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明争暗斗

　　玄宗为了封禅，曾请突厥毗伽可汗派阿史德颉利发前来捧场以便提高声望。然而，当阿史德颉利发回去时，玄宗没有让他带回联姻的好消息。尽管毗伽可汗对此没有计较，可是玄宗还要气他。为此，玄宗再次在皇亲中封公主，嫁给胡族广化王和奉诚王：
　　春，正月，癸未，更立契丹松漠王李邵固为广化王，奚饶乐王李鲁苏为奉诚王。以上从甥陈氏为东华公主，妻邵固；以成安公主之女韦氏为东光公主，妻鲁苏。
　　张说奏：“今之五礼，贞观、显庆两曾修纂，前后颇有不同，其中或未折衷。望与学士等讨论古今，删改施行。”制从之（《资治通鉴》开元十四年正月）。
　　上召河南尹崔隐甫，欲用之，中书令张说薄其无文，奏拟金吾大将军；前殿中监崔日知素与说善，说荐为御史大夫；上不从。丙辰，以日知为左羽林大将军，丁巳，以隐甫为御史大夫。隐甫由是与说有隙（《资治通鉴》开元十四年二月）。
　　开元十四年（726）正月初四，玄宗将契丹松漠王李邵固改封为广化王，将奚族饶乐王李鲁苏改封为奉诚王。为了表示对这两个胡族王爷的亲近，玄宗将外甥女陈氏封为东华公主，嫁给李邵固，将成安公主（中宗的女儿）的女儿韦氏封为东光公主，嫁给李鲁苏。
　　也就是说，玄宗与毗伽可汗在打心理战，得到好处的是李邵固和李鲁苏。
　　接着宰相张说上奏说：“如今五礼（吉礼、凶礼、军礼、宾礼、嘉礼）经过贞观、显庆两次编撰修改，前后有很多不同的地方，其中有些地方还不公平。希望陛下允许我和学士对古今礼仪进行研究讨论，酌情进行适当的修改，然后颁布施行。”玄宗采纳了张说的建议。
　　再说玄宗召见河南尹崔隐甫，准备重用他。张说刻薄地说崔隐甫没有文化，建议玄宗让崔隐甫担任金吾大将军。张说这样做是出于私心，因为他与前任殿中监崔日知关系很好，打压崔隐甫好举荐崔日知为御史大夫（监察部长），可是玄宗没有同意。二月初七，玄宗任命崔日知为左羽林大将军；第二天，任命崔隐甫为御史大夫。如此一来，崔隐甫与张说产生了隔阂。
　　从以上的史料来看，玄宗对张说有所提防，说明张说会引起公愤：
　　说有才智而好贿，百官白事有不合者，好面折之，至于叱骂。恶御史中丞宇文融之为人，且患其权重，融所建白，多抑之。中书舍人张九龄言于说曰：“宇文融承恩用事，辩给多权数，不可不备。”说曰：“鼠辈何能为！”夏，四月，壬子，隐甫、融及御史中丞李林甫共奏弹说“引术士占星，徇私僭侈，受纳贿赂。”敕源乾曜及刑部尚书韦抗、大理少卿明珪与隐甫等同于御史台鞫之。林甫，叔良之曾孙；抗，安石之从父兄子也（《资治通鉴》开元十四年三到四月）。
　　张说虽然有才智，但是他爱贪财，文武百官陈述事情有不符合他心意的地方，他就会当面驳斥，甚至大声谩骂。他厌恶御史中丞宇文融，而且还担心宇文融的权力增加，就对宇文融所提出的建议加以压制。中书舍人张九龄看在一笔难写一个张字上，提示说：“宇文融蒙受皇上恩宠，掌有大权，加上他又能言善辩，很会玩弄权术，您对他不能不有所防备。”然而，张说却轻蔑地说：“鼠辈能有什么作为！”到了四月初四，崔隐甫、宇文融和御史中丞李林甫（683—753，祖籍陇西，唐高祖李渊的堂弟李叔良之曾孙）一起向唐玄宗上书，主要揭发张说“请术士观星象预测吉凶，徇私舞弊，收受贿赂，过分奢侈”。玄宗看了弹劾内容，命令宰相源乾曜和刑部尚书韦抗（武则天、中宗、睿宗三朝宰相韦安石堂兄的儿子）、大理少卿明珪与崔隐甫等人一起到御史台（监察部）审讯张说。
　　既然张说因罪入狱，那么玄宗又会录用谁来补充宰相队伍呢？
