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泰山封禅

　　这些天，东都洛阳皇城车水马龙。有从各个蕃国来的酋长和政要官员，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封疆大吏，有公主、贵妇；这些华贵带着珠光宝气的车辆，形态各异，把一座偌大的皇宫广场点缀得像璀璨星空。到了十月十一日，玄宗的法驾从皇城出来了：
　　辛酉，车驾发东都，百官、贵戚、四夷酋长从行。每置顿，数十里中人畜被野；有司辇载供具之物，数百里不绝（《资治通鉴》开元十三年九到十月）。
　　十一月，丙戌，至泰山下，己丑，上备法驾，至山下，御马登山。留从官于谷口，独与宰相及祠官俱登，仪卫环列于山下百馀里。上问礼部侍郎贺知章曰：“前代玉牒之文，何故秘之？”对曰：“或密求神仙，故不欲人见。”上曰：“吾为苍生祈福耳。”乃出玉牒，宣示群臣。庚寅，上祀昊天上帝于山上，群臣祀五帝百神于山下之坛；其馀仿乾封故事。辛卯，祭皇地祇于社首。壬辰，上御帐殿，受朝觐，赦天下，封泰山神为天齐王，礼秩加三公一等（《资治通鉴》开元十三年十一月）。
　　725年十月十一日，玄宗乘坐法驾从东都洛阳出发，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和各族酋长跟随前往泰山。在这庞大的队伍中，车队每次停顿休息时，几十里的路上到处都是人畜，再加上有关部门装载供给物资的车辆，一眼望去，几百里道路上往来的车辆络绎不绝。
　　十一月初六，经过二十五天的跋涉，玄宗一行抵达泰山脚下，然后玄宗改乘御马登山。由于人员太多，玄宗决定在泰山脚下的谷口留下随从官员，只带宰相和祭祀官上山。因此，环列在山下的仪仗、侍卫队伍绵延长达一百多里。看到这浩荡的队伍，玄宗想到了一件事，就对礼部侍郎（礼仪部副部长）贺知章（约659—约744，今浙江省杭州市萧山区人。字季真，晚年自号四明狂客。著名诗人、书法家。少年就以诗文知名。武则天天册万岁元年【695】中乙未科状元，授予国子四门博士，迁太常博士。后历任礼部侍郎、秘书监、太子宾客等职）说：“以前帝王封禅的玉牒（玉刻文书）为什么要在祭祀时藏起来？”贺知章解释说：“或许是有些秘密有求于神仙，所以不希望别人看到。”玄宗听了这种解释更是好奇，因为他在玉牒中所写的内容是为民求福。既然是为民求福，为什么不能公开呢？所以他自豪地说：“我的玉牒只是为天下苍生祈福呀！”玄宗说着，拿出玉牒向群臣展示。
　　十一月初十，玄宗在泰山上祭祀了昊天上帝，群臣在山下祭祀了五方帝和百神，其他内容一律仿效玄宗爷爷高宗乾封元年（666年正月初一，唐高宗在泰山以南祭祀了昊天上帝之后，初二登上泰山，亲自封上玉牒，其封牒过程是：先将献给上帝的玉牒缠上金线，然后放在金匮里，封上金泥、加盖皇帝个人的印章，藏入封禅坛附近的石块下。正初三，高宗和武皇后在泰山下面的社首山祭祀后土娘娘。仪式过程首先由高宗献完祭品，负责主持典礼的闲杂人员都退下，随即太监用手撩起帷幔，武则天皇后缓步登坛向后土娘娘斟酒，往俎、豆器皿中放入祭品。当武后献完祭品之后，一群宫女登坛唱《祭祀》歌）封禅的先例。第二天，玄宗到社首山（位于山东省泰安市西南，因周成王筑社首坛而得名。相传与梁父山代表大地之母）祭祀皇地祗。十二日在帐殿接受群臣朝觐，下诏大赦天下，并封泰山神为天齐王，天齐王的爵位、奉禄以及品级待遇加为三公之中的一等。
