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河之恋（六）

　　周寡妇禁不住王二狗的折磨，想出了把女儿兰兰嫁给王二狗的主意，心中自是十分难过。但是毕竟王二狗是个贫农，且有王树坤照顾着，心想兰兰嫁过去也许不算一件很坏的事情。自己也想过几天清净的日子，看看自己的境况，地主的成份加上举目无亲，哪里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倒是王二狗乐坏了，赶紧把周寡妇的主意告诉了王树坤，王树坤开始还不以为然，怕兰兰的身份连累了自己。但是看看王二狗那副不争气的样子，也就顺水推舟，答应了下来。王二狗见王树坤答应了，立即喜笑颜开的样子，开始张罗娶兰兰的事情。王二狗虽然成份好，但是家里确实不成样子。加上王横不善理家，一幅破落户的样子。低矮的土墙被烟熏的黢黑，不时地掉下来乌黑的蜘蛛网。整个家里最显眼就是那张赖以休息的床了，但是也已经摇摇晃晃，一点也不坚固。王二狗找来几块大石块，加固了一下。王树坤见确实可怜，就从家里拿来一块破木板，铺在床上，使得床显得平整了一些。又让老婆找了一块旧的被面，把王二狗的旧被包裹起来，看起来算是过得去了。王二狗拿了扫帚把屋顶上的蜘蛛网扫下来，把地面垫了垫，就算新房了。
　　等到兰兰过门那天，王树坤让村子里的年轻人敲锣打鼓，总算弄出来一点喜气。周寡妇挖空心思把自己年轻时候娘家陪送的一件花布给兰兰做成衣服，又自己动手给兰兰做了一双布鞋，总算把兰兰交代出去了。出嫁那天，母女相拥而泣，兰兰一跺脚，跟着王二狗去了王家。周寡妇情绪激动的不行，踉踉跄跄地跟了几步，就晕倒在地，被几个地主成份的本家架到屋里，但是大家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周寡妇，一伙本家只好唏嘘短叹起来。
　　兰兰跟着王二狗进入王二狗的新房，自然十分地不满意。想起自己曾经的日子，再看看眼前，恍若隔世，这破旧的院落和自己显得格格不入，没有一样让自己高兴的事情。但是又有什么用呢？命都是周寡妇给的，自己又有什么能力去改变呢？兰兰一声不吭地坐在床头上，不停地抽泣，豆大的泪滴就像瓢泼大雨，不一会儿就弄湿了脚下的地面。
　　王二狗看在眼里，知道兰兰很委屈，也就不再责难。随便安慰了几句，就去招待客人去了。几个年轻的后生看那么漂亮的兰兰被吊儿郎当的王二狗娶了，自然十分不平气。所以酒桌上免不了强迫王二狗多喝了几杯。这王二狗哪里架得住众人的忽悠，不一会儿就喝得酩酊大醉，几个辈分小的后生把王二狗抬进新房，免不了又戏耍了兰兰一番，直到尽兴，才三三俩俩的散去。等到众人离开，兰兰整理一下衣衫，望着死狗一样的王二狗，差点就吐了。二人和衣而睡，不觉就天亮了。
　　人们很快就感觉到了阶级成分对于个人和家庭的重要。村子里被化成地主成份的人家每天早上都要早早到大队报到，汇报自己的思想改造情况。一切的好事都没有份，除了挨斗就是批判，没有一天的安生日子。而化成贫农的人家则显得喜气洋洋，受到各种礼遇。分到土地是所有贫农最高兴的事情，祖上几辈人梦寐以求的天上掉馅饼的事情让贫农们摊上了，自然是十分珍惜，各家各户都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尽心尽力地打理着属于自己的土地，日子也在不知不觉中变了模样。
　　李颖很快就给老韩家添了两个女儿，韩庆林对李颖喜爱有加，照顾得十分周到，这让李颖感到十分满足，以前受的苦也逐渐淡化了。每天韩庆林跟着韩老头去地里干活，父子俩显得十分勤快，地里的庄稼也长势喜人，看着很快就衣食无忧的日子，韩老头喜上心头，对共产党充满了敬意。
　　“玉梅唻，给爷爷点烟喽……”韩庆林的大女儿玉梅已经三岁了，每次韩老头吸烟，都是到灶台里取没有燃尽的余烬点火，看着韩老头津津有味地样子，玉梅就被吸引了过来，用她那细小的纤指夹起红红的余烬，放在韩老头的烟袋窝上。韩老头赶紧低头，吧嗒吧嗒地吸起来，然后喷出一股浓浓的烟雾，引来玉梅极大的好奇。这时候，韩老头就会顺势抱起玉梅，去村边的大榆树下玩耍。韩老头十分满足这种悠闲的生活，他觉得这样安定的日子是共产党给的，自己活了这么大的年纪，第一次享受这种无忧无虑的生活，没有了马匪，没有了兵患，没有了各种各样的苛捐杂税，这不就是祖上梦寐以求的日子吗？还有什么不知足呢？所以当上级号召为了抗美援朝捐款捐物的时候，韩老头第一个响应，把家里仅有的一缸小米捐了。他心里十分不平气，这美国鬼子也太可恶了，你过你的日子，路远长城的跑我们这里干什么？难道是看我们日子好过了？眼红了？真是可恶！又听说国民党也要反攻，那怎么行？想想过去那兵荒马乱的日子韩老头就来气，难道要国民党回来继续过那种不得安生的日子吗？韩老头一百个不答应！看韩老头那么积极，王树坤十分不耻，心里话我们贫农都没有你热情？真是不像话！但是毕竟好老头捐的东西明明白白地放在村子里，他也不好说什么。
