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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吝啬鬼南门捡媳妇 刘头陀董府涉赌博

作品名称:凤桂      作者:双双喜      发布时间:2016-11-09 09:56:23      字数:5251

  口埠南村刘老三,前些年老伴因病故亡,夫妻二人育有三子:大子刘光玉,已经娶妻生子分开单过;二子刘汉玉,前些年离家出走至今杳无音信,听说是入了匪群;三子刘青玉便是我的姥爷,他和父亲刘老三相依为命,在口埠村东南冢子岭有八亩开荒地,春耕秋获,聊以籍口,勉强度日。
  丹桂回娘家的那一天,跟妹妹凤桂、娘亲孙凤芝讨论起了口埠南村刘老三二十个大洋做聘礼的事,娘曾经提起过关于刘老三“出恭插饽”的事。这个故事是有来源的,在口埠南北两村流传亦是甚广,正所谓妇孺皆知。
  刘老三串门走亲戚有个习惯,他会捋着肚子把肠胃里的余剩抖擞个一干二净。目的只有两个,一是腾地方多吃多喝,二是如此上等的肥料不能便宜了别人,这么多年了从不例外。
  那天冬天,刘老三去边向王村的亲戚家里喝喜酒,行走半路却腹痛难忍,不得不行宫,又舍不得,便插以枝条标识。喝完喜酒回家,发现便物与枝条冻结,他便扛着回家。刚进村口,却遇到了张大婶子,张大婶子是个好事的人,老远见刘老三手里提着一个物件,貌似一根树枝插着一个棒子面饽饽,遂立住身子问了一句:“刘三哥,你手里提溜的什么物件啊?”张大婶子一边问,一边弓着腰趴到那个奇怪的东西上踅摸,还没寻摸透彻呢!突然一股子臭味儿直钻鼻孔。
  张大婶子慌忙捂住了鼻子,直起腰身看着刘老三:“怎么这么臭?”
  刘老三看着她的表情,笑笑:“没见过这样的黄面饽饽,是吧?”
  张大婶子终于看清了那是个什么物件了,她狠狠瞪了刘老三一眼,什么话都不说,拂袖而去。
  刘老三的会过日子在口埠南北两村是出了名的,也是典型的吝啬鬼。这次为了自己的小儿子的亲事能出二十个大洋的聘礼,这不但出乎刘世交的预料,也让村里的人大惑不解。姑且不说他舍不舍得出这二十个现大洋,只是他从哪里淘换的这些大洋都是一门让人琢磨不透的事。
  刘老三视财如命,打死也不舍得出彩礼钱,一心想着给小子白捡个媳妇。一来二去,刘青玉二十三岁了还是光棍一根。然而刘老三却并不着急,他的大儿媳妇就是他在南门那里白捡的。
  民国初年的口埠村有“南门北庙”两处景致,亦都坐落在那条古老的贯南通北的大集街上,“北庙”坐落在集街最北首,与南北集街隔着一条东西土路遥遥相对。北庙其实并不算是一座庙宇,就像是一座孤立的挑翅儿门楼,青砖青瓦,里面供奉着一顿石头打造的关帝像,塑像前面还有一个巨大的石槽,是供乡民们烧纸祭祀用的。
  “南门”在集街的最南首,与斜插走向的洋益土路(益都至寿光)相连。“南门”本是一座木质牌坊,四根红涂漆的大圆木挑着一副绿色涂漆的横匾,上书两个朱红大字:口埠。后来文化大革命“破四旧”,口埠村的这两大标志性的建筑物也被砸毁了。
  却说那年秋天刘老三下地回家,在南门口那里遇见一个冻得瑟瑟直抖的年轻女人。刘老三问她是从哪里来的,那女人说是从北乡逃荒过来的,刘老三问她有没有婚配,那女人摇摇头;刘老三又问她愿不愿意给自己的大儿子做媳妇,说大儿刘光玉为人忠厚老实,还有六亩良田,吃饭是没问题。那女人连连点头,刘老三就把她领回了家里,冲着刘光玉说:“儿子,爹给你领回了一个媳妇回来。”
  “哪里鼓捣的?”刘光玉瞅了垂淌着鼻涕满脸灰土脏兮兮的女子问道。
  “南门那里捡的!不过看身形像是没开过怀的,年龄也应该不算太大。”刘老三盯着那个女子问道,“丫头,叫什么名字啊?”
