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千古奇冤

　　上一节笔者为了介绍玄宗由明变昏，提前将736年十二月的史料作了介绍。下面我们回头看看影响玄宗政治危机的两个人，首先去看安禄山：
　　张守珪使平卢讨击使、左骁卫将军安禄山讨奚、契丹叛者，禄山恃勇轻进，为虏所败。夏，四月，辛亥，守珪奏请斩之。禄山临刑呼曰：“大夫不欲灭奚、契丹邪！奈何杀禄山！”守珪亦惜其骁勇，欲活之，乃更执送京师。张九龄批曰：“昔穰苴诛庄贾，孙武斩宫嫔。守珪军令若行，禄山不宜免死。”上惜其才，敕令免官，以白衣将领。九龄固争曰：“禄山失律丧师，于法不可不诛。且臣观其貌有反相，不杀必为后患。”上曰：“卿勿以王夷甫识石勒，枉害忠良。”竟赦之（《资治通鉴》开元二十四年四月）。
　　736年四月，幽州节度使张守珪派平卢军讨击使、左骁卫将军安禄山（703—757）讨伐反叛的奚族与契丹军。战争中因安禄山逞勇恃强，加上冒险轻敌，结果吃了败仗。736年四月初二，张守珪上奏请求杀掉安禄山。安禄山在临刑前大声高呼：“张大夫你难道不想消灭奚族与契丹吗？为什么要杀我!”张守珪听了，觉得安禄山骁勇善战，因爱其才想给他一条生路，于是就送往京师让皇帝去处理。面对安禄山的到来，宰相张九龄在押送犯人送来的奏文中批示说：“春秋齐国的大将穰苴杀了骄横的监军庄贾，吴国的孙武杀了不听命令的宫女。如果张守珪已经下了军令，安禄山就不应该免死。”然而，玄宗跟张守珪一样，也因爱惜安禄山的才华，下令免除安禄山的官职，成为没有职称的将领。可是张九龄坚持说：“安禄山违令而失败，按照法律应该杀掉。再说我观察过他的面容有反相，不杀必然成为后患。”玄宗坚持说：“你不要像晋朝王衍（256—311。石勒十四岁到洛阳当小贩，倚啸上东门。王衍看到觉得他的长相异常，断言将来会成为天下祸患。等到石勒长大成人当了群盗，然后归附汉王刘渊，多次带兵攻占晋朝州郡。东晋元帝司马睿太兴二年【319】十一月，石勒自称赵王，时隔不久杀刘曜称帝，建立十六国中后赵政权）一样，用看石勒的眼光去看安禄山，冤枉我的忠良。”玄宗说完，竟然赦免了安禄山。
　　也就是说，玄宗不相信张九龄有识人的本领，反而把安禄山当成了贤才。那么安禄山究竟是怎样的人呢？
　　安禄山者，本营州杂胡，初名阿荦山。其母，巫也；父死，母携之再适突厥安延偃。会其部落破散，与延偃兄子思顺俱逃来，故冒姓安氏，名禄山。又有史窣干者，与禄山同里闬，先后一日生。及长，相亲爱，皆为互市牙郎，以骁勇闻。张守珪以禄山为捉生将，禄山每与数骑出，辄擒契丹数十人而返。狡黠，善揣人情，守珪爱之，养以为子。
　　窣干尝负官债亡入奚中，为奚游弈所得，欲杀之；窣干绐曰：“我，唐之和亲使也。汝杀我，祸且及汝国。”游弈信之，送诣牙帐。窣干见奚王，长揖不拜，奚王虽怒，而畏唐，不敢杀，以客礼馆之，使百人随窣干入朝。窣干谓奚王曰：“王所遣人虽多，观其才皆不足以见天子。闻王有良将琐高者，何不使之入朝！”奚王即命琐高与牙下三百人随窣干入朝。窣干将至平卢，先使人谓军使裴休子曰：“奚使琐高与精锐俱来，声云入朝，实欲袭军城，宜谨为之备，先事图之。”休子乃具军容出迎，至馆，悉坑杀其从兵，执琐高送幽州。张守珪以窣干为有功，奏为果毅，累迁将军。后入奏事，上与语，悦之，赐名思明（《资治通鉴》开元二十四年三月）。