　　随着韩庆林的三女儿的出生，韩老头的心里才有了点想法。心里话，这李颖哪里都好，怎么总是给老韩家添花呢？要是能够早日抱上孙子那多美啊！韩庆林的二女儿出生的时候，韩老头按玉字辈给取了名字叫玉兰，等韩庆林抱着三女儿来到韩老头面前的时候，韩老头把吸了一半的旱烟磕了出来，使劲吸了吸，低头思考了一下。
　　“就叫金玲吧。”韩老头不愿意再让李颖生女儿，心里话可不能顺着来，就改了玉字辈的顺序，给取了个金木水火土的名字，心里想我让你生女儿，一次一个样，看你怎么顺着生！
　　俗话说天不遂人愿，老天爷偏偏就给韩老头开起了玩笑，等到韩庆林第四个女儿出生的时候，韩老头的脸上已经看不到笑意，连脑子也懒得动了，随口就给取了个银铃，于是满院子就金铃银铃地叫起来，看着几个扎着小辫子的丫头，韩老头哭笑不得，只好期盼着李颖能够争口气，下一胎给老韩家添个男丁，延续老韩家的烟火了。
　　韩老头本身就是独根苗，到韩庆林这代，已经是三世单传了。再加上李颖的娘家又远，所以老韩家唯一的亲戚就是韩庆林的姐姐韩庆芬家了。看到娘家势单力薄，韩庆芬自然十分照顾，倾尽全力的支持。即便这样，比起王树坤这样的大家族，还是显得十分弱小。老王家世代都是村内联姻，所以整个村子几乎都是亲戚，无论是干活还是别的活动，都显得人多势众，很让韩老头羡慕。这更加增加了韩老头对于李颖的期盼，期盼李颖给自己添个男丁，也好壮大一下老韩家的名声。但是偏偏李颖的肚子不争气，一顺头生了四个女儿，这让韩老头很郁闷，走路都抬不起头来。
　　在农忙的时候，村子里走得近的人家都互相帮助，很快就处理完了紧要的农活。韩老头不得不领着韩庆林日夜不停地劳作，才不至于拖后腿，被人家笑话。但是每当农忙的时候韩老头忙不过来的时候，还是会叹一口气，觉得老天不公，捉弄了自己。
　　事情很快就有了变化，随着形势的发展，村子里成立了生产队，把村子里所有的土地都收归集体所有，镇上则成立了人民公社，统一管理辖区内的所有生产资料。由于变化太快，韩老头的脑筋怎么也转不过弯来，惹来了极大的麻烦。
　　韩老头迟迟不加入人民公社，激起了王树坤等人的极大兴趣。马上要求刘全德把韩老头当成典型汇报上去，并且制定了一系列的计划，打算批斗韩老头。韩老头打死也不相信王树坤这样的人能够带领大家好好劳动，他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的一双手。刘全德不得不来到韩老头的家里，晓之以利害，想凭借和韩老头的关系做通韩老头的工作，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偏偏韩老头爱较真，死活不答应。好不容易在自己手里变了模样的土地，韩老头怎么也不愿意上交，觉得没有了土地，也就没有了支撑，很难活命的。
　　见怎么也做不通韩老头的工作，刘全德只好同意了王树坤的意见，把韩老头当做典型报到上级那里。上级立即指示要从严处理，不得姑息。很快，韩老头就被民兵五花大绑地游街，受尽了苦头。韩老头被关押在大队部，连水也喝不上。但是韩老头那根犟劲却不为所动，打死也不同意上交土地。王二狗好不容易得到一个机会，怎么会留情面，把一根木棍都打断了。王二狗还是不解气，抡起剩下的半截木棍就朝韩老头头上打去，被刘栓柱一把拉住，才没有出人命。眼看着就奄奄一息了，慌的韩庆林赶紧来到大队部，按了手印，同意上交所有的土地，这才把韩老头领回家。韩老头回到家里，一听说韩庆林按了手印，一个嘴巴子就扇了过去，韩庆林的嘴角立即流出血来。
　　“爹啊，再不按手印你就只能死在里面了！”韩庆林捂着映现出五道手指印的脸，委屈地说道。
　　“我死了也不能按！你这个败家玩意！没有土地我们可怎么活啊！？”韩老头气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字一顿地数落着韩庆林，觉得自己这些日子受的的苦白搭了。韩老头已经做好了死的打算，在他心里，觉得就算自己死了，只要能够给韩庆林留下赖以生存的土地，也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但是事与愿违，又有什么办法呢？韩老头重重地叹了口气，耷拉着脑袋，一幅垂垂老矣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