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7)
作品名称:明兰湖 作者:安静的知了 发布时间:2016-11-10 11:06:20 字数:4544
毕业之后,和大多数农村里大学生一样,我去了南方那座大都市。在一座大型的代加工厂工作上班,过着半军事化管理的生活。巨大的仓库,堆积如山的塑料,空气中夹杂着满满的塑料味道,我兢兢业业的工作着,带着刚出来的年轻人的热情。然而,大都市,忙碌中带着冷漠,颠倒的生活,规则制度中失却的却是人性,舞台虽大,可是台下拥挤的人潮中人们我却感觉到人似乎更加的卑微。渐渐地,我似乎感到了一种麻木,我开始在怀疑者自己的存在感,在那个巨大都市中的自我存在感。
在那座大城市里,我总是无法很好地静下心来。车水马龙的夜晚,半夜沉重的铁门声音,密集的房子,小巷子中拥挤的人群,尽管在那里待将近一年,可我却始终都无法很好的适应这种人潮涌动的生活。长时间的工作之后,我更宁愿把窗户关得紧紧的,独自一人坐在狭小的出租屋中静静地发呆。
在那段心绪不宁的日子里,我总是会做着同一个梦,我梦见自己一个人在明兰湖边,明兰湖依旧是那么的秀美,青绿的山林,明兰的湖水弯弯曲曲的在山中延伸得很远很远,我兴奋地在那无忧的玩耍着,一直在那样快乐的玩耍着,仿若时间永远没有尽头一般。尔后,渐渐地,我也终归还是慢慢的适应了从学校向社会转变的生活,同时自己却也不知何时被麻木在了这种千篇一律的生活中了。
毕业之后的第三年,因为户口调动的问题,我回了一趟家。刚一下车,却看到国道边有一群人在嬉闹,却原来是河背的易老二坐车去白兔潭镇。他在路边拦车的时候看到一辆白色的车以为是载客面包车,于是他便使劲的在路边挥手,可等那车一走近,那却是一辆法院车。于是,在水生家打牌的人便起哄笑起他来。
“易老二,怎么拦起法院的车来啦!”
“易老二,你是不是有什么冤情要上诉啊。”
易老二鼓瞪着眼望着他们,然后又沿着国道往下走了,在下坡处的另一个路口等车了。人们看到易老二走远,自然也就没有嘲笑他了,一会儿又打起麻将来了。
家乡的生活似乎并未改变什么,只是在时间中变得苍老了许多。水生家新建的房子也旧了,白色的瓷砖沾满了灰尘,变得灰不溜秋的了。回到家,母亲要我去看望一下外婆,她告诉我,外婆前段时间住院了,动了一次大手术——是癌症,不过医生说是初期,现在正待在家里休息了。母亲说这话的时候,很是平静。我静默地望着母亲,母亲老了,头发白了许多。傍晚时分,父亲回来了,父亲肩上扛着锄头,夕阳照着他那张黝黑的脸。父亲看了我一眼,只是对我说一声回来了,便在大厅里坐了下来。这个憨厚老实的农村汉子,也累了,倦了,苍老了……
第二日,早早的,母亲和我一起去了外婆家。过永连叔家门前的时候,母亲告诉我,永连叔前些日子也查出来,得的是酒精肝肝硬化,身体也是越来越差了,估摸着也只是时日的问题了;只是可怜他家的江伢子,火艳妹子在外面找了一个男人家境也不好,据说那边饭席上还不让女人上桌的……
在母亲的絮絮叨叨中,又来到了明兰桥。过了明兰桥,却才发现麻土里的田已经被挖得坑坑洼洼的了。母亲告诉我,去年有人在麻土里也探测有金子,所以就有人也动起了麻土里的心思,于是就请来了挖机,麻土里也就被挖成了这个样子了。我伫立在河边,望了望,麻土里的田基本上已经全被毁了,而最深的地方起码也被挖了有十几米深了。
“被破坏成这样,没人管吗?”我叹息道。“怎么没人管,等镇上的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是这样了,再说麻土里本来就一直没水,荒废这么久了,也怪不得他们。你看我们家麻土里的那丘田,野草都长那么高了,荒废在那里也有好几年了……”母亲指着我们家的那丘田说道,那丘田还是永连叔和我们换的。