　　也就是说，一场哄鬼的大戏演完，玄宗还要对天齐王加恩，在这虚无飘渺的世界，求得的是心灵平衡。而作为这次极力主张封禅的张说，借这次机会拉帮结派、谋取实际利益：
　　张说多引两省吏及以所亲摄官登山。礼毕推恩，往往加阶超入五品而不及百官；中书舍人张九龄谏，不听。又，扈从士卒，但加勋而无赐物，由是中外怨之（《资治通鉴》开元十三年十一月）。
　　这次泰山封禅，张说大多引荐中书省、门下省官员以及所亲近的人代理祭祀官职，好让这些人跟随玄宗登上泰山。这样做的好处是：等到封禅大典结束后，玄宗推恩颁赏时，这些人往往可以破格提拔为五品官。如此一来，其他文武百官想到得恩赐也就无缘。为此，中书舍人张九龄曾经劝阻，可是张说不听。另外，保卫皇帝车驾的战士，封禅之后都会加勋，但不奖赏财物，因此，朝廷内外都对张说极为不满。
　　也就是说，张说是一个很自私的人，他处处都在谋求自己最大的利益，也反映玄宗用人不明。下面的史料反映玄宗重用的宠臣王毛仲也能证明：
　　初，隋末，国马皆为盗贼及戎狄所掠，唐初才得牝牡三千匹于赤岸泽，徙之陇右，命太仆张万岁掌之。万岁善于其职，自贞观至麟德，马蕃息及七十万匹，分为八坊、四十八监，各置使以领之。是时天下以一缣易一马。垂拱以后，马潜耗太半。上初即位，牧马有二十四万匹，以太仆卿王毛仲为内外闲厩使，少卿张景顺副之。至是有马四十三万匹，牛羊称是。上之东封，以牧马数万匹从，色别为群，望之如云锦。上嘉毛仲之功，癸巳，加毛仲开府仪同三司（《资治通鉴》开元十三年十一月）。
　　隋朝末年，国有马匹都被盗贼和戎狄掠夺光了，等到唐朝开国后，才得以在赤岸泽（今陕西省大荔县沙苑景区）饲养三千匹宝马，然后将这些宝马迁徙到陇右（指六盘山以西地区）放养，唐太宗命令太仆（负责管理皇帝车队和全国马政的官员）张万岁掌管。张万岁非常熟悉养马技术，所以从唐太宗贞观年到唐高宗鳞德年间（664—665），张万岁让这种西域引进的宝马繁殖出了七十多万匹。唐太宗为了管理好这些宝马，设八坊、四十八监，分别委任坊、监官员具体管理。当年在市场上用一匹细绢就可以换一匹马。到了睿宗李旦的垂拱年（685—688）之后，宝马逐渐减少一半以上。玄宗刚刚当皇帝时，国家放养宝马总数共二十四万匹，所以玄宗命令他宠爱的太仆寺卿王毛仲为内外闲厩使（不仅负责全国马政，还兼管宫廷内外闲置的马匹），命令太仆寺少卿张景顺为内外闲厩副使。到玄宗封禅时，宝马数量又增加到四十三万匹，官府饲养的牛羊大致也有四十三万。玄宗到泰山封禅时，带去的马就有几万匹。在去泰山的队列中，根据马的毛色分为不同的马群，看上去就像天上的彩云在飘动。玄宗看到这一壮观的场景，决定嘉奖王毛仲。十一月十三日，玄宗加授王毛仲为开府仪同三司。
　　为了让读者更进一步了解王毛仲，笔者特录其简介如下：
