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一语成籖

　　出乎芸清意料的是，红玉也因为走后心神不宁而快马加鞭赶了回来。当她风尘仆仆的回到冰璃身边时，看到脸色苍白的冰璃，什么话也没有说，而是握着寒剑直闯芳华苑，眼中寒光凛凛，快如风的脚步却是每一步都沉沉的落在青石地板上。
　　红玉虽有拜师学艺，但到底还是司徒善明一手调教出来的，她的身手可保冰璃游历大江南北而无虞，其功夫之高不言而喻。上官千夜在冰璃被闯进来的芸清带走后，就在无法抵挡的巨大痛楚中昏厥过去，对上来势汹汹的红玉，尽管静妃带着成百精锐护卫，却仍是螳臂当车，很快红玉便一路打到宫岚芳的房内。
　　此时的宫岚芳闻讯，由于体弱方才坐起，红玉便推门而入。气息浓烈的红玉如同看待一个将死之人一般，寒剑提起，在宫岚芳瞪圆的美目中只看到一圈圈绚丽的火花，脸上传来一阵阵的热辣，等到红玉划过最后一剑时，一股鲜血喷涌而出，一道血色的雾气拂过眼睑，几滴血珠渐入眼中。
　　“啊——”宫岚芳一声凄厉的嚎叫响彻整个王府，红玉的剑很快，所以当剑划过的时候没有一丝痛意，可是一旦停下来，那绽裂的剧痛又岂是常人可以忍受？宫岚芳尖锐的叫着，捧着火辣辣鲜血淋漓的脸，大脑在那一刻已经停止了转动，没有哪个女子不在乎自己的容颜，尤其是越美的女人越在意。
　　而红玉便是要毁了这个女人所在意的一切，一剑杀了她那是便宜她了。冷冷地看着情绪几近崩溃的宫岚芳，红玉将她冰冷的视线落在宫岚芳还是平坦的小腹上。这一生，红玉没有杀过一个无辜的人，可是此刻手腕一翻，凌厉的寒剑就朝着宫岚芳的小腹刺去。
　　“叮——”一抹绿色的身影闪过，芸清再快也不及红玉，尽管档下了剑，却还是有半寸刺进了宫岚芳的身体，只是被芸清一挑，刺进了胸膛而已。
　　“红玉姐姐，夫人不行了！”芸清不等红玉变了脸色，先开口说道。
　　红玉一听，便知道芸清是冰璃派来的，她家夫人向来能够看人，定然知道她要如何对待宫岚芳，所以派芸清前来阻止她造下无辜的杀孽。努力平息了一会儿心情，红玉转身提气，纵身朝着冰璃的院子掠去。
　　红玉一走，王府上上下下的人纷纷在被惊吓过度的静妃胡乱的吩咐下，集体涌向宫岚芳的小苑，一阵手忙脚乱。等到静妃终于把局势稳定下来后，准备去找冰璃算账时，接到的竟然是冰璃遇刺身亡的消息。
　　所有的人都难以置信，但是当他们亲眼看到四处凌乱，有打斗痕迹的琉璃阁，亲眼看到青丝紊乱，一身鲜血的红玉抱着身子已经冰凉的冰璃，看到被打晕在地的芸清身下流着的一地鲜血，都无法不接受这个消息。
　　这下事情闹大了，冰璃的身份就放在那儿，她是盛泽帝钦封的落霞公主，玄幽王的发妻幽王妃，大将军司徒善明的爱女，原本取她的血，若不是打着要救孩子的理由，给宫岚芳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动手；毕竟她只是侧室，品级在冰璃之下，若不是占着婆婆静妃的身份，她还要向冰璃行礼。
　　可是，有了上官千夜就不同了，上官千夜是冰璃的夫君，出嫁从夫，救的又是一个无辜的孩子，这件事就算冰璃是真正的皇室金枝，取上一碗血，圣上也不会过问；可是冰璃若是就此香消玉殒了，就绝对不是这样轻易能够解决的事情，必须立刻上报朝廷，还要经过朝廷派来的人细细盘查，一切都大不一样。
　　但是一想到冰璃是死于刺杀，而不是死于取血，毕竟经历过风雨的静妃还是稳住了心神。看着一身杀气的红玉，回想起刚才在芳华苑发生的一幕幕，她也不敢招惹红玉。
