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这叫什么事儿
作品名称:小龙虾 作者:秦耕 发布时间:2016-10-31 10:14:07 字数:54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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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作为老大,不愿意代替去世的父亲为那人放牛,她又岂能放过我!毫无疑问,从此以后,我就更是没有好果子吃了!
最近,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我那很少上青山口赶集的二弟媳,不是老是上青山口,就是往那个方向跑;有时候,甚至和她的那班牌友往那个方向去打牌,而且一去就是几天不归。在我盖厢屋期间,她也是老往大湾那边跑,究竟去干了些什么?她清楚,我也明白。
艳舟是个本份人,我和他的关系一向很好,而且我还主动算清了他为我那儿子盖房子所欠下的所有运费,他不应该借故延误我所需要的材料呀!
可是,他就偏偏反常地不能按时将我所需要的材料运送到位。很显然,一定是有人背后唆使所造成的结果。
还有,在我盖厢房的时候,大妹明摆着已经回到了家里,她为什么不来帮忙呢?我突然明白,所有这一切,都是有人从中作怪!
我的亲家在青山口开杂货店,我的大妹在袁家大塘,我的幺妹在曹徐,都在那个方向。她成天往那边跑,是不是又在做什么文章呢?
我回来照顾病重的父亲,不能赚钱,只有花钱;而且还帮我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擦屁股还了那么多外债——这盖厢房名曰是厢房,却费工耗钱,小小的几间厢房,却是一笔不小的花销啊!
可是,我的儿女没有钱交到我的手里,却有钱借给他们那明白的二妈赌博;我那本分也不明事理的女儿,不明白她的父亲孤立无援的苦楚,却有钱资助她那未过门的婆家,想来着实令人伤心啊……
的确,儿女没有母亲调教,有些事情,我这个单亲家庭的父亲也不便深究。孩子们不明事理,做出一些违背常情的事儿,也是在所难免。可是,有些话我不便说,我的兄弟姐妹应该明白事态的严重,应该予以规劝、予以杜绝啊!你们倒好,不仅不予以规劝、予以杜绝,反而任由他们使性子,甚至于唆使他们做出架空我这个单亲父亲的家庭经济。我真不明白,你们这么做,究竟是何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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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的孩子一生下来就金贵,除了三桌(月子酒)以外,还有抓周、过十岁,都有资格向亲朋好友收取礼金;之后考学、当兵,也有资格办酒席,广招亲友,收取贺礼;至于男婚女嫁,那就更是不在话下了,有的甚至于点名要谁谁送多少多少!我的儿女都是草芥命,既没有过十岁,也没有能力参军,更没有能力考上大学,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办一件喜事,也从来没有向亲戚朋友收取任何礼金。但是,我拿出去的礼金却不在少数。按理,我是不是应该借女儿出嫁的机会一并捞回来呢?
然而,我这人就是这么傻,穷得叮当响,还要愣充好汉。当二弟问我需不需要赶礼的时候,我却不要他们上礼。我平素最厌恶赶情送礼,尤其是那类以抓周、过十岁以及那些以过生做寿为名目,而掠取亲友钱财的行为,就更加令人不耻为伍!至于那些当个兵、考个学,也要大宴宾客,捞上一把的行为,也不是我乐意奉陪的事情!
其实,当初二弟的儿子过十岁的时候,嘴说是不要我上礼,只是让我去帮忙招待客人。可是,两手空空,实在是有些别扭,结果还是上了礼金,虽然只有几十块钱,却也能代表我的一点心意。就连三弟放鞭炮之时不慎将眼睛弄伤,我也尽可能地表示了一下心意!
当然,这是我自愿掏腰包,并没有人强迫。我的想法是,别人怎么对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该如何对待别人!更何况,我也很清楚二弟和三弟眼下的困难。
三弟有三个孩子,而且刚刚将房子盖起来,外债没有还清不说,因为超生罚款未了,已经是愁肠百结,我怎么能够忍心让他送礼呢?