　　王毛仲生年我们不知道，卒于731年，今朝鲜人。年幼因父亲违法，全家成为官府的奴隶，被安置在临淄王李隆基的家中。李隆基当太子时，王毛仲负责东宫的马驼鹰狗等坊；后来参与平定韦后、太平公主之乱。李隆基当皇帝后，授大将军，713年因诛杀萧至忠等有功，升为辅国大将军。开元九年，升任为朔方道防御讨击大使，后来居功触怒玄宗，加上得罪了高力士，流放到今湖南省永州被玄宗派人逼其自杀。这就是玄宗的宠臣王毛仲，这时他在泰山就对这个小人进行了加封，然后他从泰山回洛阳：
　　甲午，车驾发泰山；庚申，幸孔子宅致祭（《资治通鉴》开元十三年十一月）。
　　上还，至宋州，宴从官于楼上，刺史寇泚预焉。酒酣，上谓张说曰：“向者屡遣使臣分巡诸道，察吏善恶，今因封禅历诸州，乃知使臣负我多矣。怀州刺史王丘，饩牵之外，一无他献。魏州刺史崔沔，供张无锦绣，示我以俭。济州刺史斐耀卿，表数百言，莫非规谏，且曰：‘人或重扰，则不足以告成。’朕常置之坐隅，且以戒左右。如三人者，不劳人以市恩，真良吏矣！”顾谓寇泚曰：“比亦屡有以酒馔不丰诉于朕者，知卿不借誉于左右也。”自举酒赐之。宰臣帅群臣起贺，楼上皆称万岁。由是以丘为尚书左丞，沔为散骑侍郎，耀卿为定州刺史。耀卿，叔业之七世孙也（《资治通鉴》开元十三年十一月）。
　　725年十一月十四日，玄宗从泰山出发，十六日来到今山东省曲阜市孔子的故居祭祀孔子。随后，他来到宋州（治所在今河南省商丘市南），在宋州城楼上设宴招待随行官员，宋州刺史寇泚也参加了。酒过三巡，玄宗对张说说：“我以前曾多次派使臣分巡各道考察地方官员的善恶，这次由于封禅得以到各州亲自看看，这才发现巡察的使臣辜负我的地方太多。比方说，怀州（治所在今河南省沁阳市）刺史王丘，在我去泰山的途中，除了提供粮食和肉食牛羊猪之外，没有进献任何珍宝物品；魏州（治所在今河南省清丰县西南）刺史崔沔，所提供的帷帐没有一件是用绵绣做的，这是告诉我应当一切从俭；济州（治所在今山东省茌平县西南）刺史裴耀卿（681－743，今山西省稷山县人，原宁州刺史裴守真的儿子。南北朝时期南齐大将裴叔业的七世孙），向朕上了一篇几百字的表章，其中没有一句不含有规谏之意。并且说：‘如果因此而严重搅扰百姓，那么陛下封禅就无从向天帝上报成就了。’朕常以此言为座右铭，并用它来告诫近臣。这三位官员都不侵扰百姓用以邀恩、求宠，真是朝廷的良臣啊！”玄宗说到这里，回头对寇泚说：“最近也常有人向我说你所提供的酒席很差，朕因此明白你没有贿赂朕左右的人为你说情。”玄宗说完，举杯向寇泚敬酒。宰相们也率领群臣起立称贺，楼上所有人都山呼万岁。玄宗因此又任命王丘为尚书省左丞，崔沔为散骑侍郎，裴耀卿为定州（治所在今河北省定州市）刺史。
　　也就是说，玄宗封禅面对各地官员的招待感悟良多。到了十二月初三，玄宗返回东都洛阳：
　　十二月，乙巳，还东都。
　　突厥颉利发辞归，上厚赐而遣之，竟不许婚。
　　王毛仲有宠于上，百官附之者辐凑。毛仲嫁女，上问何须。毛仲顿首对曰：“臣万事已备，但未得客。”上曰：“张说、源乾曜辈岂不可呼邪？”对曰：“此则得之。”上曰：“知汝所不能致者一人耳，必宋璟也。”对曰：“然。”上笑曰：“朕明日为汝召客。”明日，上谓宰相：“朕奴毛仲有婚事，卿等宜与诸达官悉诣其第。”既而日中，众客未敢举箸，待璟。久之，方至，先执酒西向拜谢，饮不尽卮，遽称腹痛而归。璟之刚直，老而弥笃。