  “俺叫马兰花,嘿嘿!”女子笑了笑。
  “多大年龄了?”刘老三又问。
  “十八,嘿嘿!”女子又笑了笑。
  “愿意给他做媳妇吗?”刘老三指了指身侧站着的刘光玉。
  “愿意……嘿嘿!”
  “好好好!”刘老三也笑了,笑得一张老脸上凝满了皱纹花儿。
  刘光玉扯了扯刘老三的衣襟,声音低低地说道:“爹!我怎么看着她像个傻子……”
  “什么傻子,我看比你都精细。你看看,问她什么事人家不知道?”刘老三瞪了刘光玉一眼,“这媳妇多好,才十八岁,肯定是个大姑娘,关键是不花钱白捡来的!”他瞅着刘光玉犹豫的表情,继续说道,“好了好了,领着她进屋洗个澡,今晚她就是你媳妇了,改天我下个通知,让亲朋好友们来吃个饭,这事儿就这么滴了。这些年亲朋好友成亲我可没少随礼,这次依着这事都得让他们还回来!”刘老三见儿子不动弹,突然声音提高了八度:“傻犊子,还愣着干什么?抓紧领进屋啊!给我生孙子要紧。”瞅着刘老三的架势,就怕有人来跟他争抢这个儿媳妇一样。刘光玉没办法,领着马兰花进了屋。
  刘光玉烧了满满一八印锅的热水,把那个马兰花好一阵凃跋,马兰花通身洗了个干净,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站到刘光玉跟前的时候,把他惊呆了。见那女子仿若一朵出水芙蓉,肤如凝脂,细皮嫩肉,弯眉大眼,粉红脸颊,分明就是一个美人胚子。刘光玉喜出望外,真像是淘到了一件稀世珍宝,甭提心里有多滋润了。
  转年的秋天,马兰花就给刘光玉生了个千金,刘老三乐得好几天都合不拢嘴。
  想起这档子事,刘老三就觉得心里美美的,他认为这也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最赚便宜的一档子事情。如今他等着靠着熬着,就琢磨着再给自己的小儿子捡这么一个便宜货,所以每天都会到集街南门那里去转一转,看看有没有新的女人蹲在那里等着让他领回家。但是这样的好事是可遇不可求的,他都在那里转悠了两三年了,也没遇到一个相巧的。
  今年的某一天,刘老三下地路过集街南门,远远地见门柱旁侧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刘老三一阵窃喜,觉得机会又来了。他加紧向着那里跑了过去,生怕被别人抢了先机。到了跟前他细细打量,见那女子盘着双腿,前面放着一个缺了口的大洋瓷碗,那女人垂着头,披头散发遮盖着容貌,却是看不清模样。
  “姑娘,你家是哪里的啊?”刘老三问了一句。
  那人慢慢抬起了头,看着眼前站立着的人,嘿嘿一笑:“大哥,赏点儿吃的吧!我都三天没吃饭了。”那人一说话,粗喉咙大嗓门,刘老三发现他下颚上的那缕胡须比他的头发还长。
  我靠,刘老三比兔子跑得都快,转眼就没了踪影。
  不管刘老三怎么给刘青玉寻摸媳妇,刘青玉对自己的婚姻大事似乎并不着急。每天只是跟着爹上坡下地,拉犁掘土,任劳任怨地干着农活,好像自己的心里有杆子称。
  刘青玉不但是个庄户的好把式,而且还有一个拿手绝活,那就是弹弓打得极准,这得靠极其好的眼神儿,别看这个小小的手茬儿,亦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他有一把特别精致的皮弹弓,那是他纯手工制作的,红枣木的弹弓把上雕刻了两条活灵活现的腾云龙,别看那腾云龙虽小,但是眼睛、鼻子、爪子一应俱全,甚至细细的龙须都显现了出来。真怀疑他那双糙手,是怎么把这两条龙刻上去的,那得需要极其灵巧的手法,还要有足够的耐心才能完成这种制作的。