二弟虽然只有两个孩子,房子也盖起了多年,可是由于两口子迷恋赌博,年年都是挣的没有输的多!房子盖起这么多年了,至今连二楼上的窗户都没有安装,更不要说整体装修了。尽管如此,仍然负债累累,真不知道他们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父亲在世之时,他们还能有些说词,是我这个无用的老大拖累了他们,影响了他们发财,可以变着法地从父亲手中谋取些许救急!如今,父亲去了,再也无救急可寻了,这日子自然就过得不那么顺遂了!
我虽然是兄弟姐妹中的老大,的确有责任、有义务照顾兄弟姐妹,在他们有难处的时候,我的确应该为他们排忧解难。
可是,就我这么个老大,在兄弟姐妹的眼里,充其量只能是一个废物!更何况,我这么一个废物老大的艰难,着实要远远地超过他们任何人的困难啊,我又怎么可能为他们排忧解难呢?!
的确,我们兄弟三个各立门户,都有自己的难处。但是,别人的难处,我也能够理解。可是,谁又能够体谅我的艰难困苦呢?
尽管如此,我仍然主张二弟和三弟不必上礼,只是来人帮忙,帮我招待客人就行。
可是,你们帮忙也要帮到实处啊!殊不知,正忙帮不上,倒忙倒是帮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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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女儿是喜事,可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反而满怀忧虑。别人嫁女儿,都会狮子大张口地向男方嗨起来要这要那,而我却主张男方一切从俭,量力而行。尤其是耳环、戒指、手镯之类的奢侈品,我历来就厌恶那些东西,我绝对不会允许我的女儿戴那类招揺的耗钱之物,更不会允许她向婆家要那类东西。
然而,我那明白的二弟媳,却唆使我的女儿向婆家要“三金”(金耳环、金戒指、金手镯),我当即武断地予以否决。不曾想我的这一举动,便被人看作是好说话、好商量的自然表现。
于是,人们在我的份中,便什么都好商量了。
于是,我也就成了一个随意的人了,任谁在我的份中什么话都好说了,也就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了。
于是,我的这一随意便助长了某些人的智慧,以至于乘机将其智慧发挥到了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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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宜城的人们原先操办儿女的婚嫁就尤为俭朴,领取一张结婚证便算妥了。而今,随着时代的变更,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在高消费的引领下,宜城的婚嫁水平有了突飞猛进的改观!现如今,宜城人嫁女儿,张嘴便能要上十万、二十万;单纯酒席费,就要好几万!当然,也有例外,也有些人没有张那么大的口,没有向男方要那么多;也有要得更多,至于要多要少,全凭各人的身价与意愿。但不管多少,都归男方出,这一现象已经被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墨守成规。
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规矩,是不能随便改变的!