　　先是，契丹王李吐干与可突干复相猜忌，携公主来奔，不敢复还，更封辽阳王，留宿卫；可突干立李尽忠之弟邵固为主。车驾东巡，邵固诣行在，因从至泰山，拜左羽林大将军、静折军经略大使。
　　上疑吏部选试不公，时选期已迫，御史中丞宇文融密奏，请分吏部为十铨。甲戌，以礼部尚书苏颋等十人掌吏部选，试判将毕，遽召入禁中决定，吏部尚书、侍郎皆不得预。左遮子吴兢上表，以为：“陛下曲受谗言，不信有司，非居上临人推诚感物之道。昔陈平、邴吉，汉之宰相，尚不对钱谷之数，不问斗死之人；况大唐万乘之君，岂得下行铨选之事乎？凡选人书判，并请委之有司，停此十铨。”上虽不即从，明年复故（《资治通鉴》开元十三年十二月）。
　　玄宗回到洛阳后，突厥使者阿史德颉利发请求回国，玄宗奖赏了丰厚的礼物，但最后还是没有答应与突厥通婚。
　　此时，王毛仲因深得玄宗宠幸，巴结他的文武官员数不胜数。王毛仲的女儿将要出嫁，玄宗问他还缺什么。王毛仲叩头答谢说：“臣万事都已办齐，只是没有请到客人。”玄宗听了，觉得奇怪地说：“难道说张说、源乾曜这类人就叫不来吗？”王毛仲连忙说：“这些人已经请到了。”玄宗见主要宰相王毛仲都能请到，突然醒悟说：“朕知道你请不动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西京留守宋璟。”王毛仲见玄宗道出真相，连忙点头说：“正是。”王毛仲的话音刚落，玄宗笑着说：“我明天亲自替你请。”第二天，玄宗对所有宰相说：“朕的奴才王毛仲为女儿办喜事，你们应当与各位朝廷要员一起去他家贺喜。”直到正午时分，所有的来宾还不敢动筷子，原因是只等宋璟一人。过了很久，宋璟才到，他先端起酒杯向西行礼，拜谢君命，然后没有等喝完这杯酒，就突然说腹痛难忍而退席回家。宋璟为人刚直，年老这一性格更加突出。
　　在封禅之前，契丹王李吐干因与可突干相互猜忌，就带着公主逃到长安，不敢再回契丹。玄宗将李吐干改封为辽阳王，留下他当了寝宫卫士，可突干因此立了李尽忠的弟弟邵固为契丹王。玄宗东行封禅时，邵固也赶来觐见并跟随玄宗到了泰山，玄宗任命他为左羽林大将军、静折军经略大使。
　　再说玄宗怀疑吏部选举官员有失公正，此时选举的日期已经临近，御史中丞宇文融向玄宗上秘奏，请求玄守将吏部的官员分十个区域选。十二月二十五日，玄宗派礼部尚书苏颋等十人主持吏部铨选，在面试将要结束时，突然将这十人召进宫中讨论官员选出的结果，讨论时中央组织部长（吏部尚书）和副部长（侍郎）都不能参与。对于这种反常现象，敢说直话的吴兢（时任左庶子）给玄宗写信说：“陛下曲意听信谗言：怀疑主管选举的吏部，这不是君主以诚意感动人心的方法。历史上汉朝的陈平、邴吉都是宰相，尚且不去回答天子关于每年钱谷出入数目的提问，不去过问因斗殴而致死人命的案子，何况陛下乃是大唐皇帝，怎么可以亲自过问选举的事呢！凡是候选官员所写的字和判词，请陛下都交给中央组织部去评审，停止实施所谓十铨之法。”玄宗虽然没有立即采纳，但在第二年就恢复原来的铨选制度。
　　也就是说，玄宗往往对宠臣过于迁就，不管是王毛仲，还是宇文融，这些人总好惹是生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