　　丁巳，以户部侍郎李元纮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元纮以清俭著，故上用为相。
　　源乾曜等鞫张说，事颇有状，上使高力士视说，力士还奏：“说蓬首垢面，席藁，食以瓦器，惶惧待罪。”上意怜之。力士因言说有功于国，上以为然。庚申，但罢说中书令，馀如故。
　　丁卯，太子太傅岐王范薨，赠谥惠文太子。上为之撤膳累旬，百官上表固请，然后复常。
　　丁亥，太原尹张孝嵩奏：“有李子峤者，自称皇子，云生于潞州，母曰赵妃。”上命杖杀之。
　　辛丑，于定、恒、莫、易、沧五州置军以备突厥。
　　上欲以武惠妃为皇后，或上言：“武氏乃不戴天之仇，岂可以为国母！人间盛言张说欲取立后之功，更图入相之计。且太子非惠妃所生，惠妃复自有子，若登宸极，太子必危。”上乃止。然宫中礼秩，一如皇后（《资治通鉴》开元十四年三到四月）。
　　726年四月初九，玄宗任命户部侍郎李元纮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元纮能当宰相，是因为他一直以清廉俭朴而著称。
　　再说源乾曜等人审问张说，查找到了一些犯罪证据，玄宗派宠臣高力士去看望张说。高力士回来向玄宗面奏说：“张说蓬头垢面，坐、卧是草席，用瓦盆吃饭，惶恐不安地等候定罪。”玄宗见这位昔日驰骋疆场，杀敌无数的英雄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产生了怜悯之心。高力士看出了玄宗的心态，因此为张说求情说：“张说对国家有功，陛下应该网开一面。”玄宗觉得高力士说得有道理。四月十二日，玄宗只罢免了张说中书令一职，其余的职务不变。
　　四月十九日，太子太傅李范（686-726，睿宗第四子，封为岐王，本名李隆范，因避李隆基的名讳改为李范）去世，玄宗追赠其谥号为“惠文太子”。由于李范去世，玄宗连续撤去御膳几十天，百官上书再三恳求，玄宗才恢复。
　　也就是说，玄宗的首上二哥、首下四弟都西归了，他们都得到追谥为太子的尊号，这让人有点琢磨不透。这两位兄弟是否与玄宗在争权？他们不明不白地死了之后，玄宗表现得如此友爱，这是不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呢？其中为皇权的明争暗斗只有天知道。
　　具有讽刺意味的事是：四月二十一日，太原尹（此时唐朝设了四个都城，692年九月，武则天在并州太原设置北都，玄宗在721年正月在蒲州设置中都，加上唐朝开国就有西京长安，东都洛阳。玄中在这些都城设置府，府的长官为尹，也就类似当今首都北京市市长，但当年的尹还掌管军权）张孝嵩向玄宗上书说：“有个叫李子峤的人，自称是皇子，说生在潞州，母亲是赵妃。”玄宗命令张孝嵩用杖刑将李子峤打死。
　　既然玄宗对兄弟友爱，为何对李子峤如此草率？难道说他担心又多了一个弟弟？
　　四月二十四日，玄宗为了防止突厥入侵，在定州、恒州（治所在今山西省大同市）、莫州（治所在今河北省任丘市北）、易州（治所在今河北省易县）、沧州（治所在今河北省沧州市东南）分别设置北平军、恒阳军、唐兴军、高阳军和横海军。
　　从以上的史料来看，玄宗虽然不嫁公主给毗伽可汗，但内心还是害怕毗伽可汗入侵中原。
　　与此同时，玄宗想立武惠妃（699－737，武则天的侄孙女，卫恒安王武攸止的女儿）为皇后，有人上书反对说：“陛下与武姓（指武则天一族）有不共戴天的旧仇，怎么能立她为国母？民间盛传张说想谋求册立武惠妃为皇后之后，好向陛下邀功行赏，然后再当宰相。更何况太子李瑛不是武惠妃所生，她自己又有儿子，如果让她当了皇后，太子的安全必然很危险。”玄宗虽然打消了立武惠妃为皇后的念头，但武惠妃在宫中的礼仪、权力如同皇后。