　　越是在这样紧急的时刻，静妃便越是镇定，只因王府不能毁在她手里，她不能做上官家的罪人。于是在静妃的铁血手腕下，王府便上演了一场惊天动地的遇刺事件，而这次遇刺事件中，上官千夜英勇抵抗遭了暗算，宫岚芳身受重伤，冰璃为了救夫君牺牲。静妃跟随盛泽帝也曾在刀光剑影中求存过，手上也自然有了一些资本，要制造一场以假乱真的戏码还真不是难事。
　　当天青一黛，黎明乍晓之时，这一个令天下哗然的消息，被有条有理压入薄薄的奏折中，让人呈上朝堂，然而这个可谓第一时间的消息还未到达盛泽帝的手中，便有一人先一步收到了。
　　紫金城宁阳王府。
　　黎明破晓，轻轻的晨风正逐着轻薄的雾岚，残烟淡雾间一抹挺拔修长的身影白衣胜雪，优雅隽秀的稳坐在百花盛开的石台上，氤氲着缭绕的芬芳，从金冠下流泻而出的青丝仍然沾着一点点雾珠，空濛间那一个侧影清韵无限。
　　白皙修长的两指间夹起一颗白玉的棋子轻轻的落下，沉寂的早晨唯有那玉子落在石盘上清脆的声音，宛如四月的空谷黄莺鸣啼一般盈盈动听，清脆悠长。
　　迎着天光一线的晨光，另一只手捻起一颗黑棋，如水晶一般晶莹的指尖华光一闪，举起的手已然落下，又是“啪”的一声脆响。原本幽寂宁人的画面被匆匆而来的脚步声扰乱，再执起白子的上官千月凌云远山一般的剑眉几不可见的一蹙，随后随着指尖的棋子落下而舒展开来。
　　搁下棋子的手还未收回，已有人影闪现在他的石台下，来人躬身禀告：“王爷，幽王妃陨了。”
　　时间在那一刻好像静止了，画面也定格了，唯有清风不解风情的肆意张扬，嬉戏着那高高在上的男子如墨的青丝，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间，上官千月毫无起伏的声音徐徐响起，却是一句无关痛痒的话：“下去吧。”
　　“是。”来人恭敬的应了一声，慢慢地退下，走时已经没有来时那样急切的步调，所以一切又静了下来。上官千月缓缓地收回手，优雅如常地起身，一步步地走下石台。轻慢的步伐，清雅的举止，一切毫无异状，清风拂过，吹起石盘上的一缕粉尘，冰冷的棋盘上，半颗玉碎的白子显得格外哀戚。
　　当幽王妃遇刺丧命的消息传到盛泽帝手中时，帝王的震怒超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当即下旨着命八皇子容德王上官千影为钦差，九皇子怀英王上官千寒一同详查此事。高门王府在他打造的盛世之下遭匪徒刺杀，这无疑是掌掴了帝王的脸，再则一死两伤，死的还是他亲封御赐的公主，这事情若是不查个水落石出，帝王的颜面何存？
　　容德王和英怀王肩负着重任快马加鞭赶至玄幽王府，不负众望的查出了始末：原来紫金城外的环山盘踞着一窝山贼，这些山贼打着普通山贼的旗号，实则乃是前朝余孽，潜伏在此，对于攻下紫金城让他们变成阶下囚的司徒善明早已恨之入骨，策划了很久，终于在那一日潜入玄幽王府，只为诛杀大将军之女——司徒冰璃，也幸不辱命的得了手。
　　盛泽帝立即下令剿匪，环山山寨被三千铁骑踏平，四百余名山贼伏法，无漏网之鱼。
　　“夫人，难道你就这般便宜了那两个贱人？”紫金城郊外，祁山脚下，一间被蔓藤花草装点得格外素雅的小竹屋，交错纵横的竹栏围起一个小院，青翠的蔓藤间或冒出几朵小巧精致而又娇艳的花朵，迎着晨光格外美艳欲滴。
　　院子里，冰璃一袭纯白轻纱，素洁的玉簪绾发，柔软无骨的纤纤玉手提着竹筒子，从一旁的水桶内打出清澈的溪水浇灌着她精心细养的珍贵草药和花草。眉宇间自是一派娴静，未施粉黛的脸上荡着愉悦的浅笑。
　　她的身旁，仍是一袭浅绿色罗裙的芸清又一次不甘不满的抱怨。对于这句话，冰璃自打离开王府两个月来，已经听了不下百遍。一日三餐，小丫头总会抱怨上那么两句，所以冰璃选择无视。
