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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西院丧妻伤母种小麦 东院添丁亡国种大烟(一

作品名称:老北风滚过黑土地      作者:星流成河      发布时间:2016-11-02 14:10:25      字数:4302

  钱三爷一病不起,没几天就咽气了,一家人悲悲戚戚送走了老人,转眼就开春了,得张罗种地。钱家被抢了很多钱,大爷也没太在意,觉得钱丢了再挣,还有这么多地呢,怕啥!这天,他把猴饼子叫来,说你到南荒跑一趟,看看我姐啥样,要是没大事就告诉她,要是病怏怏的就别说。猴饼子没听明白,问告诉她啥?别说啥?大爷瞪他一眼,说告诉她我爹没了!猴饼子就记住了。
  猴饼子挑了一匹好马,起个大早,在怀里揣了两个大饼子,喝碗热粥就上路了。这是早春时节,满山遍野的雪都在化,白天太阳一照,向阳一侧雪就化了,晚上一冻,又结成冰。顺着阳光一看,就见大地黑乎乎一片没有多少雪,可逆着阳光一看,又是白花花的一片没露多少地。马蹄子踩在稀酥发脆的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马蹄子一抬起来,脚下都是稀碎的冰渣子。俗话说,春风招人不招水。春风刮过来,吹透了你的大棉袄和小棉袄,就觉得风吹到了前胸和后背,浑身冰凉,寒冬腊月也没这么冷!可春风吹在冰上,冰的表面就湿润发光,一滴一滴流水,慢慢冰就少了。太阳升起来,把光芒撒得到处都是,房顶上的积雪先融化,慢慢沿着屋顶往下流,流着流着,太阳就跑西边去了,这水滴流不动了,就结成了冰,挂在房前屋后的房檐上。大家一看见房檐上挂满了冰溜子,就互相打招呼说,嗬!你瞅瞅,你瞅瞅,这不是,一说开春,就开春了!
  猴饼子属鼠,今年五十五岁,是钱三爷家的老长工,至今光棍一人。他身子骨不行,经不住长途奔波,虽然这匹马好,可他走的慢,只是打马跑了两段,过一把瘾,剩下的路都不紧不慢地走,中途又打尖饮马啃大饼子,等到了索家窝棚,已经是二更天。
  李万喜一家正躺在炕上睡觉,就听见狗咬,北炕的老二长丰爬起来出去看狗,就看见院子外模模糊糊站着一个人,问谁呀,那黑影说,我是北荒来的!长丰喝住狗,开了院门,帮他把马牵进马棚。这功夫,李万喜也点上了灯,猴饼子进了屋,李万喜已经拉开了南炕的幔帐,一见是北荒戚儿,李万喜呼地坐起来招呼:“哎呀!他猴叔哇,你咋来的?……快,快起来做饭!”猴饼子跺跺脚,坐在南炕炕沿上,臧氏爬起来穿衣服,招呼说:“老大媳妇,快起来,北荒你猴叔来了,做点饭。”北炕老大媳妇掀开幔帐说:“我起来了!”就穿鞋下地,一边系扣襻,一边过来问:“猴叔,从家来呀?”猴饼子答应,掏出烟袋找烟叶。臧氏把放在炕沿上的油灯,移到墙上的灯窝里,灯窝是墙上的一个洞,把灯放在这里,一半光亮照到屋里,一半光亮照到外屋地,外屋地有了光,臧氏和老大媳妇就到外屋地去做饭。
  秋丫一见来了戚儿,就知道要挤在这铺炕上,自己半遮半掩地披上衣服,跑到里屋二嫂的南炕。二嫂一家人口少,大闺女大花早年得天花死了,二花去年出嫁了,只有一个小子今年十四岁叫长生。二哥自己睡炕头,长生挨着他爹睡,二嫂自己睡炕梢,二哥平常不搭理二嫂,秋丫常常挤在二嫂的被窝里。老二李年有正睡得迷迷糊糊,就被秋丫推醒,仔细一听,原来是北荒孩子姥姥家来的戚儿,就披衣服爬起来,跑到外屋,也坐在炕沿上和猴叔唠嗑。秋丫对二嫂的生活习性很熟,听声音就知道她睡得挺死,钻进二嫂被窝,也没叫醒她,自己竖起耳朵听外屋男人们唠嗑。