  刘青玉也经常在一帮小伙子们面前秀一下他的弹弓准。放在远处一个大拇指般大的小药瓶,隔着十几米远的距离,一打一个准。惊得他的朋友瞠目结舌,把他当作神人。
  刘青玉打弹弓属于无师自通,他那帮朋友也曾向他请教过打弹弓的诀窍,他说打弹弓要想打得准,除了眼神儿要好以外,还要学会计算;计算好打击目标的角度和距离,还要计算好抻皮子筋的长度,因为皮子筋抻起的长度,关系到石弹射出去的力度和角度。锁定了一个目标,搭眼一看,就能目测出大概的距离,八九不离十,这个靠得就是经验和眼力了。再者就是角度,平行射击,垂直射击,三十度,四十度,五十度,任何一个角度的射击,子弹发射出去以后,在空中划出的弧度是不一样的,要调节好弹兜的上下幅度,只有这样,才能准确地命中目标。至于调节弹兜的这个幅度,凭的就是感觉和经验了。所以,打弹弓也需要天分的。
  刘青玉讲得绘声绘色,那帮人听得迷迷糊糊,真想不到,玩个弹弓,还有这么多的学问和诀窍呢,那些人自诩没有这样的天赋,只好作罢了。
  那天,刘青玉拿着弹弓在街上转了一圈儿,又打了一脖子的麻雀,(他有个习惯,打了鸟用线拴起来挂到脖子上,远远望上去,很像是头陀脖子上悬挂的那串大念珠。因此,他也有个外号:刘头陀。)喜滋滋地往家里赶去,琢磨着今天晚上来个干炒野味儿,再烫一壶爹藏在柜子底下的那坛子三十里红,那可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回家要路过大哥家的门口,刘光玉正巧从家里走了出来,他看着刘青玉脖子上挂着的一串的麻雀,笑吟吟地说:“三弟,收获颇丰啊!不过,咱爹的酒可就找不到茬儿了。”
  刘青玉笑笑:“大哥说什么话,你又不是不晓得,我是不胜酒力的,也不过是润润嗓子。”说着,一摆手,“走吧!趁着爹不在家,咱兄弟俩喝一壶去。”
  “拉倒吧!我可不去,我还要赶着去董武家呢!知道吗?昨天晚上我赢了那小子一块大洋。”刘光玉说着,诡异地笑了笑。
  刘青玉的脸上挂着一丝沉闷,语气冰冷地说:“大哥,不是我说你,你这都是有家室的人了,就别再贪恋赌博了,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三弟,你大哥耍钱什么时候输过,我都是赢的,不信,你跟着我去看看?”光玉说着,拉住了刘青玉的手。
  “拉倒吧!我可不去,你别拖着我下水!”刘青玉当即回绝了他。
  “唉呀!去看看又能咋滴!你又不上手,让你开开眼界,看看我怎么赢董武那个小子。”刘光玉急着拽他的胳膊。
  刘青玉最终没经得住大哥的死缠硬泡,回家扔下了那一堆麻雀,便跟着刘光玉向着董武家的方向赶去。
  董武的爹董仁周是口埠村的保长,所以也是村子里的大户人家。那宅邸亦是颇为奢华气派,宅邸沐浴在夕阳落日余晖之中,让刘青玉也是大开了眼界。若不是大哥领着来,他还从来没来口埠北村逛荡过。
  董家大院,一律青砖的墙壁,青瓦的檐挑,琥珀色的檀木门辕门楣、窗棱窗框,古色古香,透着一股子气派庄严。门楼高耸,镂空雕刻的门楣上方,交错着朱丹临摹的檀木门辕,顶端镶嵌着一遛的虎头滴水檐;门口两侧的青砖墙壁一边一个锅盖般大的满圆,亦是青砖镂空雕刻,上有飞禽走兽,祥云松柏,看上去生动逼真,栩栩如生。
  刘光玉轻轻敲了敲门板上的一对大铜环,里面传出了一声低喝:“谁啊?”
