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听着永刚匀称的呼吸声，她的心痛到了极点，泪又禁不住流下来。
　　他们多么像是来自两个世界中的人啊，连丝毫可以融洽的地方都没有，他们各自的思想就像两条平行线，永远没有交点。他们之间的关系，比起人们所说的同床异梦还要遥远上千百倍，多么可悲！
　　他们不会离婚的，为了孩子。他们深知那种单亲和重组家庭给孩子造成的伤害，他们不愿意给孩子幼小的心灵留下一辈子都抹不掉的阴影，以致影响了他的整个人生。
　　但这不是唯一的理由。文化和性格的差异对于常人来说是分手的最大理由，但她早已超越了世俗，她觉得这种说法是那么的牵强与幼稚。就像林说的，她是一个奇女子，在人世间特立独行。
　　她看透了这个社会，也看透了所有人。任何人都是那么的俗气，都拒绝不了酒色财气的引诱。而她看淡的这一切，却又是人活着所不能缺少的。她不承认自己的观点是对的，因为离开了这些世俗的东西，自己也是无法生存下去的。她的内心充满了矛盾，但她绝不会随俗。那些世俗的男人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即便是离了婚，嫁了任何一个，她也不会幸福。
　　林，只是属于思想的。或许现实里他也有世俗的一面，她不想去触及。他能够满足她的空虚，这就足够了。或许她对于他也是这样的。
　　他们迟早会失去联系，这是必然。
　　头脑中又出现了那个画面，无边的黑暗，雾气笼罩的小城，他们牵手奔跑着。多么像是在梦中！海浪冲刷着沙滩上的字迹，那些字竟奇迹般地分散开，那些笔画，就好像一段段枯枝，被卷到了海角天涯。她该如何才能够将它们拼凑起来，又该到哪里去寻觅它们的影踪？
　　林，你睡熟了，不知你此刻在做着怎样的一个梦。
　　她又想起他对她说过的话，他说他们一起去登泰山的时候，他会顺便带她去他的家里，带她去拜见他的父母。但他们必须做为同事的关系，而且说是单位组织的旅游，她是不经意间去的他家里。她竟然把那相见的场面虚拟了千百遍。
　　自己的承诺已经实现了，带他去看过了大海。但他的那些承诺何时会实现？那梦中的桃园，是否也会如云烟般消散？？
　　头痛欲裂，昏昏沉沉，却又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她翻了个身，随手拉亮了电灯。
　　灯光温馨而柔和，这是家所特有的，但这个家却是一个牢笼，将她牢牢地捆绑。在这柔和温馨的灯光里，她流着泪写下了一首小诗：
　　
　　 终有那么一天
　　
　　生命中/终有那么一天
　　在昔日漫步的海滩/我蓬头垢面
　　目光呆滞如浑浑噩噩的苍穹
　　水天一色/浪花摇曳不醒梦幻
　　我苦苦搜寻你的身影
　　你却在天边
　　
　　爱的誓言依然响彻在耳畔
　　滚滚波涛为它谱写出浩瀚的音符
　　浪花早已将沙滩上的字迹收藏在心底
　　却让我在这个时刻珠泪儿涟涟
　　
　　终有那么一天
　　我也会消失在天边
　　当你独自踌躇在海滩
　　请莫忘曾经的誓言
　　因为/我在某一个夜里微笑
　　或在某一个夜里泣泪
　　只为想你/最初的爱恋
　　
　　……
　　
　　林的单位春节放一个月的假，他非常高兴的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她。她为他感到高兴，但同时也感觉非常的失落。高兴的是在外奔波的林终于可以回家团圆并休息一阵了，失落的是在他回家后，他就不可能每晚都陪她聊天了，他要用心地陪伴着他的父母妻儿。
　　在回家之前，他一定坚持要来看看她。她想拒绝，可他主意已定，任她怎么劝说也不听。
　　永刚在家里没有再出去，她怕他来了会有不必要的麻烦。他说不怕，他只是想看看她，哪怕只是看一眼就走他也知足了，在家里的一个月他才会过得心里坦然。
　　想想自从和林结识后给自己带来的幸福，她的心里又满是甜蜜。
　　林已经坐在车上了，他用手机不停地跟她聊着天。盯着电脑显示器时间久了，眼睛有些发涩，她将视线转向了窗外。