　　安禄山本来是营州当地杂种的胡族人，原名阿荦山。他的母亲是一个女巫，父亲死后带着安禄山嫁给了突厥人安延偃。后来安禄山遇上突厥部落失败逃散，就与安延偃哥哥的儿子安思顺逃到幽州，所以冒继父之姓为安，改名叫禄山。另外，还有一个杂种胡人名叫史窣干（703—761，即：史思明），与安禄山原是邻居，两人生日相差一天，长大后成为了好朋友。他们俩当了互市的中间商（如今时髦话称掮客），并以勇敢而出名。张守珪见安禄山勇敢，就让他参军当了侦察兵抓敌人活口的队长，安禄山每次带领几名骑兵出去，都要捉回几十名契丹活口回来探听军情。另外安禄山还是一个十分狡猾的人，善于揣摩他人的心思，所以深受张守珪的爱护，并收为养子。
　　再说史窣干曾经因欠了官债逃入奚族人居住区，被奚族巡逻兵抓起来要杀掉，史窣干急中生智，连忙撒谎说：“我是唐朝的和亲使，你如果杀了我，奚族就要遭殃。”巡逻兵相信了，立即把他送到奚王的牙帐。史窣干见到奚王，为了显示自己是大唐帝国的使者身份，故意只作揖而不下拜。奚王虽然愤怒，但因害怕唐朝而不敢杀他，并把他当成贵宾，让他住到高级宾馆里，最后决定派一百人随史窣干入朝提亲。史窣干见假戏要真做，担心自己冒充和亲使者的身份露馅，就找借口对奚王说：“大王虽然派了一群人随我入朝，但看他们的才华都不能见我国天子。听说大王有一名良将名叫琐高，为何不让他和我一起入朝呢!”奚王见史窣干口气大，觉得也有些道理，就命令琐高率领三百人跟随史窣干到中原。而史窣干早就有了阴谋打算，当他带着这批人快要到平卢军所管辖之地时，先派人对唐军将领裴休子说：“奚王派琐高率领精兵前来，声称入朝，实际上是想袭击军城，应该在出迎时先下手。”裴休子听了，觉得是立功的好机会，连忙安排军队出迎。等到奚族人来到宾馆时，裴休子下令抓捕，活埋了奚兵，然后押送琐高到幽州。张守珪认为史窣干立了功，就奏请玄宗让史窣干成为保卫皇帝的特警队员，以后多次迁升为将军。史窣干入朝，玄宗和他谈话，喜欢上了史窣干，立即赐名为思明。
　　这就是玄宗引进的两个外族能人，一个叫安禄山，一个叫史思明，而玄宗从此掉进了他们设下的一个个陷阱。
　　玄宗从734年正月二十六日到达洛阳来算，这时已经住了二年零九个月，他决定737年二月初二回长安的通知已经下达，因洛阳宫中闹鬼，决定立即起程，由于裴耀卿、张九龄的反对，又让李林甫有了陷害张九龄等人的机会：
　　冬，十月，戊申，车驾发东都。先是，敕以来年二月二日行幸西京，会宫中有怪，明日，上召宰相，即议西还。裴耀卿、张九龄曰：“今农收未毕，请俟仲冬。”李林甫潜知上指，二相退，林甫独留，言于上曰：“长安、洛阳，陛下东西宫耳，往来行幸，何更择时！借使妨于农收，但应蠲所过租税而已。臣请宣示百司，即日西行。”上悦，从之。过陕州，以刺史卢奂有善政，题赞于其听事而去。奂，怀慎之子也。丁卯，至西京。朔方节度使牛仙客，前在河西，能节用度，勤职业，仓库充实，器械精利；上闻而嘉之，欲加尚书。张九龄曰：“不可。尚书，古之纳言，唐兴以来，惟旧相及扬历中外有德望者乃为之。