  “我,刘光玉!”
  沉重的屋门随即缓缓打开了,刘青玉抬腿迈过高高的门提,跟着哥哥进了院子。开门的那人把院门重新关上了,随即又插好了门闩,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刘青玉抬头看,见诺大的一处院子,院东的东偏房,前檐是四根粗大的圆形木柱,其间全是琥珀色檀木条组成的不规则的框形图案;与东偏房相对的就是西偏房,西偏房相对短一些,两根青砖垒砌的方形立柱,立柱之间也是一色的檀木镶框,条纹与东偏房却大不相同,大多的是那种波浪纹图案,看上去亦是做工复杂,颇为讲究。
  北边正厅入口有六级青石台阶,两侧的护板亦各用一块巨大的青石雕琢而成,斜面上又阴刻了形象的图案,左青龙右白虎,踏上石台阶,便是宽敞的门厅入口,四扇门护板,两扇是固定的,两扇是活动的,厅门的两侧是两根一抱粗的圆形立柱,立柱两丈有余,直插到房檐底下,立柱的底端各护着圆形的石座,石座亦有一尺多高,上面阳刻了龙凤麒麟,那亦是活灵活现,呼之欲出。整座宅邸威武肃穆,庄严气派。
  刘青玉踅摸着气派的大院有些懵神,但他并听不到赌博的吆喝之声,亦是觉得纳闷,遂用胳膊捣了捣刘光玉,轻问道:“大哥,哪有耍钱的,怎么听不到动静?”
  刘光玉看着他笑了笑,神秘兮兮地说:“三弟莫急,你且跟我来!”
  刘光玉说着,领着兄弟直向西偏房后面的一处夹道走去,到了那里,刘光玉弯下腰,熟练地挪开了地上的一块锅盖儿那般大小的石板,露出了一个圆圆的洞口。石板刚刚挪开,那个洞口里就透出一股子明晃晃的强光,接着传出了嘈杂的呼喝之声。
  刘光玉顺着洞口支着的一架木梯向下而去,只露着一个脑袋的当隙朝着刘青玉说了一声:“三弟,下来后把石板合上哈!”说着,随即不见了踪影。
  刘青玉走到圆洞口跟前,先弓着身子往下瞅了瞅,并没看到人影,但从里面传出来的嘈杂之声好似有不少的人。他咬了咬牙,随即扭身踩上了那架支在洞里的木梯,踩着梯横木一步步往下走,举起双手把石板合在了井口上,这才下到了井底。
  刘青玉双脚刚刚踏上地面,紧着就是一阵子剧烈地咳嗽,他捂着嘴巴做了几个干呕,赶忙深深呼吸了一口污浊刺鼻的空气,又长长呼了出来,这才缓过神来。遂举目打量,眼前豁然开朗,这里面很大很宽敞,里面装饰也非同一般,都用青砖垒砌的墙壁,四周放满了一盏盏的煤油灯,头顶上也吊着十几盏气死风灯,把这个地窖辉映得恍若白昼。
  地窖正中摆着一张大方桌,十几个人围在那里,正在扯着嗓子高声喊着:“开……开……”有人叫嚷着:“面儿,面儿……”也有人高声喊着:“背儿,背儿……”紧接着就是一阵哗然,有惊叹的,有呼哨的,有谩骂的,有叹气的……各种各样的声音交杂着响成了一片。
  “吆喝?头陀怎么来了?”桌子旁有人喊了一声。刘青玉抬头看,喊他的那个人他认识,便是这一家的主家董武。
  没等刘青玉搭话,刘光玉笑着说:“这是我三弟,闲着没事也来凑凑热闹。”说着,朝着刘青玉摆手,“三弟,过来过来,来我这里。”
  “他来做什么,他又不会赌钱。”李士华也在人堆里,瞅了瞅刘青玉说道。
  “他倒是想赌钱,他也得有啊!”董武嘿嘿笑笑,插了一句。
  “好了好了,别说没用的了,再来再来。”有人不耐烦地大声吆喝,听上去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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