　　或许是因为春天快来了，天蓝了，太阳也变得柔和，将金色的光芒无限温柔地投递到大地上。虽然到处仍然是光秃秃的一片，但她的心里却明明感觉到了盎然的春意。
　　永刚不知道又在哪里喝够了酒，从外面踉踉跄跄地回来。一看到他走进院子，她慌忙关闭了电脑。他进屋里喷着酒气又胡乱数落了一通，见她没有答话，倒头便睡。
　　
　　傍晚，她收到林的短信：霞，我已到县城！
　　可是她不能去见他。她因感动而哭泣，心就好似袒露在郊外，风吹过，一阵一阵紧缩。
　　此刻，他们不过距离四十多里，仅仅半小时的车程，却要将相见的喜悦推迟十几个小时，让明天的太阳赶走各自寒夜的冷凄。
　　她会永远记住这一天的——阴历2009年的腊月初八，他为她漂流在异乡清冷的街头，她却在自己温暖的屋子里哭泣。
　　天好冷！她突然感到，太阳也变得虚伪、吝啬，不肯将温暖施舍给大地及芸芸众生，就好像自己对他一样。
　　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在这个滴水成冰的时刻，他是否也如那日在海边，用温柔的眼光注视着周围完全陌生的景致。他在笑，可他冻得直发抖。他的心一定是暖的，因为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由几百里缩短到了四十里。明天，她会将阳光一样的笑容送给他。
　　但此刻，她不能将自己温暖的双手神给他，也不能用她的声音驱逐他的孤寂。幻想中他孤独的身影，将刺痛她每一个寒冷的冬季。
　　
　　临睡前，永刚又借着酒劲大骂了一顿。她一句话也不说，等他睡熟了，她悄悄地打开电脑。
　　他却是用电脑在登陆。
　　“你在哪儿？”她问。
　　“我在网吧。”他回答。
　　“对不起，林！我现在不能去见你，让你受苦了。”她的心痛得好像在流血。
　　“没事的，霞，不要自责了。想想离你这么近，我们同呼吸着这座小城的气息，我的心里就兴奋的不得了。”他好像知道她内心的苦痛，故作轻松的劝慰她。
　　“晚上他又骂了我，现在他睡了。”
　　她扭过头看看永刚，他睡梦中的面孔也分明满含着痛楚。她突然觉得内心很愧疚。
　　“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你？人都是平等的，你给我他的号码，我给他打个电话责问他，或许他会明白的。”他忘了自己危险的处境，反而想为她打抱不平。
　　“别，现在是我对不起他。”她觉得错都在自己身上，赶紧阻止了林的好意。她难以想像如果林真的给永刚打电话会是怎样的后果，她的心不觉突突狂跳起来。
　　“是他不懂得珍惜。”林倒是丝毫不退缩。
　　“你一定很累，早点去休息，明天早上6点我就从家里出发，7点左右我们就可以见面了。”她怕永刚会在突然之间醒过来，赶紧转移了话题。
　　“嗯，我到车站等你。今天我不睡觉了，在网吧玩个通宵，这里很暖和的。”
　　“不行！这样你的身体会吃不消的。看好自己随身带的物件，快找个地方去好好睡上一觉，不然我生气了。”她命令他。
　　“好吧，我听你的，你也早点睡吧。”林乖乖地下线。
　　
　　伏在枕头上，她又想起了林对她的承诺。来年春天，他就可以带她去千里之外的那个大桃园了，看盛开的桃花，或在林间穿梭，他们一定会感到非常非常幸福，因为旅途是他们的家。
　　清冷清冷的夜里，她唯一能做到的只是想像那梦中的桃林，想像它花开时节的美丽，想像它零落如烟的惨凄。
　　他们真的能去吗？或许，她只有空自嗟叹那擦肩而过的恨。在她分明感觉到自己无法接近它的时候，泪便在心中飘落如雨。
　　似梦似醒间，她又见到了那一大片盛开的桃林，好像是以前梦到的那个，但又好像不是。因为这次她是那么清晰地身在其中。
　　晨雾中，恍不清桃花的容颜，妩媚如烟。她和林手牵着手在林间漫步，一朵朵的桃花正像她清丽的面容，挥洒着阵阵香气。她扬起脸来望着他，那笑容好像桃花一样灿烂。
　　可是，在他们相聚以后的日子里，他们会不会也会像桃花一样，飘去如烟？
　　管他呢！现在正是严寒的冬季，他正在离自己四十里地的地方，说不定早已进入了梦乡。
　　林，晚安！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