　　“夫人，芸清不甘心。”忍了两个月，芸清今天终于爆发了，受不了冰璃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上前就一把从冰璃手里把灌水的竹筒子抢过来，气呼呼地一通抱怨，说道：“凭什么她们那样对待夫人，夫人还要选择原谅她们？平白的便宜她们，我气不过！”
　　“你这丫头，越发的没大没小，夫人也是你能数落的？”从竹屋内端着水果点心走出来，一袭红色纱裙的红玉一边走过来，一边笑骂着耍脾气的芸清，然后耐心地解释道，“夫人若不是这般做，怎能瞒天过海，逃过皇家人的一双双厉眼？这个计划想必王爷也是知道的，否则两个月过去，怎不见王爷的踪影？”
　　“静妃虽然有些手段，可是她那些计量别说逃得过圣上的眼睛，就算是诸王也一个都别想瞒过！夫人若不插手此事，祭上环山盗匪，如何混淆视听，如何金蝉脱壳？难道你还想夫人留在那个地方？”红玉耐着性子解释。
　　冰璃看着芸清这倔丫头没有打算将竹筒子还给她的意思，也懒得计较，省的又被这丫头喋喋不休地数落一番。有时候她都怀疑，这丫头到底是她的丫鬟还是她的奶娘。于是拍拍手，放下掳起的袖子，缓缓地走向正在摆放糕点的红玉。
　　芸清看着自己的夫人一如既往的不搭理她，心中更是堵得慌。“咚”的一声将手里的竹筒子扔进水桶，踏着不爽的步子冲上前，说道：“就算如此，我也气不过，不能便宜了那贱人！我要……”
　　“好了，好了，你就消停些吧。”不等芸清抱怨完，红玉就拿起一块桃花糕塞进她的嘴里，堵住了芸清的嘴，以免吵得自家夫人连顿早膳都用不安生；随后坐下，一边给冰璃摆碗筷，一边解释道：“夫人的血，当年在西盛时为了王爷已流了不少，留下旧患。这次王爷为了夫人能平安离开王府，夫人为演得逼真，又在旧患上捅了一刀，两个月过去了，夫人的伤还是未能好全，夫人的血矜贵无比，你以为任凭是谁都能受得起的？总有一天她会知道，她付出的代价远比毁容更加的生不如死！”
　　“今日是什么日子？”冰璃拿起一块桃花糕，突然间问了这么一句话。
　　“今天十四，哎呀，再过三日便是柳夫人的……”忌日二字芸清没有说出口，怕引起冰璃的伤心。
　　“一会儿用了膳，去给娘亲上香。”冰璃到是没什么变化，说完就开始用膳。
　　"啊？今天就去？那……”芸清不解，她的疑问再次被红玉堵进嘴里。
　　“还是早去的好，再过几日，夫人恐怕没时间顾及此事。”红玉看着芸清，解释一句，也跟着用膳。
　　曲牙山与紫金城接壤，曲牙山脚原本是废弃的乱葬岗，如今却是一片锦绣丰碑。柳氏死前曾要求将军将她归根于此，不要大兴土木，寝陵安葬，只要一块墓碑，上刻爱妻柳氏之墓的字样。
　　司徒善明遵循了她的意愿将她葬于此地，而后，盛泽帝把无数开国英魂葬于此，以示朝廷对他们的嘉奖。
　　此起彼伏的皑皑丰碑前，一抹欣长挺拔的身影与石碑对面而立，他白衣胜雪，清雅绝伦。他想，师娘有这么多英雄陪着她，应该不会寂寞吧，师父每每来此，亦会感慨万千吧。
　　“嘎嘎嘎……”一群大雁飞过，高昂的叫声打破了一园的宁静，上官千月抬头，看着那潇洒而去的大雁，低头对着石碑浅浅淡淡尔雅一笑，说道：“师娘，小师妹终于还是走了，正如那些雁儿一般，从此海阔天空，千月能为您和她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其实千月很想再见见小师妹，可是千月不敢啊……”
　　那幽幽的一叹，浸满无奈与自嘲：“千月始终记得，师娘曾说：‘若千月非天家子，定要将爱女璃儿许配于你。可惜千月是啊，所以此生莫要再与璃儿相识。’千月深信师娘的箴言，也铭记师娘的告诫，所以千月不会与小师妹相见。然，若有朝一日，茫茫人海，命中注定，小师妹若是当真成了千月的劫，千月却是不会再放手，届时还望师娘体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