  猴饼子吧嗒吧嗒抽足烟,就问我家大小姐咋没起来,别人说睡着了,他一听,也不用别人问,就张开嘴巴白话起来,就把钱家怎么半夜和胡子对打,胡子是怎么进来的,钱三爷怎么被抽一顿鞭子,怎么挖出一缸大洋,三爷怎么就爬不起来,哪天发送的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最后说,先别告诉大小姐,怕她挺不住。李万喜就不信,说这胡子还装成警察,这也太邪乎了!臧氏和老大媳妇往上端饭,插嘴问:“一大缸现大洋,那有多少啊?”猴饼子说谁都不知道,连大爷都不知道。老二李年有叹气,说:“老爷子刚强一辈子,到了还被打死了,真是的,人呐,真没法说。”
  早上,公鸡喔喔叫了三遍,大人们就都醒了。老二媳妇钱氏醒来一摸,身边有一个人,用鼻子一闻,就知道是秋丫,老二媳妇心里高兴,坐起身,也不想惊动秋丫,摸摸搜搜自己找衣服穿。秋丫觉也轻,老二媳妇这一摸搜,把她碰醒了,她睁眼一看,透过窗户纸射进一片白光,就知道天亮了,也坐起身,先帮二嫂找到衣裳,然后自己飞快地穿完,下地扶着二嫂推门去茅楼。东方已经白了半边儿,远远近近的景色都清晰可见,家雀儿早上先集合成群,落在房后的树条趟子里,叽叽喳喳地吵成一片,家里的黄狗围着身前身后摇尾巴。二嫂撒完尿,又止不住咳嗽,弓着腰咳个不停,一口气喘不上来,脸憋得通红。秋丫眼瞅着二嫂一天不如一天,心里很难过。有一次,娘背地里说三哥,说再给你二嫂抓几副药调理调理,三哥摇头说,二嫂身子骨太差,别人吃着是药,她吃着是毒,药劲轻了不管用,药劲重了,就要她命了,因此,二嫂都好几年不吃药了。秋丫扶起二嫂,卖个乖子说:“二嫂,咱家昨晚上来戚儿了!”二嫂也没心思想这些,可又不好冷落秋丫,轻轻问:“谁呀?”秋丫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心里暗自盘算,可别让她知道她爹的事,这事最好瞒着她!
  站在院子里,看见东院的烟囱开始冒烟,黑褐色的烟轻轻向上飘,西院的烟囱也开始冒烟,可西院的烟是白褐色的。大雾慢慢膨胀开来,你再看远处的天,似乎朦朦胧胧的有些看不透,其实那不是雾,是微小的冰晶,太阳一照,漫天会闪闪发光。
  秋丫把二嫂送进里屋南炕,从大锅往脸盆里舀热水,一大家子人开始洗脸。洗脸秋丫总是抢在前面,因为洗了几个人之后,脸盆里的水就变黑,可家里的规矩是,水啥样都不能换!谁要是换一盆洗脸水,李万喜张嘴就骂:败家的玩艺,祸害柴禾祸害水,水还能脏人?可今天秋丫不敢先洗,因为来戚儿了。
  老李家吃饭,在地下放一张长条桌,李万喜俩口子和戚儿在炕上,没结婚的老六和秋丫也在炕上,其它人在长条桌上吃,自己的孩子自己喂。可现在老二媳妇不能下地,只好盛一碗饭一碗菜坐在自己炕上吃,大部分都是秋丫陪着,告诉她今个是啥菜,然后看着她吃。
  猴饼子洗完脸进到里屋来看老二媳妇,说:“大小姐,东家让我来看你来了。”老二媳妇一愣神,扑棱一下坐起身,眼睛睁多大说:“啊!是猴叔?你多暂来的?”猴饼子说:“昨个夜里。”老二媳妇说:“我都不知道!家里挺好的?”猴饼子仔细打量老二媳妇,就见她两只眼睛被一层白色的蒙子包着,眼睛一睁开,眼珠子就鼓出来,颧骨和眼眶子好像没包裹,看得清清楚楚,人都走了像,身上也瘦的皮包骨,手上的青筋一根一根露出来,头发半白,身子佝偻着。猴饼子仔细一算,这菊花今年才三十九岁,心里就隐隐发痛,想这菊花年轻的时候,无拘无束地满大院疯跑,胖乎乎的多健壮,长工和团丁们都喜欢这个大小姐,猴饼子叹口气,答道:“挺好!挺好,吃完饭我再说!”就被李万喜拉过去吃早饭。
  秋丫和二嫂正在里屋南炕吃饭,东院三闺女索凤琴跑进来,臧氏让她吃饭,她说吃完了,老四媳妇二秋边吃饭边逗三闺女说:“三闺女,我给你保个媒中不中?”李万喜一家人口多,吃早饭时候都在而且还有戚儿,三闺女脸发红哧哧笑,拿眼睛瞪二秋说:“四嫂,我不理你了!”说完就钻进里屋,坐在炕沿边上,秋丫就问:“三姐,咱还能不能上学?”三闺女说:“程校长说停学了,老师都跑了,好多学校都停了,连我哥的新民小学都停了!”秋丫有几份沮丧:“唉,在家待着,可咋整?上学多好!”三闺女说:“我告诉你个信儿,我哪天就跟我哥去了,去公主岭,我嫂子猫月子,我娘说让我去伺候。”