　　我不知道二十七岁的武惠妃比大她十四岁玄宗有多恩爱，但我知道这个女人的心肠很坏——因为她不仅谋害了王皇后，而且跟武则天一样权力欲望极强。
　　此时，全国共有七百零六万九千五百六十五户、四千一百四十一万九千七百一十二人。这是726年五月二十六日，由户部向玄宗送来的报告：
　　五月，癸卯，户部奏今岁户七百六万九千五百六十五，口四千一百四十一万九千七百一十二。
　　九月，己丑，以安西副大都护、碛西节度使杜暹同平章事。自王孝杰克复四镇，复于龟兹置安西都护府，以唐兵三万戍之，百姓苦其役；为都护者，惟田扬名、郭元振、张嵩及暹皆有善政，为人所称（《资治通鉴》开元十四年五到九月）。
　　杜暹为安西都护，突骑施金河公主遣牙官以马千匹诣安西互市。使者宣公主教，暹怒曰：“阿史那女何得宣教于我？”杖其使者，留不遣；马经雪死尽。突骑施可汗苏禄大怒，发兵寇四镇。会暹入朝，赵颐贞代为安西都护，婴城自守；四镇人畜储积，皆为苏禄所掠，安西仅存。既而苏禄闻暹入相，稍引退，寻遣使入贡（《资治通鉴》开元十四年十二月）。
　　至于玄宗看了人口报告是什么表情，我们不知道，只知道九月十五日，玄宗任命安西副大都护、碛西节度使杜暹为同平章事。
　　由于杜暹进京当了宰相，引出了一段往事：原来自从王孝杰收复西域龟兹、疏勒、于阗、焉耆四镇以后，朝廷又在龟兹设置安西都护府，派三万人驻守，老百姓深受安西地方政府所执行的兵役和徭役之苦。在历任安西都护中，只有田杨名、郭元振、张嵩和杜暹都有好的政绩，因此被人们所称颂。
　　然而，到了十二月，史料又反映杜暹在担任安西都护期间遗留下的一个问题：原来突骑施部落可汗苏禄的王后（金河公主），派牙将赶着一千多匹马到安西出售，金河公主有些不放心，还派使者向杜暹宣读自己的命令，杜暹心想：你金河公主是一个冒牌公主，如今公然指挥我这位大将军。想到这里，杜暹愤怒地说：“金河公主只是阿史那怀道的女儿，有什么资格向我宣读命令！”杜暹说完，下令杖打使者并扣留。
　　此时风雪交加，金河公主的马全部冻死。苏禄可汗非常愤怒，立即派兵攻打安西四镇。而这时杜暹恰好到长安朝见天子，由赵颐贞代任安西都护，赵颐贞关闭城门自守。如此一来，安西四镇的老百姓、牲畜和储存的食物全部被苏禄抢劫一空，只剩下一座安西城。不久，苏禄听说杜暹入朝当了宰相，才逐渐撤军，随即又派使者到长安进贡。
　　除了西北苏禄洗劫安西四镇之外，十二月唐朝边境还发生了如下的战争：
　　杨思勖讨反獠，生擒梁大海等三千馀人，斩首二万级而还。
　　是岁，黑水靺鞨遣使入见，上以其国内黑水州，仍为置长史以镇之。
　　勃海靺鞨王武艺曰：“黑水入唐，道由我境。往者请吐屯于突厥，先告我与我偕行；今不告我而请吏于唐，是必与唐合谋，欲腹背攻我也。”遣其母弟门艺与其舅任雅将兵击黑水。门艺尝为质子于唐，谏曰：“黑水请吏于唐，而我以其故击之，是叛唐也。唐，大国也。昔高丽全盛之时，强兵三十馀万，不遵唐命，扫地无遗。况我兵不及高丽什之一二，一旦与唐为怨，此亡国之势也。”武艺不从，强遣之。门艺至境上，复以书力谏。武艺怒，遣其从兄大壹夏代之将兵，召，欲杀之。门艺弃众，间道来奔，制以为左骁卫将军。武艺遣使上表罪状门艺，请杀之。上密遣门艺诣安西；留其使者，别遣报云已流门艺于岭南。武艺知之，上表称：“大国当示人以信，岂得为此欺诳？”固请杀门艺。上以鸿胪少卿李道邃、源复不能督察官属，致有漏泄，皆坐左迁。暂遣门艺诣岭南以报之。
