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三）

　　一回到家，苏梅就把自己关进房间，拿出了母亲留下的首饰盒。
　　她取出母亲的相片又诉说了起来：“妈妈，我今天认了一个好姐妹，她叫云珠，大家都说我们长得好像。妈妈，我好喜欢她，您见了一定也会喜欢的。不过现在她碰到了一点事情，需要用钱，我想先借您的首饰一用，等梅梅以后有了钱一定再赎回来。”
　　母亲还是一如既往地微笑着，仿佛默许了苏梅的请求。
　　“妈妈，谢谢您！”苏梅捧着母亲的相片亲吻着，小心翼翼地放在一边，开始查看母亲的首饰。她顿时想起失踪的项链和镯子，心情又沉重起来。
　　苏梅这几天其实一直想和父亲说首饰的事，可父亲总像是在回避，苏梅也不知道如何开口。父亲毕竟是一家之主，做女儿的这样去问他总归怕失了他的颜面。算了，顾不了那么多了，先救云珠要紧，以后有机会再说吧。苏梅撇开杂念，专心挑选起首饰来。她拣了一些成色不错的翡翠首饰和黄金戒指，估摸着能当个好价钱。
　　苏梅刚要把盒子放回梳妆台，一阵敲门声响起：“梅梅，在吗？”是父亲的声音。
　　“父亲，进来吧，我在。”
　　苏士仁推门进来，一眼看见女儿拿着妻子的首饰盒，瞬时愣在那里，脸上满是尴尬。
　　“梅梅，你…”
　　“哦，我随便看看。”
　　苏梅见父亲神色慌张一脸窘迫，一阵酸楚刹那间涌上心头。她忽然觉得这阵子父亲明显苍老了，额头上的皱纹愈发深陷，两鬓也有些斑白，人亦消瘦了许多。苏梅一下子觉得首饰的去向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还有爱她的父亲，还有这个家。
　　苏梅不想看父亲就这么尴尬地站着，她若无其事地将首饰盒放进了梳妆台，朝苏士仁莞尔一笑：“父亲，您怎么才回来？我肚子都饿了，我们下去吃饭吧。”
　　“梅梅，其实……我早想和你说了……”苏士仁欲言又止。
　　苏梅挽住了苏士仁的手臂，轻声道：“父亲，如果有什么事您不便和我讲也没关系。家里的事情一向都是您做主的，梅梅知道您的苦心。”
　　苏梅的话让苏士仁眼眶一热，他轻叹一口气，拍了拍女儿的手点点头。他责备自己没有本事，不能让女儿过上更好的生活。现在妻子的遗物填补窟窿也不够，还把房契抵押了出去。如今只好祈求老天爷保佑，股市赶快解了套，还苏家一个平静的生活。
　　苏士仁和女儿来到楼下，看见小茶几上搁着的听筒才想起有女儿的电话。
　　“梅梅，你看我这记性。宝慧打电话给你，你赶快接一下，她还等着呢。”
　　苏梅上前拿起听筒，宝慧的娇喊在耳畔响起。
　　“姐，你干什么去了？这么长时间不接电话？你再不来我就挂了。”
　　“对不起了，刚才正好有事。”
　　“那下次不许了，让我等这么长时间！”
　　“好，我的大小姐！”苏梅哄道。
　　“姐，今天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宝慧突然激动起来。
　　“哦，什么好消息？”
　　“你知道吗？李云天的二公子从英国留学回来了！”
　　“李云天？”苏梅有些纳闷：“是不是那个有名的富豪李云天？”
　　“是啊！上海滩还有哪个李云天？”
　　“哦，我好像听姑父提到过他。你说的好消息就是指这个？”
　　“是啊！李云天为了庆祝他儿子学成归来，要举办一个舞会，还邀请了我们全家！”电话里传来一声兴奋的尖叫，刺着苏梅的耳朵嗡嗡作响。
　　“大小姐，好啦，不要这么激动。诶，人家邀请你和我有什么关系啊。”苏梅懒懒地答道，心想着这小妮子八成又想去钓金龟婿了。
　　“当然有关系啦！”宝慧说道：”你是我的御用造型顾问加最佳拍档。姐，赶快陪我去买套新衣服，我要当下欧美最流行的款式，你帮我参谋一下。还有，你也要和我一起去，所以你也赶快置办衣服。“
　　“怎么又要拖我一起去，上次的事你忘啦！”苏梅话刚出口，想起父亲都不知道百乐门的事，赶紧刹了车。还好，苏士仁在一旁看着报纸，貌似并没在意苏梅和宝慧的谈话。
　　宝慧急得在电话里喊了起来：“哎呀，这次和上次不一样啦！百乐门哪能和上流社会的舞会相比。这次来的可都是上海滩的名流，绝对不会出上次那种事情啦！”
　　“嘘，小点声，耳朵都快被你震聋了。你这么急，不会是想去钓金龟婿的吧？”苏梅忍不住逗她。
