!”“对对对,攥着它有什么用,松开吧!”众人应和。
董武狠狠瞪了刘光玉一眼:“就你事多。”遂将手里的线头松开了。
原来,每一次碗扣铜钱,董武总是牢牢地攥住连着铜钱的那根红杠线,其实他这么做是有来由的,只要他偷偷地一扽那根线头,碗里的铜钱就会跳跃翻转,而凭着董武老道的耍钱经验和他超人的斜愣眼的眼色,他就能将碗底的铜钱的反正面儿猜个八九不离十。那天晚上刘青玉就看出了“捻红钱”的门道,也看透了董武耍的这些个小伎俩,他有种预感,只要董武手里攥着那根红线,谁也别想赢钱。
众人都已经押宝完毕,董武瞅着刘光玉问道:“老大,只剩下你了,押什么?”
刘青玉见众人都押了宝,而董武也放下了手里的红线头,遂抬起一只脚在哥哥的腿肚处轻轻踢了两下。光玉被董武一问,正不知所以,突感暗号来了,遂从口袋里掏出仅存的一个大洋,“啪”地往桌面上一拍:“我押背儿,一块儿大洋。”
这是他兄弟二人商量的一个暗语,踢一脚是“面儿”,踢两脚是“背儿”。
“开唠开唠!抓紧啦,别磨蹭……”有人喊。
董武握住碗底,在众人的呼叫声中掀开了扣碗。
“赢了,哈哈……”刘光玉一声惊喜地呼叫,把桌子上的大洋一划拉。
如此大约半个时辰,刘光玉的口袋里已经赢了差不多十几个大洋了,还有一些铜板和碎票。他哪里赢过这么多的钱?早就有些得意忘形,他只觉得半边口袋里沉甸甸的,那沉甸甸的口袋真像是装了他的命根子。他一只手插在那个装满钱的口袋里始终没拿出来,生怕身侧的人偷偷掏了他的钱,嘴巴里还在吵吵嚷嚷,喋喋不休,喉咙早就变成了沙哑:“来来来,继续,继续,押宝,押宝……”正是赌场得意的时隙,他得抓住机会,尽量多赢一些。
地窖里刚才那种喧闹的劲头似乎已经过去了,好像满场子的人都是他一个人在说话,因为那些人已经输的差不多了。有几个人已经输光了带来的铜板、碎票、大洋,如今都哭丧着脸站在桌子旁看着也不再出手了;有一个输光了钱却赌上瘾的小子正在跟董武讨价还价:“武哥,先借给我两块儿大洋。”
“你小子上次借的还没还呢!不借不借。”
“武哥,明天晚上一并还你,借给我两块吧!”那小子声音似乎带着哭腔。
“你拿什么还?少跟我来这一套,先把上次借我的还了再说。”董武使劲扭了扭膀子,甩开他拽着自己胳膊的双手。
“武哥,我家养着一群小猪崽儿,这事儿你是知道的,我爹说明天就去卖猪崽儿,卖了钱我拿来给你就是了。”
“那你爹不给你钱怎么办?”董武盯着他问道。
“不给我我就偷啊!这个你尽管放心好了,明天我保准给你拿来!”那小子输红了眼,语气也变得急躁躁的。
董武沉吟了片刻,从口袋里掏出两袋大洋递到他的手上:“连前些天的加起来一共八块了哈!明天晚上还我就得涨利息,就是十块了,你小子给我听清楚,到时你若是还不了,别怪武哥到时候不客气。”
“武哥放心,我到时一定给你!”那小子貌似挺仗义,嬉笑着问道:“还用打个欠条不?”
“不用不用!”董武举手一挥,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在口埠村还没有人欠下董家钱财不还的。你家不是还有一座宅子吗?我看能值十几个大洋的。”
“能值,能值!”那小子点头哈腰,手里颠着两个刚刚借来的大洋,喜滋滋地回道。
董武呵呵一笑:“你那宅子若是不想抵,把你妹妹送给我做个媳妇也行啊!你武哥现在还单着呢!”
“武哥说得什么话,我那妹子还不到十四岁呢!”
“哈哈……”董武突然狂笑起来,拍了拍那小子的肩膀,“瞧把你吓得,逗你玩的。你那妹子虽然长得漂亮,却也是入不了我的心的,武哥的心里是藏着意中人的,哈哈!”
“那是那是,武哥这身份哪能娶个草民为妻室呢?怎么着也得金枝玉叶啊!不知道哪家的丫头这么有福分呢!却被武哥看中了!”那小子嘴巴甜,说出话来也好听。
“刘世交的二丫头刘凤桂,怎么样?”董武说道。
他话音刚落,众人齐声应和:“武哥果然好眼光,那凤桂可是咱们村头一号的大美人儿啊!”
“是啊是啊!四五邻庄也没人能比的,那可是万中挑一的美人胚子……”
“还真是金枝玉叶恁!我觉得也只有武哥能配得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