　　臣光曰：王者所以服四夷，威信而已。门艺以忠获罪，自归天子。天子当察其枉直，赏门艺而罚武艺，为政之体也。纵不能讨，犹当正以门艺之无罪告之。今明皇威不能服武艺，恩不能庇门艺，顾效小人为欺诳之语，以取困于小国，乃罪鸿胪之漏泄，不亦可羞哉（《资治通鉴》开元十四年十二月）！
　　其一、在西南，726年十二月，杨思勖（约659－740，今广东省廉江市人。与高力士齐名的太监，有军事才能。幼年为内官杨氏所养，阉割后在内侍省工作。因讨伐叛将李多祚有功，被提拔为银青光禄大夫，行内常侍。杨思勖有膂力，残忍好杀。玄宗诛杀韦皇后时，成为玄宗心腹。开元初年，安南首领梅玄成叛乱，自称“黑帝”。与林邑、真腊国通谋，攻陷安南府。玄宗命杨思勖率兵讨伐。杨思勖在岭南招募十多万新兵，走东汉伏波将军马援的故道，出其不意将玄成临阵斩首。开元十二年，五溪蛮族首领覃行璋作乱，杨思勖又奉命前往讨伐，生擒覃行璋，斩首三万余级，以军功累加辅国大将军。开元十三年跟随玄宗到泰山封禅，加骠骑大将军，封虢国公）在西南讨伐反叛的獠人，活捉梁大海等三千余人，斩首两万级，凯旋归来；
　　其二、在东北，黑水靺鞨国（治所大致在今黑龙江中下游）派使者到长安晋见唐玄宗。玄宗在黑水靺鞨国设立黑水州，并设置长史镇守。
　　由于黑水人来京，引起勃海靺鞨王武艺的愤怒，武艺认为：“从黑水前往长安，要经过我勃海境。过去黑水靺鞨人向突厥请求派吐屯（突厥人称监察官为吐屯）时，都会事先告诉我，有时还和我们一起行动；如今他们不打招呼就请唐朝派官员，这一定是与唐朝合谋，想从腹背来夹攻我。”于是，武艺派同胞弟弟门艺和舅父任雅准备进攻黑水靺鞨国。然而，门艺曾经在唐朝当过人质，比他哥哥武艺有政治头脑，连忙反对说：“黑水人向唐朝请求派官员，而我们因这一点事就去攻打，这分明是在反唐。唐朝是一个强大的国家，过去高丽国在鼎盛时期有三十万精兵，因不听唐朝的命令，最后落得家破国亡的下场。何况我们的军队还不到高丽国的十分之一二，一旦与唐朝结下怨仇，那就面临亡国的结局。”尽管门艺说得口干舌燥，可是武艺就是不听。门艺率部来到黑水靺鞨国的边境，再次写信劝武艺回心收兵。武艺大怒，派堂兄大壹夏接替门艺，并召门艺回国想杀掉。门艺见势不妙，抛下军队从偏僻小路投奔了唐朝。玄宗任命门艺为左骁卫将军。
　　再说武艺见弟弟投奔了唐朝，派人到长安给玄宗上表，列举门艺的罪状，请玄宗杀掉门艺。玄宗秘密派门艺到安西都护（治所在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库车县）避难，同时留下武艺的使者，另外又派人对武艺说，已经将门艺流放到了岭南。武艺知道玄宗在骗他，又写信玄宗说：“大国应该遵守诚信，怎么能欺骗他人？”坚持要玄宗杀掉门艺。面对武艺的指责，玄宗觉得外交部副部长（鸿胪少卿）李道邃和源复没有对门艺的事高度保密，就降了他们的职，然后安排门艺暂时去岭南，将实情告诉了武艺。
　　对此，北宋史学家司马光批评玄宗说：帝王之所以能使四方小国臣服，靠的是威望和信誉。门艺因忠诚而被其兄定罪，他只好独自归附大唐。天子应该明察曲直，奖赏门艺，惩罚武艺，这是治理国家的根本原则。对武艺即使无力讨伐，也应当严正地告诉他门艺无罪。如今，玄宗的威望不能使武艺信服，恩泽又不能庇护门艺，只是效法小人欺骗他人，以至在小国君王面前陷入窘困的境地，却怪罪鸿胪寺的官员泄漏秘密，这件事玄宗也应该感到羞耻呀！
　　从以上的史料来看，不管是张说还是武惠妃，不管是玄宗还是武艺，不管是杜暹还是苏禄，都在明争暗斗。明天还有什么故事发生呢？727年的春天啊，请你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