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6）

　　没多久，外公去世了。接到哥哥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他跟我说了一声“外公去世了，你尽快回来一趟”之后，便忙着帮舅舅他们处理一些后事了。我在电话中应了一声，然后便继续上课。期间，怎么也涌不上悲伤，我本以为我会电视中常见的剧情一样，在电话旁泣不成声，然而，结果并非如此。中午，吃过午饭后，我一个人躺在宿舍里，却又突然想起了哥哥话：外公死了，昨天晚上发现的。那句话仿佛一盒墨汁洒在了我的脑浆里，脑袋开始泛黑，眼泪开始不停使唤的流。我的感情总是这么滞后，就连此刻的悲伤也是如此。我打电话给母亲，母亲在电话断断续续地抽噎着：“你外公去了嘞！”并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那晚，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中那片纯蓝色的湖边，我望着朦胧混沌的明兰湖，我又开始不停地在寻找什么，仿若是在寻找生命中失去的什么东西。我沿着湖边那条大路不停的走着，而那条路仿佛没有尽头一般。这时，外公突然出现在了我的旁边，依旧是那张和蔼的笑容，穿得破破烂烂的衣服，用透明塑料薄膜纸裹着，满脸的皱纹，褶皱干竭的皮肤，眯缝着的三角眼，微笑着透露着的沧桑与悲伤，我不知道他为何如此忧伤。
　　外公眼睛直直望着明兰湖过去的明兰峰，仿佛也和我一样在寻找什么，不过似乎知道自己生命中丢失的是什么。恍惚中，我牵着外公的手，如同鬼魂般的跟着外公漂浮着穿过了明兰湖，沿着岸边某条小道走向明兰峰，我们虚空的身体穿过荆棘杂林，我又看到了满山的青绿树木，晨雾漂绕着的森林，潮湿的空气；到半山腰回头再往明兰湖看去，呵，明兰湖依旧那样幻美，那是只有仙境中才有的美。儿时的明兰湖似乎又回来了，最重要的是那段丢失的时光又如此真实的重现在我的眼前，那是在现实中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看到的美。我抬起头，呆呆的望着外公，外公只是就这么深沉地望着眼前的迷雾，依旧是那张微微笑着的脸。我扯了扯裹在外公破烂衣服上的塑料薄膜纸，外公终于还是看了看，蹲下来抚摸着我的脸蛋：“泉清，你是属于大自然的，我知道。”他指了指前方，笑笑之后便突然消失于我的眼前。
　　外公消失之后我便又开始焦躁不安起来，我漂虚的身体飘进了迷雾。终于，透过那朦朦胧胧的迷雾，我却是看到了一堆坟墓。接着，我又感觉到整个时空的震动，倏忽间，我沉入到了湖底，
　　我终于在窒息的绝望感中醒来。醒来时，早已汗涔涔，我摸了摸额头的汗珠，坐了起来，点燃了一根烟，静静地回想着这个梦所带来的信息。我不知为何在得知外公去世之后，我却会无厘头做着这样一个梦。我依靠在床头，窗外，朦胧的清辉中，已经依依稀稀有人拉开卷砸门，学校食堂里的师傅们已经在餐厅里开始做着早点了，配菜的车子也宿舍外边的那条路上发出轻轻的马达声，而一些勤劳的学子也已背着厚重的书包开始了他们一天……生活的旋律在这无眠的清晨中已然开始。
　　接到哥哥电话的第二日清早，我便请假回家了。回到家中的时候只有父亲一个人在家里，母亲在外公家，哥哥亦去了那边帮忙。父亲看到我，只是问了我一声什么时候去外婆家之后便没有再说话了。父亲也感觉大不如从前了，自从奶奶过世之后，一向沉默寡言的他话语比以前更少了。走的时候，父亲又一瘸一拐的走出来叮嘱我道：“叫你母亲不要太过伤心了，你母亲的身体本身也不太好。”
　　一个人再次这样走在明兰河心里却也不知道是什么感受，明兰河的流水依旧还是这么安静的流淌着，潺潺的流水声仿若谁在轻声的呜咽，我想明兰河也也是在为这位坚强的老人在哭泣吧。由于是夏天，天气炎热，外公去世后很快便被装进了灵柩里了，并且由道士选了一个最近的日子下葬。当我来到外公家时，外公家中已经在敲锣打鼓，道士们已在哼哼唧唧的念经唱道。外公的遗像摆在了灵堂前面，那曾经是一张如此熟悉的脸，一张那么慈祥的脸，可我却永远也无法再见到他了。我木然的跪下，话语不知从何说起，只是任由眼泪流淌。