　　宝慧倒是没生气，神秘兮兮地说：“姐，妹妹不瞒你说，这次我爸还真是给了我任务。我爸说那个李家二公子一表人才，也很有才华，比他哥哥不知道强了多少倍。我爸说以后李云天的家业肯定是要传给二公子的，他要我好好抓住机会。所以我想你陪我一起去，帮我参谋一下。姐，我好紧张，这次你一定要帮我！”
　　苏梅想起了胡文忠，问道：“姑父不是撮合你和那个胡文忠吗？”
　　“胡文忠哪能和李家二公子相比，何况我又没和他正式拍拖。姐，无论如何你帮帮我嘛。”
　　苏梅没有作声，她其实不喜欢那种纷繁的社交场合。人人都带着面具紧绷着神经努力伪装着自己，真真是好累。
　　“我的好姐姐，你就答应我吧，这次舞会对我可是太重要了。如果你不来，我就再不理你了！”宝慧似下了最后通牒，倒不像是说笑的样子。宝慧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苏梅也只好作罢。
　　“好吧，我的大小姐。我怎么能让我心爱的妹妹生气呢？不过我先要征得父亲的同意。”
　　“太好了！”电话那头的宝慧乌云散尽：“伯父肯定会同意的。姐，还有个好消息告诉你，我听说陈查理一家也去。他呀对你可真是有意思的，你可要抓住这个机会哟！”宝慧咯咯痴笑起来。
　　“我才没兴趣呢！姐这次是舍命陪君子了，为了我妹妹的婚姻大事，将来等嫁了金龟婿可别忘了我这个姐哦！”
　　“当然啦！将来请你吃喜酒礼金就免了！哈哈……”
　　“还真没个正形，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开始做梦了。女孩子家的，也不害臊！”苏梅看宝慧这花痴样，忍不住呛她一句，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边宝慧终于收住笑声说道：“好吧姐，和你说正经的。那我们就约好周末一起去买衣服。”
　　“好吧，周末见。”
　　苏梅放下电话，苏士仁便问道：“怎么啦？是不是宝慧又缠着你陪她玩？”
　　“嗯，她让我陪她去参加姑父朋友家的一个舞会。”
　　“舞会，那挺好啊！年轻人就应该出去见见世面多认识些人。”
　　“父亲，您支持我去？”苏梅有些诧异，父亲之前并不喜欢自己去这种纷杂喧闹的场合。
　　“是啊！你以为父亲是这么冥顽不灵的人嘛！”苏士仁放下手中的报纸，慈爱地看着苏梅：“梅梅，其实你已经长大了，总有一天会离开父亲，出去多交些朋友也是正常的。”
　　苏士仁的语重心长让苏梅觉着话里有话，想必刚才自己与宝慧的谈话他是听到了。
　　“父亲，吃饭吧，饭菜都凉了。”苏梅不想继续谈论这事，便转移了话题。
　　苏梅不愿多说，苏士仁只好关了话匣，叫了还在厨房里打扫的吴妈一起吃饭。
　　苏梅一心想着明天尽快典当了首饰救云珠出了魔窟，饭也吃得心不在焉，拿着筷子挑着米粒一口一口往嘴里机械地送着。
　　“梅梅，你怎么啦？怎么不夹菜？”苏士仁看着女儿神情恍惚的样子，往她碗里放了一块肉。他以为苏梅还在为首饰失踪的事情挂怀，心里又不安起来。
　　苏梅蓦然回过神应道：“哦，没事。”苏梅想不能让父亲知道自己和云珠的事。她记得以前和吴妈提过云珠，吴妈那惊恐的表情仿佛天要塌下来一般，还好吴妈也没再和父亲提过云珠。现在自己已与云珠拜了姐妹，更是不能露出半点风声，否则又不知是怎样一场风雨。
　　苏梅收回心思，直了直身子，也夹了一块肉到苏士仁碗里：“父亲，您也吃。”
　　一边的吴妈看着父女俩的亲热，羡慕地说：“老爷好福气呀，大小姐这么孝顺。”
　　苏梅看看吴妈，撒娇道：“诶呀，吴妈，我怎么把您忘了。来来来，梅梅也孝敬您一块，您做的这个梅菜扣肉可真好吃！”说完也夹起一块肉往吴妈碗里送。
　　吴妈受惊似地捧着饭碗往一边躲着：“诶呀，小姐，我哪敢当呢！您可折煞我了！“
　　苏梅夹着肉的筷子停在空中够不着吴妈的碗，只好站起了身子努力往前送着。
　　苏士仁终于看不下去，说道：“好啦，梅梅给你夹菜你就接着，都是一家人，还客气什么！”
　　听到苏士仁发话，吴妈这才转过身接住苏梅的肉，一家人说笑着继续晚餐。
　　窗外，昏暗的街灯星星点点地照着夜幕下的弄堂，好似永远也睡不醒的眼睛，倦怠而迷离。各种小贩的吆喝声早已随着暮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摇铃人“小心火烛”的悠长叫声伴着清脆的铜铃回荡在清冷的夜空。白日里的各种喧嚣渐渐沉寂下来，上海的弄堂又归于平静，仿佛疲倦的婴儿躺在暗夜的摇篮中沉沉睡去。