  一家人吃完饭,猴饼子拿出几件东西,给老二媳妇一块布料,一块香胰子,又给臧氏一块布料,给李万喜带两包槽子糕,说:“东家让我带来的!”就给老二媳妇说,家里挺好,老爷子也没事,新娶的兄弟媳妇啥样,胖子六岁的儿子挺壮实,你好好养身子,等秋天我接你回家。然后跟李万喜说,我明天再回去,今天去街里,好不容易逮个机会得逛一逛,就自己骑马去了街里。
  下半晌,猴饼子从街里回来刚一进屋,就碰见了东院老大索风臣,李万喜说:“都等你半天了!找你去吃饭。”也不等猴饼子答应,索风臣生拉硬扯把他拽到自己家,连李万喜和索乌恩,这几个人就烫了一壶酒,边喝边聊,猴饼子就讲北荒的稀奇事,一直喝到大毛狼星西下,二毛狼星爬上来,大家都迷糊了,李家老二李年有过来,把他爹和猴饼子扶回了家。
  第二天猴饼子一睁开眼睛,就“妈呀”一声爬起来,满脸懊悔说:“这扯不扯,咋不叫我一声?老爷都这么高了,还咋走?”李万喜笑着说:“走啥?今个都说好了,西院找你吃饭。”猴饼子说:“吃啥?西院我也不认识。”李万喜说,屯子里都这样,一家来戚儿大家都请。
  太阳一偏西,西院老大杨绍明就跑过来,说都做好了,走吧!猴饼子咋说都不行,只好跟着来到西院,连李万喜、杨威和马小辫,大家又烫了一壶酒,热热闹闹喝酒,猴饼子又把北荒的事讲了一遍。大家都喝多了,马小辫脸红脖子粗,比比划划就说,猴大哥,在咱这嘎哒,你就是戚儿,咱一碗水端平,明天轮到我家。猴饼子是个精明人,今天就留了量,没敢多喝,晚上回来,就说明天非回去不可。
  第二天,猴饼子起个大早,着急忙慌吃完饭,李万喜把他送出院子,一看,起得太早了,天还黑咕隆咚的,不过东院也有人出来,赶出一挂大车,猴饼子往北,这辆大车往南,各上了各的道。赶大车的是索风臣,大车上坐着索风天和索凤琴,拉了一麻袋高粱米,一口袋小米,还有一些黄豆,老蔫坐在车尾巴上,出了院子,索乌恩还不住地叮咛说,老蔫,出外面有点眼力见儿,打尖、住店都看着点。
  索风臣摇晃大鞭,虽然车上载不重,还是套了七匹马,车轴都浇好了油,出了院子直奔小家子。大车一进小家子,就被拦住,自卫团举着枪,一看是索家的车,就没说啥,可今天晚上是程河带队,索风天立马跳下车,问:“程校长,咋还你跟着巡查?”程河也看清了是索风天,就说:“我现在不是没啥事嘛,就和你爹建了自卫团,胡子现在可多了,……你们新民小学咋样?”索风天说:“也黄了!我们的上级都跑到关里去了。”原来这新民小学,是少帅张学良和夫人于凤至在家乡办的学校,经费由东北边防长官公署教育秘书处提供,战事一开,这些人开进关里,小学校就黄了。
  天一亮,李万喜一家爬起来,老二媳妇仔细听了听,没有猴饼子的动静,就问秋丫,猴叔是不是走了?秋丫说走了。老二媳妇就哇哇哭起来,大家以为她是想娘家人想的,也没在意,可她不洗脸梳头,也不吃早饭,臧氏就过来劝,说,老二家的,哭啥,你猴叔也不是七老八十的,哪年见不着?等天暖和了,套上车咱回家看你爹,中不?这一劝,老二媳妇哭得更邪乎了,她呜咽着说,娘,你别劝我了,我都听说了,我爹被胡子打死了,我没有爹了!一看这样,臧氏也就不劝了。直到太阳偏西,老二媳妇滴水不进,只是哭。过了一会儿,马小辫的大儿子大瓜过来问,北荒我猴大爷在哪,我爹让我来叫他。听说已经走了,大瓜就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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