仙客本河湟使典，今骤居清要，恐羞朝廷。”上曰：“然则但加实封可乎？”对曰：“不可。封爵所以劝有功也。边将实仓库，修器械，乃常务耳，不足为功。陛下赏其勤，赐之金帛可也；裂土封之，恐非其宜。”上默然。李林甫言于上曰：“仙客，宰相才也，何有于尚书！九龄书生，不达大体。”上悦。明日，复以仙客实封为言，九龄固执如初。上怒，变色曰：“事皆由卿邪？”九龄顿首谢曰：“陛下不知臣愚，使待罪宰相，事有未允，臣不敢不尽言。”上曰：“卿嫌仙客寒微，如卿有何阀阅！”九龄曰：“臣岭海孤贱，不如仙客生于中华；然臣出入台阁，典司诰命有年矣。仙客边隅小吏，目不知书，若大任之，恐不惬众望。”林甫退而言曰：“苟有才识，何必辞学！天子用人，有何不可！”（《资治通鉴》开元二十四年十月）
　　十一月，戊戌，赐仙客爵陇西县公，食实封三百户（《资治通鉴》开元二十四年十月）。
　　736年十月初二，玄宗决定明年二月初二返回西京。玄宗的通知下达后，遇上宫中发生鬼怪。第二天，他召来宰相商量，决定立即返回。裴耀卿和张九龄反对说：“现在粮食还没有收完，请等到仲冬之后返回。”而李林甫暗中观察到了玄宗的心思，等到裴、张两位宰相退下之后，他单独对玄宗说：“长安和洛阳就好像是陛下的东西两座宫殿，可以自由往来，那里用得着选择时间!假如返回西京妨碍农作物收割，可以免除所经过的地方租税。我请求通知中央各个部门立刻回长安。”李林甫的话像凉爽的清风，让闷热的玄宗吹了十分高兴，于是决定起程。
　　当这支庞大的队伍经过陕州（治所在今河南省三门峡市陕州区）时，因陕州刺史卢奂（继宋璟之后的宰相卢怀慎的儿子）善于治理地方，玄宗就在卢奂办公机关大厅墙壁上题写了“治理有方”之类的赞词后离去。
　　十月二十一日，玄宗到达长安。
　　再说朔方节度使牛仙客以前镇守河西时，不仅节约还勤于职守，所以河西镇仓库中的物资充实，军用器械精良。玄宗听说此事后，想给予嘉奖，其奖赏是任命牛仙客为尚书。张九龄反对说：“不能这样。尚书就是古代的纳言（唐高祖在620年三月，改纳言为侍中，玄宗的首席宰相一般担任侍中），唐朝建立以后，尚书只有曾经当过宰相和朝野内外有名望和品德的人才能担任。而牛仙客原来只是河湟地区（大致指今青海省东部和甘肃省西部地带）节度使判官，现在突然被任命为尚书，这一任命恐怕有辱于朝廷。”玄宗听了不高兴，追加一句：“那么只加封实际食邑可以吧！？”张九龄还不让步，红着脖子说：“也不行。封爵本来是为了奖赏有战功的人。牛仙客作为边将，充实仓库、修理兵器，是他应该做的事，谈不上有什么功劳。陛下如果要奖赏他勤于政务，常给他金帛就可以了。而分土封爵恐怕不合适。”玄宗见对方说得有些道理，只好沉默。然而，李林甫对玄宗煽动说：“牛仙客具有宰相的才能，是否当尚书又有何妨!张九龄一介书生，不懂得大道理。”玄宗听后十分高兴。