一路上,却又看到几个人正泡在明兰河中淘金。他们怀中揣着一个布袋,拿着小小的筛子,不断的筛子从河中挖出来的泥沙。母亲告诉我说,镇上禁止了挖田淘金后,还有一些不死心的人就带着淘金工具偷偷地上明兰河里来挖了,有人说运气好的一天也能搞到一两千元;不过也有人淘了许多天,却一点金子也没有淘到的。母亲一刻不停地跟我讲诉着,仿佛在替明兰河倾诉着自己的悲惨命运一般。
一路上,我忍不住打量着明兰河,明兰河比以前更显得的荒凉破败了。崩塌的地方依旧在增多,河中的深坑也在一个个的增加,麻土里这边的田已经完全没有了灌溉能力,而靠着炭山岭这边的田却已经从另外的地方修了水渠引水了,家中也就靠着那边的田地的收成了。
我们来到外婆家时,外婆在门前的坪地里喂鸡,她嘴里正发出“咕咕咕”的声音召唤着那些在四处游散的家鸡。看到我们来了,她便急忙放下了手中的盆子,把我们引进了家中。外婆依旧还是在忙忙碌碌的,这个老人还不知道自己患的是癌症,舅舅告诉她说只是阑尾手术,外婆也就相信了。于是,这个老人等身体一好,便又在家中忙里忙外的了,看着她那矫健的脚步,似乎根本就看不出是患过癌症的人。不过,在大厅里却意外的看到了一个人,却是很久没有了音讯的贤枣。
贤枣和他老婆正坐在外婆家的客厅里,不过他没有认出我来,外婆跟他介绍之后,他也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声“哦哦,是你呀”,接着,他便气喘吁吁的了。贤枣看起来很没精神,身体看起来瘦得很是恐怖,看起来也是病得不轻。我有些疑惑的打量着他,直到母亲轻轻地扯了扯我的衣服。
看到外婆家来了客人,贤枣便跟外婆告辞准备离开了。于是,女人搀扶着贤枣起来,朝门口走去了,外婆一直送他们出了院子才又回来。外婆回来之后告诉我们,贤枣今天是过来看望她的。显然,母亲也不知道贤枣回来了。外婆说,贤枣是上个月才回来的,是回来养病的。母亲便问他得的是什么病,外婆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得的是矽肺病,是以前挖金的时候落下的病根。看样子,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母亲听了之后沉默了许久,许久之后,她只是简单的说了一句,既然他来看望你了,我们等下也去看望一下他吧。
于是,母亲在外婆家稍作停留之后便去了德林家。德林正在家门口刨着木头,门前坪地里正摆着一艘小船,小船透露着白白的木头颜色,这个老人在空余的时间里依旧还是在做着他的小船。进到房里之后,却发现贤枣已经趟在床上了,看到我们来了,他显得很是兴奋,不过却也抑制住了内心的情绪。贤枣的老婆热情招呼我们坐下,而贤枣亦在他老婆的搀扶下坐了起来。
母亲和贤枣聊了许多,他们回忆起了小时候的时光,讲起了那个穷苦却又欢乐的年代。由于贤枣不能说太多的话,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母亲在说。然而,在说起贤枣发财的事迹的时候,贤枣还是兴奋了起来,他容光满面的说着,那个时候也真是巧呀,本来拿着父亲卖了地的那点钱都快花完了,可我却依旧还没有挖一点金子,当时心里简直是沮丧到了极点。可就在最后的时候却发现了那个金矿,当时我们几个都不敢做声,生怕一被其他人发现之后就被抢了。于是我们便悄悄地挖了起来,你可是不知道哟,那次我们几个人连着三天三夜没有睡觉,只要一听到炮响之后我们便疯狂冲到金洞里,也不管什么危险,那粉尘漫天的情况就更加不顾及了。只用了几天,后来卖出去的金子,我们每个人平分了好几十万,所以后来我就搬出山里去了……
说道兴奋的时候,贤枣明显得喘不过气来了。接着,母亲又问道他的病情。听到母亲一询问他的病情,贤枣的表情仿佛一下子从美好的天堂掉到了地狱一般,他很是沮丧的说,说实在的,只是时间问题,没办法了。说完,他便又躺下,侧着头,朝着墙壁的方向一声不响了。