如今,宜城人嫁女儿也要陪嫁,至于陪多陪少,不仅要看各人的实力,更要看各人的主观意识!据说——仅仅只是据说,绝对不可以圈定为蓄意造谣而构成追究法律的依据——据说,某名星大腕嫁女儿,竟然陪嫁了一架飞机!这也无可非议,人家是大腕,是大款,人家陪得起!你有钱嫁女儿陪嫁一艘军舰,只要你道行够点儿,能够摆上谱儿,“八一”大楼也许会破例批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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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之所以一直沿袭着重男轻女的陋习,不仅仅因为女儿是人家的人,更重要的是,嫁女儿要陪嫁,而且还要陪很多嫁妆。据我所知,在我们孝昌,最简单的嫁妆,也得从堂屋到新房,桌椅板凳、箱子柜子、衣服鞋袜、床单被褥,都要陪得一应俱全;就连厨房里的锅盆碗筷,也要陪得像过日子的模样。有的人家甚至于还给女儿陪嫁几柜子稻谷,这可就苦了抬嫁妆的人了!我们湾子里的黄伯母嫁二女儿,不仅陪嫁了几柜子稻谷,而且还陪嫁了一副麻将!可想而知,嫁女儿在我们孝昌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甚至于被一些低俗的人称之为贴皮(贴本)的买卖。而我,则将我们孝昌的嫁女儿,归纳成这样的一副对联——
鼓乐喧嚣红颜花轿全副嫁妆甜蜜女儿心
鞭炮嘶鸣宾客散尽满屋凄凉悲催父母泪
仔细想一想,普天之下的父母,含辛茹苦地将女儿哺养成人,轮到女儿出嫁,名曰是喜事,实际上却尤为凄厉!先不说那满屋的嫁妆随女儿离去,单凭嫁女儿,实际上就是将女儿送进了一个令双亲时刻惦记、时刻担忧的未知世界!女儿的这一离去,也无疑于陡然剜下了父母的心头肉!我想,不论是谁,只要他(她)是正常人,面临嫁女儿,的确是令人悲戚难奈,却又有苦难言!在此,我由衷地想到——难怪自古至今,一直延续着“哭嫁”的习俗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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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是平民百姓,地位卑贱,毫无身价可言!在女儿的婚嫁方面,我既无心借嫁女儿发财,也无力向男方要那类不着边际的豪车别墅。以后的日子是他们年轻人的,只要他们能够过上安稳日子,什么话都好说。倘若向男方要得过多,那些经济负担终究归女儿和女婿承担,除非你的女儿和女婿属于无赖,那就另当别论!我断定我的女儿和女婿绝对不是无赖,因为他们结婚所花的一应债务,都必须由他们偿还!所以,尽管起哄的人不少,我却执意主张一切随乡入俗,一切从俭,大体上过得去就行。
我从未经历过嫁女儿的事情,至于该如何操办女儿的婚嫁,我确实没有太多的主见,许多事情都是由弟媳和两个妹妹协调做主,就连订购嫁妆,都是我的幺妹亲力而为。
通过弟媳和两个妹妹与介绍人的协调,最终议定以一万块干折。也就是说,这一万块,包括嫁妆、酒席费用,以及对我这么一个无用的父亲的孝敬!
我在前面已经讲过,父亲为了扶持他的宝贝孙子盖楼房,将我交给他保管的钱财动用,而且还变卖了我交他保管的古币,以至于断了我财源。说来惭愧,父亲病重之时,我已经花光了随身携带的所有积蓄。
坦白地说,盖这厢房不仅是我硬气的缘故,而是事先与儿子沟通,确信他一定会拿回来六千块,我才决定开工。因此,我不仅硬撑着动用了女儿办嫁妆剩余的款项,而且还向黄国成、堂姐夫,以及同学爹借了两千多块,才将厢房盖起来。
谁知房子盖起来以后,儿子回来却没有钱交给我。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儿?他一头扎进被窝气溜溜地说:“冇(没有)搞到钱你以为我的心里就好过?!”
是冇(没有)搞到钱吗?分明是输了!我当时虽然气得直哆嗦,却又不便说什么。谁能一碗饭将孩子养大?在儿女份中,谁又是铁石心肠?倘若因为他输了几千块,将他逼出什么好歹,岂不是我的罪过?!
他既然知道懊悔,想必他也有了痛改的决心;我也就只有寄望于他能够真正悔改,以后再也不要做那傻事儿了!
事情发展到这种程度,我仍然心存侥幸地渴望我的女儿能够倾囊相助,协助我这么一个无用的单亲父亲,为她操办婚嫁;为她的人生,尽可能地写下精彩的一笔!
然而,愿望总是那么美好,现实却是如此残酷!我满怀期望地左盼右盼,直到女儿婚期的头天晚上,终于证实了我那本份却不明事理的女儿,不仅将钱资助了她的婆家,而且还将钱借给赌博佬用于赌博。
是的,我的女儿自小缺乏母爱。她没有妈教,而且摊上我这么一个废物父亲,的确缺乏管教。女儿实在是没有主见,处理问题欠思虑,盲目地将钱松到你们手里!