　　第二天，玄宗要封给牛仙客食邑，张九龄仍然坚持说不。玄宗气得脸色发青，恼怒地说：“朝廷大事都要由你来做主吗！”张九龄见玄宗气极，担心自己有危险，连忙叩头谢罪而真诚地说：“陛下不认为我无能，所以让我当宰相，朝中大事有不对的地方，我不敢不直说。”玄宗见张九龄还在坚持，近似挖苦地说：“你嫌牛仙客出身贫寒，那么你的出身又有多高贵呢？”张九龄听了，觉得刺耳。但他知道自己的使命，仍然坦诚地说：“我不过是岭南一个十分贫贱的人，不像牛仙客出生在中原。但是我担任宰相、掌管诰书诏命已经有许多年了；牛仙客原本是边疆一个小官，加上目不识丁，如果委以大任，恐怕难以服众。”面对玄宗与张九龄的争论，李林甫全部记在心中。退朝后，他对玄宗挑拨说：“只要有才能，何必一定要会写诗作文!天子要重用一个人，又有什么不可的呢!”有了李林甫的这句话，十一月二十三日，玄宗封牛仙客为陇西县（治所在今甘肃省陇西县）县公，并奖赏三百户食邑。
　　也就是说，玄宗的政治天平偏已经偏向了李林甫，那么张九龄的厄运也就来临：
　　夏，四月，辛酉，监察御史周子谅弹牛仙客非才，引谶书为证。上怒，命左右扌暴于殿庭，绝而复苏；仍杖之朝堂，流瀼州，至蓝田而死。李林甫言：“子谅，张九龄所荐也。”甲子，贬九龄荆州长史（《资治通鉴》开元二十五年四月）。
　　开元二十五年（737）四月十七日，监察御史周子谅弹劾牛仙客并非有宰相的才能，接着引用谶书中的谶语为证。玄宗听了大怒，命令左右在宫殿庭院殴打周子谅，周子谅被打得死而复醒。这并没有引起玄宗的同情心，然后在朝堂上又用棍棒打了一顿，最后下令将他流放到瀼州。周子谅到瀼州去上任，结果走到蓝田县（今陕西省蓝田县）就死了。面对周子谅的死，李林甫大做文章，他对玄宗说：“周子谅是张九龄推荐的人。”玄宗打周子谅就是为了震慑张九龄，有了李林甫的挑拨，四月二十日，玄宗贬张九龄为荆州长史。
　　随着张九龄的外放，一群绿头苍蝇闻臭飞来：
　　杨洄又谮太子瑛、鄂王瑶、光王琚，云与太子妃兄驸马薛锈潜构异谋，上召宰相谋之。李林甫对曰：“此陛下家事，非臣等所宜豫。”上意乃决。乙丑，使宦者宣制于宫中，废瑛、瑶、琚为庶人，流锈于瀼州。瑛、瑶、琚寻赐死城东驿，锈赐死于蓝田。瑶、琚皆好学，有才识，死不以罪，人皆惜之。丙寅，瑛舅家赵氏、妃家薛氏、瑶舅家皇甫氏，坐流贬者数十人，惟瑶妃家韦氏以妃贤得免（《资治通鉴》开元二十五年四月）。
　　杨洄重新诬陷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说他们联合太子妃的哥哥薛锈（玄宗四女儿唐昌公主的丈夫）暗中图谋不轨。玄宗连忙召来宰相商议。李林甫早就知道玄宗本来就有废除太子的意思，只是张九龄反对，就老谋深算地说：“这是陛下的家事，我们当臣子的不应该参与。”玄宗听出了李林甫的话外音，就是让他不放过张九龄。四月二十一日，玄宗派太监到宫中宣读圣旨，废除太子李瑛、皇子李瑶、李琚的王位，将薛锈（726年薛锈的妹妹嫁给了太子李瑛）流放到瀼州。不久，李瑛、李瑶、李琚被赐死于京城东面的驿站，薛锈被赐死于蓝田县。李瑶与李琚都很有才学，无罪而死，人们都十分惋惜。四月二十二日，李瑛的舅父家族赵氏、妃子娘家薛氏以及李瑶的舅父家族皇甫氏，因该案牵连被流放、被贬官的多达几十人，只有李瑶的韦妃因贤惠而免受处罚。
　　这就是历史，一部血淋淋的无情史，一部千古奇冤史。说明玄宗在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