他女人把他服侍睡下之后,便和母亲一起走出了房间。女人告诉母亲,现在县城里的房子也卖掉了,一家人从县城搬回来住了,孩子又不懂事,显得很是不满,而我们手头上的钱也不多了。前一段时间还和村里其他的一些矽肺病的患者一起上访,想从之前贤枣去打过工的一个金矿老板那寻找一些赔偿,然而最终也只得到了车水杯薪的一些赔偿,毕竟,贤枣自己也去开过矿。女人说这话时显得很是憔悴。离开的时候,正好儿子正好从外边回来,他儿子只是冷冷地看了我们一眼便进屋了。女人望着也只是无奈地摇着头。走的时候,母亲硬是给女人塞了一百元钱,在推让了一阵之后,女人还是接下来,在跟母亲不停道谢声中送母亲下了坡。
回到外婆家,外婆正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大厅里,表妹也已被送到南桥镇上的幼儿园去了,外婆除了早晚带一带她,其他与表妹在一起的时间也少了。母亲跟外婆讲了贤枣家的事,外婆却似乎已然麻木了一般。外婆跟我们讲道,矽肺病却也是前两年才发现这么严重的,自从金矿的开采停滞下来之后,那些从金矿中退下来的工人随后不久便一个个开始患上了这种病,现在已经有不少的这附近已经有不少的人因为矽肺病而丢掉了自己的性命,这种仿佛瘟疫一般的病魔笼罩在山里。接着,外婆又勾起了手指头,凭着自己的记忆一个一个说起了那些人的名字,山下的黄海全、明兰溪边的朱茂兴、九峰山里的石新林,还有贤枣的堂哥龙贤芳……并且那些患病的人中,曾经对于淘金越是疯狂的人,死去得越早。最近这些年啊,明兰村这几年真的跟受到了诅咒一般,周围似乎有一种绝望感在蔓延。我想,下一个可能就是贤枣了,外婆毫不忌讳地说着。
从外婆家出来,我和母亲默默无言的走在湖边,湖面轻风阵阵的吹来,却也给这深秋的山里带来了些许的寒意。母亲也时不时地望望明兰湖,如今再看这明兰湖的时候,母亲也已没有太多的言语了,她只是望着湖面轻轻地幽叹。突然,在远处的湖面上,我看了一叶小舟。小舟本来就小,远远地看着更像是一片小小的叶子漂浮在水面上。望着那叶扁舟,我的心仿佛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吸引了一般。我停下了脚步,直直着湖面……恍惚间,我又仿佛又听到了童年时那梦幻般的歌唱。
明兰溪的水哟,清又蓝
明兰湖的鱼哟,肥又嫩
九峰山的山哟,险又深……
后序:
村上春树在他的《挪威的森林》后序中说:他原则上是不喜欢给他的小说写序的,我想大抵应该是小说始终都是小说,它来源于现实,高于现实,甚至真于现实,然而却始终都不是现实。然而,我每写完一部长篇,我却总喜欢结尾的时候把弄一点什么。却也并不是因为我的小说写得有多好,只是每一部小说都仿佛是自己的孩子,终归都是有感情的。
原则上,我写长一点的文的时候,我总喜欢选一段音乐作为自己创作时的背景音乐,由于毕竟只是业余创作,所以有时虽然只有短短的十几万字,我或许也需要写上半年甚至是一年,跨度太长,心绪往往难以把控在一个集中的精神点,而这个时候往往音乐就成为了一种很好的让集中精神的东西。
在创作这篇长篇小说的时候,我反复听的是RonKorb的《TheDayILostMyLove》。我第一次听到这首音乐的时候是在电脑前看肖阔洛夫的《静静的顿河》,一边听着音乐,一边看着电子书,忧郁的笛声,流水般的钢琴声,无不让我想起了那些悲壮的哥萨克;想起那些壮丽的山河,想起空旷苍茫的西伯利亚大平原。尽管这首曲子的创作与这毫无关系,但是这首音乐却彻彻底底的把我拉入到了那样一种境地当中,让我着实的体检一把俄罗斯那个战斗民族的风情,这或许就是艺术有着共通性的魅力所在罢。
而却也正是这样的一种情绪,让我在写《明兰湖》中不自觉的投入了浓郁的乡情,让我在异乡创作的夜晚不时的想起家乡那些亲人,那些在我生命中走过或者还在走着的人。所以,这篇小说虽然看起来很“散”,没有明显的故事情节,但是如若认真阅读完的人自然能够感受到有着那么一条无形的线牵引全文。
最后,仅以此文献给我的家乡以及身边的亲人,那些逝去的和终归都要逝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