可是,我这无娘教的女儿不懂事,你们老徐家那人前人后都体面光艳的老人,难道也不懂事?都是当爷爷奶奶的了,那几十年的干饭都吃到哪里去了?我这没娘教的孩子给的钱,你们也接受?你们这样算计一个单亲家庭的父亲,你们的良心都弄到哪儿去了?都是养儿育女的人,你们也嫁过女儿。难道你们嫁女儿的时候,别人是这样对待你们吗?
换种说法,就算是有人替你们出阴点子,你们也有脑壳啊!我的女儿年轻,又缺乏家教,她不明白这些道理。可你们呢,你们难道不应该转一转你们的脑壳儿,认真地想一想,这样做,到底合不合适?
女儿呀女儿,我的傻女儿,我不企望你学会奸狡骗赖,只是希望你能够安分守己!可是,你的这一做法,仅仅只是安分守己吗?你即使是不扣(孝昌方言。扣:聪明),你也不能太傻了呀!你这不是自寻作贱吗?
愚蠢啊愚蠢!我怎么就养育了这么一双愚蠢的儿女呢?我真不明白,究竟是谁从中捣鬼?我所有的美好愿望,就在这一刻全部破灭了!
我愧疚,我痛苦,我悔恨!
可是,愧疚、痛苦与悔恨,终究与事无补!
不难想象,处于时下极度艰难的现状,我的确无力为女儿添置体面的嫁妆!尽管我一直对女儿深感愧疚,却也难以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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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家乡,嫁女儿有一种不成文的习俗——凡是到位的宾客,每家都有一块“折饭”肉回馈,以表示对亲朋的答谢!而这“折饭”肉,必须是男方在过礼物之时一并备齐。
早在未过礼物之前,已经议定了“折饭”的问题,谁知过礼物之时却不能兑现。介绍人当时应允,娶亲之时一定办齐。
可是,娶亲之日,却连猪毛也没有看见。
我认为,女儿将钱资助了他们,这倒省去了我的手续。如果女儿将钱交给我,我定当再度将钱交给女儿作为陪嫁。女儿没有钱交给我,我也就无钱陪嫁了!
我的女儿将钱资助了你们,我可以不予计较。可是,你们从俭也不能俭得太不着边际啊!
于是,迎亲的队伍,便被一班女眷阻挡于堤埂之上——不答应条件,不能进湾。
然而,赫赫有名的徐家大湾可不吃这一套!迎亲的队伍,不顾女方的阻挠,悍然奏起了迎亲的鼓乐,冲破了女眷的防线,浩浩荡荡地直达家门口。而且,轿子抬到了大门口,新郎官还稳如泰山地昆(孝昌方言。昆:昆仑山,其意为稳)坐在轿子里不肯出来。
这种行为,显然暴露出了强龙压倒地头蛇的态势!简直欺人太甚!
事后,我反复地思考,想弄清这一序列怪异现象的原因,最终得出的答案应该就是——我的女儿贸然将钱资助了他们,我都没有过问。由此可见,有这么一个傻女儿,其父亲也嘹亮不到哪儿去!而且,我还从内心里主张从俭,那就一切从俭好了。更重要的是,我们这个不足百人的袁家湾,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杂姓小湾,谁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这个巴掌小湾拿捏住了,横点蛮点并无大碍!
殊不知最终的结果却大出所料,这班威风凛凛的强龙,不仅没有压倒地头蛇,反而被打得溃不成形。幸亏当时彦明和金舟不在场,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我闻讯来到门外,发现我的舅舅脸色苍白,身体摇晃。如果不是及时搀扶,我那瘦小的舅舅恐怕会当即轰然倒下!经过一阵手忙脚乱地掐人中抢救,舅舅终于醒过来了。他悲哀地对我说:“桂舟,这做的是么事啊!”
是啊,这做的是么事啊!
可是,舅舅问我,我该问谁呢?
哎,这叫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