　　晚上，哥哥送我回来，母亲则依旧还是留在了外婆家。回到家中的时候，哥哥跟我说起了发现外公去世的经过。他说，那一日天黑之前都不见外公回来，舅舅他们在当时也并没有特别在意什么，只是到了晚上的时候还没见他回来，于是只好出去找他。可是当舅舅在菜园里找到外公的时候，外公已经倒在了院子里。以前的菜园子本来四周还有些树木可以遮荫，可现在的菜园子四周只有稀稀散散的树木。其实，就算有许多树阴，以外公的视力，也未必会分辨得清罢，于是外公就这样直接被暴晒在烈日下。
　　当我们去抬外公的尸体的时候，发现外公的身上的有些皮肤都已经开始脱落了。哎，可怜的老人家，也不知道他死之前经历了如何的痛苦。或许如医生所说，是因为心脏病发作而死的话，可能还死得快一些。而如果要是被活活的晒死的话，那真的不敢想象，外公在死之前将会是经历了怎样的痛苦。不过，外公在死的时候是安详的。在死之前的日子里，他还总是跟外婆念叨着，他没有卖掉祖上的地，就算死了，他也有脸去见自己的祖宗的，他还一再嘱咐外婆在他死后也不要卖自己的地，不管价格出得多高。说着，哥哥也有些哽咽了，他在老屋这边呆了一会便又回到他国道便的新家去了，这几日，哥哥在外婆那边帮忙却也没少累着。
　　第二日，外公便下葬了，就葬在他父母坟的旁边。挖坑的人说，他们挖的时候，这片荆棘丛早已被清理好，而外公家祖上的好些坟也都被整理得干干洁洁，人们都感叹不知道当初，这位连白天黑夜都分不清的老人是如何完成的这些事情。
　　送外公入土后，从山上下来，母亲和姨妈还要留在那边陪着外婆，哥哥则载着嫂子和侄子早早离开，而我，在外婆家待了一会之后，便也独自离开了。
　　一个人走在明兰湖边，心中却涌起了一股凄凉。走到下山路口的时候，望着那条通往堤坝上的小路，却又突然想起了那个儿时我们三个人的秘密基地。迷迷糊糊的，我朝那条小路走去了。只是坐在岸堤上的时候，一切都早已物是人非了。虽然岸堤的下半段的泥沙已经清理了，可是那些印刻在水泥坝上的暗黄色的痕迹却依旧没法去掉，而山腰间的那间小屋也早已废弃，门窗都已破败不堪，只是那张石榴树下的小石桌却经受住岁月的摧残，依旧还完整的静立在那里。
　　望着那张石桌，我仿佛又看到了那几个无忧的少年在那里玩耍的身影。只是，柳峰依旧还没有回家，不知在哪儿飘荡，而燕子却也依旧杳无音讯。当我抬头望着远处外公家房子的时候，外公却也离我远去了。站在堤坝上，望着那条沿着明兰湖边延伸至山里的山路，我想起了儿时外公告诉我的路的尽头还是路的那句话，恍惚之间有些明白了。其实，人生路又何尝不是如此，幼年，青年，中年，晚年……一段一段，永远没有尽头，直到死亡才会结束。那个下午，我就这么一直坐在岸堤边，一直这么直直地望着眼前的明兰湖，一句话也没说，直到夕阳远远的挂在天边，我才恍然回过神来。突然，我又想起了燕子那首《明兰河边的傍晚》诗歌，我仿佛一下真正体会到了燕子写那首诗歌时的心情了。于是，我拿出自己的手机，如同燕子这般将自己悲伤心情也写成了一首诗歌：
　　当悠扬的笛声响起来
　　那是外公在明兰湖边又开始了吟唱。
　　那只古黄色的笛子，吹奏着永不变更的旋律。
　　明兰湖的水呀，你为何不再清澈，明亮
　　多少次，我曾漫步在湖边，夕阳在湖中把山的倒影拉长。
　　湖面升起了轻轻的雾气，童年的时光总会浮现在我的眼前。
　　笛子会唱歌，明兰湖的水也会唱歌
　　而深山老林里，藏着我的童年的幻想。
　　火车还在山里呜呜的奔跑
　　花仙子还依旧会将花的美丽，洒落在山里的每个角落。
　　如血的夕阳，还在外公家的老床后，投下了魔幻的影子。
　　我童年的梦呀，在时光中已无法重现
　　而今，望着你
　　唯有，岁月远去，世事沧桑
　　我再也找不到，那么美好的家园
　　写完之后我便转身下山了。晚上，母亲依旧没有回来，偌大的老屋只有我和父亲两人。父亲已早早的睡去，打起了酣，而我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无数的想法开始在我的脑海中乱撞起来。我想起了现在正躺在山上的外公，我想起了樊家山上的奶奶，我想起了燕子，想起柳峰，那些伴随着我成长而在我生命中走过的一个个的人，发生过的一件件的事；仿佛电影中的快镜头一般在我的脑海中闪现，搅得我的脑袋紊乱不堪，使得我无法入睡……
　　第二天，我便回到了学校。由于大四了，那个学期跟着师兄做毕业论文，开实验一直做到了腊月二十八，所以在那个学期过年的时候也就没有回去了。而来年接踵而来的却是论文答辩以及竞争激烈的工作，我在家中多待的时间就更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